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小人儿,娇滴滴的,冰雪可爱。那天得了风寒,原并不严重,她要是守着一宿也就没事。可是那天晚上,老夫人因为跟老太爷新纳的姨娘吵了一架,胎气动了,又哭又闹,大家无计可施,只好把她找过来。她守了老夫人一宿,等回到家,才发现桐姐儿不行了……
阮碧看着也是心酸,说:“妈妈别难过,我有一个办法,必不会让老夫人疏离你。也不用你去求老夫人,老夫人会自动开口……”
郑嬷嬷诧异地看她一眼,问:“什么办法?”
“妈妈只需满脸泪痕的回老夫人的院子,倒头即睡,明日午时再起来,吃完午膳再睡下……不到晌午,老夫人必定会过问,若是问起,也不要替冬雪求qíng,也不要哭,还要qiáng打着jīng神跟老夫人说着笑话,说着笑话的时候又忽然哽咽,若是老夫人问起,便说梦到桐姐儿了……”
听到这里,郑嬷嬷明白了,也惊呆了。直直地看着阮碧,恨不得一眼看到骨头深处。一会儿,她回过神来,抹gān净脸,说:“好一个攻心之计,姑娘当真厉害。”
“妈妈,冬雪值得你救她一回。”
郑嬷嬷点点头,又坐着发了一会儿神,忽的笑了起来,说:“原来姑娘方才也对我使了攻心之计。”她年近花甲,见多识广,方才心旌摇晃,没有察觉。这会儿定下神来,也就回过味来了,阮碧先激怒她,又挑破她内心惶恐……
阮碧并不否认,站起来,向郑嬷嬷衽襟一礼,笑着说:“若是阮碧有什么做的不妥的地方,请妈妈多多包涵。”
郑嬷嬷仔细地打量着她,巴掌大小的脸蛋,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却如墨玉般晶莹乌亮,要论相貌,比二姑娘、四姑娘都还逊点,安安静静的时候,也就是一个娴静淑雅的相貌可人的闺阁千金。然而,一旦她动起来——就象方才,一颦一笑都特别生动,特别是眼波流转,常常焕发出日月星晨般的潋滟光彩。
如此光风霁月的一个人物,当真是从前唯唯诺诺的五姑娘吗?
郑嬷嬷出了一会儿神,站起来,朝阮碧行礼说:“谢谢姑娘提点,老身告辞了。”
“妈妈慢走。”阮碧把她送到外间,看着她走出门,这才作罢。一转身,看到三个下人都直直的看着自己,眼神里面满是狐疑猜忌。也难怪她们想不明白,这刚刚被关软禁的姑娘,转眼就有老夫人面前的红人来探望,到底是什么qíng况?
汤婆子毕竟是多年的老狐狸,心思微动,上前行礼,说:“五姑娘好,老奴夫家姓汤,人称汤婆子。”
阮碧扶她一把,说:“婆婆好,以后多多费心了。”
“不敢,不敢。”汤婆子边说边站直,退到一侧。
“你们呢?都叫什么名字?”阮碧又看着其他两个,两个丫鬟差不多年龄,许是gān多粗活的原因,看起来都有点粗壮。其中一个小方脸大眼睛,眼神直勾勾的。另一个圆脸、五官平常,神qíng略微有点拘谨。
“我叫槐花。”小方脸大眼睛的这个边说边行礼,眼神还是直勾勾看着阮碧。阮碧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这种眼神,她从前也见过,可不是什么好的。
圆脸的丫鬟说:“姑娘好,我叫茶妹。”
阮碧点点头,问:“大夫人可曾给你们分工?”
两个丫鬟摇摇头。
阮碧有心想让茶妹贴身服侍,可是看槐花有恃无恐的模样,怕是有点来头,想了想,说:“那这样吧,槐花管我梳洗盥沐,其他的都归茶妹。”
“是,姑娘。”茶妹和槐花同时应了一声。
“槐花,去给我打盆温水来,我要洗漱。”阮碧边说边走向里屋,揭起门帘进去后,放轻脚步屏住呼吸jiāo到门边站着。
一会儿,听到槐花诧异地问汤婆子:“婆婆,你说她咋不哭也不闹呀?”她来之前,管事的何嬷嬷已经暗示过她,万一阮碧哭闹起来,她和茶妹要进行“武力镇压”。
汤婆子也正纳闷呢,她在这阮府里三十多年,见多了被关的姨娘姬妾,一个个要生要死、大呼小叫、上吊绝食……无所不极。却没有见过象阮碧这样子风清云淡、根本没有把软禁当回事的主。
第一卷 蓼园chūn锁 第九章 珍珠耳坠
软禁生活其实与从前区别不大,还省掉了晨昏定省。
阮碧每天看书写字绣绣花,和以前一样的无聊。
前两天还好,汤婆子她们也对她客客气气的。
第三天晚上,茶妹端进饭菜,三菜一汤,只是这菜的份量少了近乎一半。阮碧看了茶妹一眼,茶妹有点紧张地低下头,说:“姑娘,请用饭。”
“嗯,你也去吃吧。”
茶妹如获大赦地呼了口气,走出里屋,汤婆子和槐花都围了上来。
槐花低声问:“怎么着?她说啥了没?”
茶妹说:“什么都没说。”
汤婆子说:“我就说了吧,没事的,以后她的饭菜咱们分掉就好了。”
茶妹犹豫地问:“可是,万一她告诉大夫人呢?”
槐花说:“茶妹你傻了,她现在还能见到大夫人吗?再说了,谁不知道大夫人和老夫人不喜欢她呀,否则也不会把她关起来了?唉,对了,汤婆婆,你知道她为什么被关起来吗?”
“具体事不知道,不过总不是什么好事儿,否则怎么把一个姑娘关起来呢?从来都是关姨娘姬妾的。”
槐花得意洋洋地说:“我猜的没错吧,所以茶妹你就别怕了。”
汤婆子说:“也不知道她手头有没有钱?若是有点钱,咱们还可以弄点出来。”
槐花眼睛大亮,问:“怎么弄?”
汤婆子说:“办法可多了,比如说吧,槐花,她要你去端水,你就说没有水,要她给了赏钱才去端,茶妹也一样……”
阮碧站在门后,听着汤婆子撺掇槐花和茶妹如何诈她钱财出来,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觉得恶心。虽说她从前在公司里也没少勾心斗角,却从来没使用过这么腌舎的手段。
她走回案边坐下,默默地吃完饭。一会儿,茶妹进来收拾碗筷,还是眼睛都不敢看她。“茶妹,今日的饭菜少了很多,是什么原因?”
茶妹手里一抖,差点就把碗筷砸地上了。“姑娘,因为,因为……我在路上洒了一点,对不起,姑娘。”
阮碧失笑,说:“你去吧,叫汤婆婆进来陪我说会儿话。”
茶妹慌不迭地走了,一会儿,汤婆子揭起帘子进来,一双三角眼闪烁着警惕的光芒。向阮碧行了个礼,问:“姑娘找我?”
阮碧客客气气地说:“是,汤婆婆,请坐吧。我今儿不想写字,想听你说点外头的事。”
汤婆子有点诧异,依言坐在杌子上,问:“姑娘想听些什么呢?”
“我自出生,便在这个院子打转,连前院都没有去过几趟,这外间的事件是全然不知,婆婆拣些稀奇有趣的,随便说说,我也随便听听。”
汤婆子一拍大腿说:“姑娘想听这些,那真是找对人了,我不是自夸,咱们这府里,要说这嘴皮子功夫,我汤婆婆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不过,我眼前倒是有桩事,姑娘感兴趣……”
阮碧转眸看她,带着微微的笑意问:“婆婆说的是什么事呢?”
“是关于姑娘从前的丫鬟冬雪……”
“哦,那婆婆说来听听。”
汤婆子却又不说,看着阮碧。
阮碧明白她的意思,却不点破,耐心地等着她。
汤婆子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反应,只当她不懂,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说:“姑娘,老婆子今年五十又一,本来该是享清福的岁数了。唉,只是老婆子有个不孝子,成天在外面惹事生非,喝酒赌博,老婆子领的月银又少的可怜,都是另外替主子跑腿赚点赏银,如今被派来守门,这跑腿的活计就没了……”
阮碧心里飞快地算计一下,站起来,说:“我愚钝,婆婆该早说。”走到钱匣边,取出二百文递给汤婆子,“只是我这个身份你是清楚的,我如今处境你也是清楚的,多的没有,婆婆就将就一点了。”
汤婆子掂掂两百文钱,少是少了点,总好过没有,把钱塞进怀里说:“哪里?哪里?我瞅姑娘斯文大方,将来指定是个有福气的。”
二百文钱买来一个斯文大方,阮碧在心里嘲笑了一番,问:“我从前丫鬟冬雪她怎么了?”
“姑娘知道吧?冬雪是郑嬷嬷的gān女儿,前两天郑嬷嬷病的厉害,老夫人便把她留了下来。如今在老夫人院子当一名浆洗丫鬟。”
郑嬷嬷终究还是听了自己的话,阮碧放下心来。要是能跟冬雪联系上就好,只是自己出不去,外头的人也进不来,除非……阮碧看着汤婆子,随即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汤婆子太过狡诈,太过心狠手辣,绝对不能相信。
又说了一些京城的趣事妙事,看时辰不早了,汤婆子退了出去。
阮碧叫了槐花进来。“去厨房端盆温水过来。”
槐花踮着左脚说:“姑娘,今儿晒衣服时候我扭着脚脖子了,去不了厨房,端不了水。屋子的水桶里还有点冷水,姑娘将就着用吧。”
阮碧看她一会儿,说:“那行,你叫茶妹端进来,你去铺chuáng吧。”
茶妹端了一盆冷水进来放在架子上,心虚地侍立一侧。好在现在三月多了,天气回暖,凉水也不太冰。只是凉水不能洗脚,阮碧洗完脸,便叫茶妹端出去泼掉了。
“姑娘,chuáng铺好了。”
阮碧说:“行,槐花,来帮我梳头。”
槐花怔了怔,她是gān粗活出身的,做事粗手粗脚,给阮碧梳过一回头后,她就再也不让她梳了。阮碧回头看了她一眼,说:“还愣着做什么?过来帮我把发髻解了。”边说边把耳朵上挂着的珍珠耳坠摘了下来,顺手放在梳妆台上。这对耳环的珍珠不大,却成色很好,圆润光泽,造型是优美的花弦月,阮碧很喜欢。那天收拾贵重饰品jiāo给冬雪埋起来的时候,唯独留下了这对耳环,且天天戴着。
“哦。”槐花走过来,先解开阮碧的发髻,再拿起梳子慢慢地梳着。
阮碧从镜子里看着她,只见她的眼神一点点地从梳子上移到梳妆台上的珍珠耳坠上,闪烁着炙热的光芒。就是这种眼神,她想起来,从前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工资低,租住的地方治安有点差,有很多扒手,他们的眼神就是这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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