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碧成朱_江薇【完结】(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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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着huáng昏,天色黯淡,黑漆木的书案散发着清冷的油光。那盆jú花搁着案上,绿盈盈的,特别醒目。阮碧微作沉吟,说:“那就搁这里吧。”不再多说,也不再多看,带着秀芝出门。

  刚到老夫人院子的角门,四姑娘正好出来了,一把拉住她说:“别去了,方才曼云姐姐把我们拦在门口了,说是母亲、婶子、父亲、祖母四个人在商量事qíng,请安免了。”顿了顿,又若有所思地说,“说起来好奇怪,刚才我看到帐房里的一gān先生抱着账本进屋里了。”

  阮碧心里一动,账房先生、账本、一万两,难道阮府都拿不出一万两了?否则怎么会商量这么久呢?

  “咱们回去吧。”四姑娘拉着她往回走,走了几步,幽幽叹口气说,“妹妹,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就是不踏实。”

  阮碧柔声安慰说:“二叔不是什么大罪,不会有事的。”

  四姑娘摇摇头,眼眉耷拉地说:“不只是因为二叔……”

  “别担心,有父亲顶着呢。”阮碧拍拍她的手安慰她,其实内心深处也不安,这种不安与现况无关,就是一种直觉。

  接下去几天,小辈们的早晚请安仍然免了。

  小辈一走近老夫人的院子,就直接被守门的嬷嬷给劝回去了。说是近着中秋节了,老夫人要接见田庄铺子里管事们,院子人来人往,怕惊着少爷姑娘们。

  阮碧被隔绝在消息之外,心里着急,花重金让汤婆子四处探听一番,只得到两个确切消息。一个是某日大夫人在祠堂里跪了上午,另一个是有回大夫人和二夫人在路上撞见,两人如乌眼jī一般的互盯着,却没有说话,等走过后,二夫人骂了一句:“蠹虫。”

  主子们yīn云密布,下人们也不敢造次,一个个走路躬着腰放轻脚步,说话声音放低几个调,嘻嘻哈哈是彻底戒了。生怕有个好歹,招来主子们的一顿毒打,杀jī给猴看。

  到八月初一那日,才又恢复早请安。

  老夫人起居的偏厅特别地装饰过,挂着几只红色丝线编出的蝙蝠络子,看着就喜气。她的脸色虽然没有前阵子那么亮堂,眉间却舒展了,难得还打趣了四少爷,说长胖了,圆不咙咚象冬瓜。

  七岁的四少爷涨红了脸,大家全都讨好地笑了起来。

  这一番刻意的笑声,终于冲淡chūn晖堂这阵子笼罩的yīn云。

  用过早膳后,老夫人说要去天清寺进香,让阮碧一起,还有曼云和郑嬷嬷。

  一到天清寺,老夫人带着曼云去找白云大师说话去了。阮碧正好也想找郑嬷嬷说话,便带着她和秀芝到上回的五百罗汉堂,上回冬雪打扰,刚数完罗汉没有看到签文,她心里还惦记着呢。

  罗汉堂里人很少,她一边数罗汉,一边听郑嬷嬷低着说着最近的事qíng。

  第三十四章 双珠双签

  “……二老爷这桩事说起来可真是倒霉透顶,原本不过是郭家小辈闯祸,就因为是他未来女婿被牵扯上了。所以大夫人意思是不能全由官中出钱,要跟郭家七三开……”

  听到这话,阮碧只觉得荒唐无比,说:“怎么会这么说呢?那郭家好歹也是亲戚,亲戚自然是互相帮衬,怎么可能事到临头泾渭分明。再说这回郭家也遭殃,且欠下的是人命债,还不知道得花多少钱。”

  郑嬷嬷说:“姑娘你不知道,说什么跟郭家七三开,其实就是看二夫人陪嫁的那两家店铺赚钱,心里不舒坦,想让二夫人也掏点钱出来。却不料被老夫人骂了一通,直接让她去跪祖宗牌坊了。”

  阮碧恍然大悟,心想,大夫人这回跪祠堂是一点也不冤。想了想,又问:“我瞧前阵子,家里来来往往的田庄管事,又是因为什么?”

  郑嬷嬷叹口气,说:“说起这桩qíng,老夫人没少闹心。咱们阮府那么大的家业,账面的现银不足两万,若是抽走一万,冬季的小麦种子钱都成问题了。二夫人早就吵着要看账本,这回便咬死是大夫人亏空了家业,才不肯拿钱出来。大夫人说她血口喷人,两人吵了起来。老夫人看着现银确实太少了,也是心里嘀咕,便让账房和田庄管事都过来对账。确实没有疏漏,只是这几年的田庄收成不好,大老爷免了佃户半年的佃租,收入就少了。”

  阮碧心思微转,不置一评。她从前见过一个厉害的会计,账本做的点滴水漏,就是知道他贪污了,查了十七八回却一点证据都没有。

  郑嬷嬷继续说:“如今钱已经送出去了,人家也满口答应,包二老爷没事。只是那郭家少爷就没有这么幸运,即使死罪能免,活罪也逃不了。三姑娘跟他的婚事怕是不成了……”

  提到三姑娘,阮碧不免有点惋惜。今晨请安,她依然没有出现,说还病着。

  一旁的秀芝扯扯她袖子低声说:“姑娘,是这尊,这尊。”

  阮碧停下脚步,撩起帷帽的罗纱一看,是一尊抱膝坐着目视前方的罗汉,神qíng旷远。旁边一支红漆木签写着:成名立业非易事,龙腾驹跃意自高。钢筋铁臂同高举,颠倒众生是英豪。

  郑嬷嬷低声念了一遍,皱眉问:“姑娘问的是什么?”

  “前程。”

  “姑娘怎么问前程?该问婚姻才是。”郑嬷嬷诧异,又看一眼签文,惋惜地说,“可惜,可惜,若姑娘是男子,此签倒是上佳。”

  阮碧淡淡地说:“不过是数着玩的。”说罢,便往罗汉堂外走。

  却见一个未留头的小丫鬟从一排罗汉后面转过来,指着一尊罗汉,雀跃地说:“姑娘,是这尊,是这尊。”

  片刻,一个头戴帷帽身着huáng衫的姑娘带着大丫鬟和老嬷嬷也转过来。老嬷嬷轻声叱她:“云山,别咋咋呼呼,惊扰别人,还以为咱们相府的下人都这么轻浮散漫。”

  相府,来者何人,已经不言而喻了。

  小丫鬟嘟着嘴巴说:“妈妈真扫兴,既然来到罗汉堂,就让姑娘数数罗汉玩呗,你这也不准,那也不准的,非要把姑娘憋坏了才罢休呀?”

  老嬷嬷说:“不是我不让姑娘来,这天清寺人多嘴杂,万一出个差次,我怎么跟老夫人和夫人jiāo待呀?方才你们不也见到了,有几个不怀好意的纨绔子弟在那里瞎转,要不是咱们动作快,转进罗汉堂,还不得撞个正着?咱们姑娘何等身份呀……”正唠唠叨叨个没完,发现沈?忽然停住脚步,直直地看着前方。她把余下的话吞回肚子里,也看过去。只见一个绿衫姑娘带着老嬷嬷和大丫鬟站着,头戴帷帽,看不清楚容貌,但是气度卓然不群,并不比自家的姑娘差。再仔细一看,认出阮碧身边站着的郑嬷嬷,低低“啊唷”一声,推推沈?说:“姑娘别站着了,咱们走吧。”

  沈?“嗯”了一声,脚步不动,依然看着阮碧。

  阮碧也看着她,半晌,终究觉得无话可说,抬脚继续往前走。

  擦身而过的时候,阮碧偏头看了一眼小丫鬟指的罗汉,只见旁边的木签写着:落花有意应无意,流水无qíng似有qíng。台上戏文一出出,颠倒台下几多人。也不知道她求的什么,看签文的兆头有点玄乎。

  一脚迈出罗汉堂,听到低语声传来。

  “出来了,出来了……”

  “你眼睛瞎的吗?方才进去穿huáng衫的那个才是,这个穿着绿衫呢。”

  “刚才那个huáng衫的真是京都明珠吗?”

  “废话,我打探的一清二楚了,人家今儿确确实实陪着沈老夫人来吃斋进香呢。”

  “戴着帷帽,啥也看不清楚,没劲。”

  “我这不特意把小白叫来了吗?他箭法好,等一下she掉她的帽子就是了。小白,没问题吧?”

  小白?阮碧怔了怔,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看,只见一座假山后面几个少年探头探脑,俱都身着锦衣,束着玉带,看年龄也就十五六岁,却不见顾小白。

  顾小白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有什么好处?”

  阮碧摇头失笑,想起初中高中时候,班里的男生经常相约骑车去看另一个学校的校花。任何时代,这个年龄的少年都是如此幼稚,却又跳脱飞扬。

  “什么好处?你不想看一下京都明珠是什么样子的呀?”

  顾小白的声音不以为然:“还能多长一只眼睛不成?”

  “要不?先把这个绿衫姑娘的帷帽she掉吧,我好奇她长什么样子。”

  阮碧和郑嬷嬷、秀芝赶紧加快脚步往前走。

  听得身后顾小白“哟”了一声,其他人纷纷问:“怎么又不she了?”

  走进偏殿,木鱼声、梵唱声漫天席地而来,掩过了身后那帮少年的窃窃私语声。

  秀芝回头瞅了一眼,拍拍胸脯,低声说:“好险好险,差点又撞到那个顾大瘟神了。”又对阮碧说,“姑娘,咱们得小心一点,顾大瘟神在附近呢。”

  小白魔咒,阮碧也心里发怵,点点头说:“咱们别逛了,去客堂等祖母就是了。”

  到客堂坐着,喝了一盏茶,老夫人从方丈室回来了,神qíng轻松,眉间一丝喜色dàng漾。看来问卜的结果不差。阮碧起身相迎,扶着她胳膊问:“白云大师说了什么,让祖母这么开心?”

  老夫人笑笑说:“自然是好事儿,可是说出去就不灵了。”拍拍阮碧的手说,“走,五丫头,随我去赠经。”

  阮碧点点头,正要把帷帽的罗纱放下来。

  老夫人按住她的手说:“到偏殿再放下不迟,这段路也没有外人,遮着多闷气。”

  阮碧一怔,还是从命。

  出门右拐,另一间客堂的门也开了,小沙弥引着一gān人出来,当中的正是沈老夫人,褐色底福字纹襦裙,依然只别着一支珠钗,气度十分威严。她原本一脚踏出就走在阮老夫人前面了,不想目光触及阮碧的脸,脚步微滞。阮老夫人便趾高气扬地从她面前走过,眼梢都不扫一下。

  阮碧心里恍然,原来老夫人带自己到天清寺进香另有一番用意。

  大周虽然已经出现活字印刷,但是因为印出来的字深浅不一,有些字还会吃墨太重模糊了,所以手抄书本依然是首选。只是纸墨贵重,一般人家也买不起。天清寺导众生向佛,每月初一举行赠经法会。经书都是名门世家捐赠的,也由各家老夫人亲手赠与。能做名门世家的老夫人在民间看来都是有福气的人,接过她们赠送的书可以沾点福气。同时,各家老夫人也博个仁善美名。一举两得,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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