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齐和吴怡进屋换衣裳,沉思齐一边换衣服一边隔着屏风跟吴怡说着话,“我前几年来的时候只听说三哥要继弦,却没想到找了个么个活宝来,全无宗妇的气派。”
“沈家族人也未必把她当宗妇看,不过是个年轻的继弦,多个人伺侯族长罢了。”吴怡说道,那些在族长身后有头有脸的族人对那位夫人的厌恶可是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可怜三哥为这么个女人怕是要晚节不保了。”沉思齐摇了摇头,他在山东早习惯了自己收拾整理自己,挥退了左右,自己穿好了衣裳。
吴怡也换好了衣裳,从屏风后走出来,一只手揽了他的脖子,点了点他的额头,“你知道什么叫晚节不保?”
“娘子放心,小生一定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沉思齐笑嘻嘻地说道。
吴怡听他说的话愣了愣,胳膊放了下来,“调笑归调笑,我一个人霸着你这个沈家二爷,却是难的,如今咱们刚回来,通房的丫头就被送来了。”
“我不喜欢别人,旁人怎么样也没法子。”沉思齐说道,他捏捏吴怡的脸颊,“你别总这样假笑,看起来辛苦。”
吴怡摸了摸自己的脸,“以前你都看不出的。”
“在一起多了,再傻也能看得出。”沉思齐搂着她说道。
红裳站在门口,见夏荷进来了,略做了一个手势,夏荷咳了一声,“二爷、二奶奶接风宴布置好了,按二奶奶的吩咐,招待爷们的在前厅,招待女眷的摆在花厅。”
“你这丫头,我什么时候吩咐过你了?”吴怡侧头笑道。
“二奶奶咐咐按沈家的规矩。”
“好了,我总说不过你。”吴怡笑道,“如今你是内管家,我更说不过你。”吴怡轻轻的一句话,这沈家老宅的内管家的位置就jiāo给了夏荷。
“周大哥也别让他闲着,车马就由他掌着了。”沉思齐说道,“周爷爷的孙子,叫元宝的带着你们来的吧?外管家由他任着,既然我们来了这家就要像个家,内外门户要严实,今日的事可不能再有二一回。”
“是。”屋里屋外的众人都福身称是。
“二奶奶,原来看守祖宅的庄安两口子……”夏荷小声问吴怡。
“他们夫妻年龄也不小了,荣养吧。”吴怡说道。
“是。”
吴怡亲自招待那位族长的继弦,人称三嫂子的,那三嫂子吃得不多,话却不少,“听说二奶奶是吏部天官吴大人家的千金?”
“我父已经辞官了。”吴怡说道,“蒙龙恩浩dàng得了龙图阁大学士的虚衔。”
“看二奶奶年纪不大,亲家想必也是年富力qiáng之时,怎么就……”
“我祖父母年纪渐大,身体不好,需我父在身边尽孝。”吴怡说得也是吴宪辞官的理由,虽然人人知道他是身为太子妃之父,为免瓜田李下,被人说是外戚掌权这才辞官,却不能拿这个当理由。
“亲家真的是大孝子。”三嫂子说道,“您既是吏部天官之女,那太子妃是——”
“正是我家幼妹。”
“哎哟喂,我跟我家老头子说,我家老头子还不信,果然二奶奶是那个吴家出来的,吴大人还曾经任过山东巡抚,山东地面上人人称颂的大清官。”
“我父确实曾在山东任职。”
“那刘家就是二奶奶的外祖家喽?”
“正是。”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吴宪曾在山东为官,山东知道吴家家底的人不少。
“二奶奶可真的是贵人中的贵人,我活了这大半辈子,总算见着真佛了。”三嫂子双手合什道。
吴怡已经可以想像她四处宣扬跟自己这位太子妃的姐姐吃过饭,如何如何如何……顺便再仗势欺一下人,吴怡只觉得头痛,不管本家的人再怎么谨慎,亲戚中有三嫂子这样的人都是免不了的。
吴怡刚刚这么想,夏荷进来了,“二奶奶,知府大人和知县大人都到了,说要拜见二爷和二奶奶,被二爷挡了,又送了接风礼来,二爷说要转jiāo二奶奶收着。”
“全都收入库房吧,回去派人把当地的保官符抄一份来,三节两寿的礼不要忘了。”所谓保官符,差不多是官场潜规则了,当地的有权势人家,现任的上至总督下至县令的生平、生辰、父母寿诞,更全一些的连宠妾的生日都有。
“是。”
“奉恩侯府这一支在这地面上也不是一两天了,平日总不见他们来巴结,有什么大事还要京里写信来,如今一个个来得倒快。”三嫂子说道,“这起子势力小人,二爷不理他们就对了。”
“他们为官,我们是民,没有官拜民的道理,过几日还要二爷前去拜见才是。”吴怡笑道,今日若是受了当地官员的拜见,明日就有人参他们行事乖张,若是不去拜会,他们夫妻就算是qiáng龙,也一样难压地头蛇,还要打听知府和县令的根底,知道他们是哪一派的人马才知道要如何应对,这些人qíng往来都是她在刘氏身边耳濡目染都快形成本能了,沉思齐想必也是如此,只是这些东西纷至踏来,让习惯了辽东清静的她,有些略微烦燥,他们真的是回来了。
无论是侯府的次子,还是太子的姐夫这样的身份,在京里都不算是十分显眼,就算有人巴结也不会太过明显,在山东这个地处山区的小地方,却是十分的显眼,总有人想要结jiāo拜望,还有吴宪的所谓旧下属,刘家的远亲,各种各样的人差点把祖宅的门口挤破。
沉思齐回山东,虽说是养病,可这样总有人来,让他们夫妻没办法静养,吴怡只得对外称沉思齐头疾又发作了,闭门谢客,这才得了几日的清静,却没想到,族人那边又出了事。
族人的事说起来像是民国或者是晚清时的故事,却是在中国宗族当道的地区常见的,沈家有一位族人,论辈份是沉思齐的侄孙,本也是个读书人,只是考上了秀才就再难往上考了,依靠在族学里教书维生,五年前病故了,留下妻子带着五个孩子,虽有族人接济生活却难已为继,那寡妇见日子日渐艰难,没办法想了个不是主意的主意,自寻短见,这样按族规五个孩子自有族里的殷实人家抱养,好歹能有条活路。
却没想到被大儿子救了下来,一家子抱在一起只有哭的份了。
这事是周老实听说了,又讲给夏荷听,夏荷转告吴怡的,“我在京城时,年年都要拨两千两银子到山东,一是修缮宗祠,二是奉养族中孤寡,怎么这一家人落到了如此的地步?”
“二奶奶可曾见那位三嫂子的穿戴?侯府的银子,能有一半落到族人身上都是好的,都让族长给……为了堵族人的嘴,族里能说得上话的人家还能多分些,那家人本来就是远支,兄弟又不合,无人管那寡妇,自然是一年比一年得的供养少,听说前任宗妇活着的时候,族长虽也从中渔些利,但不至于如此过份,新继娶了这位,那是雁过拨毛的主儿。”
“这事儿我们既是知道了,就不能不管,夏荷你让周大哥送些银子柴米过去,再请那位侄孙媳妇过来,就说我呆着无聊,想找人说说话。”吴怡说侄孙媳妇的时候,总有些别扭。
“是。”
没过半天夏荷又回来了,“那位寡妇的长子倒是个有气节的,问我家里的这银子柴米可是家家都有的,若是家家都有的他就接着,若只单施舍他们一家,他们是一定不收的。”
“倒是个有趣的孩子。”吴怡笑了笑,“周大哥肯定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正是,我家里的是个拙嘴笨舌的,当下就说不出话来了,银子柴米全原样带回来了。”
“你让他再去送,只说这是我送给族中孤寡的,不单止他们一家有,旁人家也有,只不我们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知道的人家不多,请他过来一趟,把别人家是什么qíng形讲给我听。”
“是。”
“你让半斤和八两也跟着去,让半斤看着八两,叫八两一句话都不许说。”
“二奶奶……”
“半斤是个老实的,八两遇见这样的事非得说几句酸话不可,让他好好历练历练,以后总要出门办事,咱们这样的人家,不怕不说话,就怕出去办事的人说错话,得罪人。”
“是。”
吴怡有这样的话,那家人果然把银子柴米都收下了,吴怡跟沉思齐一说,沉思齐也说这孩子有趣,按照沉思齐的说法是——“倒是颇有些名士之风,我明日也见一见他。”
吴怡摇了摇头,“你们这帮读书人啊,总被气节、风骨所误。”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无气节、风骨,与禽shòu何异?”
吴怡也不知道是该称赞还是该反对,古人就是如此,他们所珍视的,恰恰是现代人丢掉的。
第二日沉思齐果然穿了身月白的软烟罗道袍,在家中等着自己的这位族中玄孙,吴怡也只得顺着他,“二爷还是不要贪凉,既穿了这一身,也要戴个帽子才像样。”
“是见自家人,还是不要太拘束的好。”沉思齐笑道。
过了早饭时分,那一家人果然来了,那寡妇说起来不过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却是头发斑白,腰弯背驼,几个孩子也是瘦骨伶仃,身上有衣服虽没有补丁,也能看出来小得只能勉qiáng遮体,这大约是这一家人最好的衣裳了,却也没有沈家最下等的仆人穿得好。
“给老祖宗请安。”寡妇带着一群孩子跪倒在了地上。
“快快请起。”吴怡站起身,亲自扶起了那寡妇,“我们还年轻,可担不起祖宗二字,只管叫二叔祖、二叔祖母就是了。”吴怡也觉得别扭得很,她一摸那妇人的手,满是老茧,妇人浑身上下也就是一只银镯子是值钱的。
“我们夫妻远道而归,本该跟族人多亲多近,只是你们二叔祖身体不好,不能多见外客,这才耽搁了。”吴怡说道,夏荷过来帮着她把那寡妇扶到了一旁坐下。
“应该是我们小辈的前来拜望才是。”那寡妇低头说道,五个孩子排成一溜站在她的身后,最小的那个想是饿了,伸手去拿桌上的点心,被旁边稍大的那个狠狠打了一下手。
“瞧我,孩子们都饿了是吧?夏荷带孩子们下去吃糕。”吴怡笑道,夏荷领着孩子们出去,最大的那个男孩子却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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