看到她出来,她们都抬头朝她笑着,纷纷说∶“姑娘还要去玉虚观吗?外头可冷了,许是要下雪,还是改日再去吧。”
“无碍,我很快就回来……”阮碧口气平静地说着,心里有淡淡的歉意弥漫。朝夕相处,已经对她们有感qíng了,但怕她们控制不住qíng绪外露,又怕将来老夫人追究她们知qíng不报,所以什么都没有跟她们说。一度也想过将她们全带走,但知道那不现实的。
“那姑娘早去早回吧。”寒星边说边走到门边,帮她挑起帘子。
阮碧又点点头,走了出去。
外头刮着风,虽然不大,但钻到脖子里,跟冰凌子一样,嗖嗖地直往毛孔里钻。呵出的气在嘴边即刻化作一团白雾,然后慢慢消散。再看天空,墨云层层叠叠压了下来,将坠未坠。
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偶而有一两人,也都缩着脖子夹着胳膊走得飞快。官道上,chūn秋两季络绎不绝的马车、骡车、牛车也消失了,老半天才会擦肩而过一辆。官道两旁麦苗刚刚一掌高,青葱yù滴,被风一chuī,青làng绵绵,给萧瑟黯淡的冬日增添一点生机。
到玉虚观,阮碧谢绝了知客的引路,说自己可以去紫英真人的jīng舍。天气寒冷,知客也不愿意离开烧着炭火的房间陪她走一遭,听她说的诚挚,也就不管了。穿过重重的殿门,阮碧没有到扶疏jīng舍,而是直奔万妙居。
到万妙居的墙边,捡起一块石头扔出去。片刻,外面扔进一条绳子。攀着绳子,阮碧吃力地翻出高墙。
守在外头鼻子冻得红通通的冬雪一把抱住她,欣喜地叫了一声∶“姑娘。”
阮碧不是多qíng的人,但在这种qíng况下,也是心里开心,紧紧地抱着她。但到底不是叙旧的地方,只一会儿她就松开手。看看一旁神qíng紧张的周柱子,说∶“辛苦你们了。”
冬雪白她一眼,不悦地说∶“姑娘说的什么话!”
阮碧拉着她的手笑了笑,又瞅着周柱子。虽然一直想方设法地拢络他,但因为她身在内院不方便,平时跟他打jiāo道的都是刘嬷嬷,连周柱子的卖身契都还在刘嬷嬷那里,如今她不在,他还会听自己的吗?
周柱子也是个心思活络,见她一直盯着自己,明白在等自己表态,赶紧作揖说∶“姑娘请放心,刘嬷嬷早跟我说过了,姑娘才是我的主子。只是姑娘,刘嬷嬷他们怎么昨天没有出城呢?”
“她们有些事耽误了,晚点会过来跟我们汇合的。”阮碧神qíng自若地说了谎。不过。刘嬷嬷的安危她并不担心,晋王并不是烂杀之人,何况她留了信件,相信他会酌qíng考虑的。
周柱子放下心来,说∶“那姑娘咱们赶紧走吧,天气不太好,许是要下雪。万一下了大雪,马车就不好走了。”
阮碧点点头。
马车就停在后山脚下的泥路边,这一片都是农田,放眼看过去青làng连绵不绝。阮碧见附近没有人家,心里大定。和冬雪上了马车,周柱子赶车。泥路不好车,跌跌撞撞小半个时辰,终于上了平饬如镜的官道。往北行了约摸半个时辰,风势渐渐地大了,天色越发地yīn沉,黑黢黢的云层就好象压在头顶,触手可及。
冬雪挑起帘子看了一眼,忧心重重地说∶“姑娘,我看是要下雪了。”
真是诸事不顺,阮碧无奈地叹口气说∶“且不管它,能赶多远就赶多远吧。”
话音刚落,听到风里传来奇怪的声响。
阮碧心里一震,连忙侧耳仔细听了听,声音渐渐bī近,象是雷声轰鸣。她赶紧挑起帘子,探头往后面张望,只见黑鸦鸦的十来骑排列整齐气势汹汹地奔来,快如流星,身后是翻滚的墨云。虽然隔着太远,虽然天光太暗,看不清楚来者相貌衣饰,但是光凭奔走中整齐一致的阵列,也知道他们训练有素,非比寻常。
除了晋王的侍卫,阮碧不作第二种想法。心里一沉,原本以来晋王发现自己跑了至少得到傍晚,天冷地冻,又是深夜,他不可能派人来追自己,便是追也追不上。那自己至少可以奔出二百里外,然后乔妆打扮成贫苦百姓返回京城,再到泗州乘船南下,经广州到妙香国(大理)。妙香国不是大周的属国,也不受大周的管辖,且女子的地位不地。
但是,他的手下来得比想象中的快。
思绪起伏间,那十来骑已经奔到面前,将马车团团围住,当先一人正是余庆。他双腿夹马,到马车边,面无表qíng地说∶“五姑娘,王爷说了,今日天气不好,要下大雪,你赶紧回府吧。若是想去涿州玩,等明年chūn暖花开,他会带你去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雪满京都
冬雪抓住阮碧的手,紧张地问:“姑娘,怎么办?”
阮碧还在纳闷,究竟晋王怎么发现自己要跑的?这一回逃跑是她临时起意的,刘嬷嬷并不知qíng。一开始她的打算是让刘嬷嬷先去泗州打听广州船只之类的事宜,而后,她借祈福之名到玉虚观住上两天,趁机逃跑,和周柱子冬雪一起南下到泗州,与刘嬷嬷汇合。昨日晌午得知刘嬷嬷被扣,她叫秀芝大哥送信给冬雪,让她与周柱子今日凌晨出城,在玉虚观后山等着自己。
这事qíng只有冬雪知道,她与原主说是主仆,实属姐妹,qíng感很深,应该不会出卖自己。那究竟是谁呢?
车外,余庆又朗声说:“五姑娘,属下送你回京城。”
阮碧回过神来,说:“多谢你的美意,只是我不会回去,所有的事qíng我都在信里跟王爷jiāo待过了,他看过后自然明白。”
“属下只是奉命行事,姑娘有什么话还是亲自跟王爷说吧。”顿了顿,余庆说,“王爷也在路上。”
怔了怔,阮碧低声问:“他过来了?”
“是。”余庆别有深意地说,“五姑娘,王爷的内伤才刚好八成。”
言下之意,阮碧自然是懂得,想到上回他咳出鲜血,心里一软。略作思忖,说:“周柱子,咱们回京城。”
“多谢姑娘。”余庆说着,拍马跑到一侧,又指挥手下分成两列。
一伙人重新上路,余庆带着四骑领先走在前面,然后是阮碧的马车,其他侍卫押后。跑出十来里,风渐渐停了,天地一片静寂,唯有车轱辘声辚辚不绝,单调而枯燥。阮碧倚着窗子,继续猜测晋王怎么知道自己要跑?
她哪里想到,是自己的仁善出卖了自己。她怕带着秀芝到玉虚观,而后自己逃走,她会被处以知qíng不报之罪,所以将她留在阮府。晋王接到云英来信,知道她去玉虚观没有带秀芝,马上就想到她的用意。
过了玉虚观,又过了宜chūn河,京城近在咫尺。
忽然听到余庆说:“停下。”
跟着赶车的周柱子吁了一声,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马车一停,车轱辘的辚辚声跟着停了。便听到不急不缓的马蹄声传来,声音整齐响亮,一听就知道来了很多人。阮碧揭起帘子,站在车辕上看过去,只见一列黑压压的队伍逶迤而来,各色锦旗招展,旗帜上绣着青天飞龙,又绣着米斗大小的织金描红的“晋”字,在黯淡的天光下闪闪发光,特别醒目。
这是晋王的仪仗。
认识他这么久,还是头回见识他的仪仗,果然是气势非凡,比韩王的仪仗有过之而无之及。只是他一向崇尚轻车简骑,为什么今日要大张旗鼓地列出仪仗来呢?心思微转,便明白过来了,他列出这么隆重的仪仗,是为了接她。
到了三丈外,仪仗停了下来,领路的侍卫自动站到路两侧,镌刻着晋王府标志的松木马车徐徐地驶了过来,一直到阮碧面前丈外才停下。余庆拍马到马车边,低低说了几句话,片刻,他调转马头到阮碧身边,低声说:“五姑娘,王爷来接你,请你过马车去。”
风停树息,四周悄悄,虽然有百来骑,却不见喧哗,偶而响起的不过是马匹的喷鼻声。天空的云层还是很厚,层层叠叠,片角却泛着奇异的清冷的银白色。整个天地灰蒙蒙的,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阮碧跳下自己的马车,走向晋王乘坐的马车走去,心qíng忐忑,五味杂陈。
晋王斜靠在榻上,裹着雪白的皮裘,脸色苍白,依然削瘦,眼神有点冷清,象外面的天空。看到阮碧进来后脚步微滞,便伸出手,拉她到自己身边坐下,默然地看着她良久,伸手把她脸颊边的一络头发别到耳后,问:“天寒地冻的,你要去哪里?”
“很多地方,江南,漠北,蜀中……”
“以后我会带你去的。”
“和晋王妃一起吗?”
晋王不快地挑挑眉,说:“我同你说过,她不过是个小丫头,我对她全无感觉。但她是我母后挑的,也是张榜天下广而告之的。所谓君令如山,不论是皇室的体面,还是母后的名声,我都不能不顾忌。我对你的心不会变得,除了这桩事,以后绝不再让你受任何委屈。”
“我不能答应你。”
“不是我不想给你晋王妃的位置,是我母后不同意。如今事qíng已经错成这样子了,你就不能为我委曲一下吗?难道晋王妃的位置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
“是的,很重要。事实上我不仅想要晋王妃的位置,我还想要你身边只有我一个人。”
晋王吃惊地瞪大眼睛看着她。
阮碧笑了起来,说:“你看,我多么狂妄自大不可理喻吧?我也知道。其实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天地广袤,比我漂亮比我聪慧的女子太多了,只要你想愿意,还不都是手到擒来?所以,你就让我一个人离开吧。”
晋王沉下脸,敲敲车壁说:“回城。”
阮碧一把拉住他的手,恳求地说:“即使你带我回到王府里,我也不会开心快乐。你知道我的xing格,绝不甘心居于人下,我会把你王府闹得天翻地覆,你会恨不得从来都没有认识过我……”
晋王严厉地看她一眼,打断她:“这一回我当没有听到,下回再说这样的浑话,别怪我不客气。”
“你知道的,我说的不是浑话。”
晋王别转头,看着窗子,不吱一声,但是下颌骨绷得紧紧的。
阮碧抱住他胳膊,低低叫了一声:“斐阳……”
这还是她头一回叫他的名字,却是在这种qíng况下。他身子微微一颤,转眸看着她,伸手按在她胸口,愤怒地问:“你这颗心究竟是拿什么做的?”手心感觉到她胸部的柔软,没有绮念,反而心里一痛,“对那些丫鬟你都体恤有加,为什么对我就这么铁石心肠?这么多天,你一封信都不给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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