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眸泛起雾气,手摸了几下,才拾起一把榴木梳子,轻轻地梳理着她那头墨玉丝绸般的青丝,他偏着头那么的认真且温柔。
“主公,别梳了。”
“主公,您让她安心地走吧。”
侍从们哽咽着黑压压地跪了一地,而玉华紧紧地拥住怀里的人,轻轻地竖起食指压在唇边:“嘘!别吵,她只是睡着了。她生我的气了,她一生气就会像这样不理我,梳头,梳子呢… …”
“我只要为她梳头,她就会起来,就不会再恼我了。”
玉华慌乱地拾起不小心掉落的梳子,轻轻地擦去上面刚染的血迹,一点又一点细致地擦着。
四周哀声渐起。
一股风刮来,竹林如碧涛,哗哗作响,不知从哪儿chuī了些花香,紧紧相拥的两个人与那茅屋都深深地刻入我的脑海。
我这才发现他怀里的人儿,腹部腿间全是血。
虽如此,却眉目舒展,乖巧地睡着,模样安宁。
仿若只是在玉华怀里做着一场梦,雪白的衣袍上被沾了个通透的不是血而是迎风肆意绽开的桃花……
眼前一片黑。
感觉那团气泽骚动了些,然后才平静。
“深染樱花色,花衣引旧思;虽然花落后,犹似盛开时。”(出自——《古今和歌集》 )
一阵刺眼的白光之后,我看到了一面铜镜,铜镜里是苍白的脸,俊秀的眉眼,只是那双眼如死灰般沉寂。
玉华此时的身子很瘦弱,袖袍下的手仿若只剩皮包骨,他捧着一只狐儿,小毛团团总是在睡觉,他眼一眯,面贴上毛茸茸的小家伙,眸光秋水盈盈,有着无数的忧伤。
“孩子,没有死。”
“还活得好好的。”
玉华蹲下身子,吃力地坐在地上,手倚着寒玉chuáng,紧紧握住了女人的手:“虽已滑了胎,但他的小元神被你保护得很好,如今寄住在狐儿的躯壳里。
“你是否想在huáng泉路上等儿子?”玉华微微一笑,眼底却是悲怆,“卿儿,你可知huáng泉冥界再也没了玉慕卿这三个字。”
“我留得了我们的孩子,也保得住你。”
“我留得了慕卿,也保得住你。”我脑子里满满的都是那一句话,虽被他说得甚为平静,柔软的话里却透着决绝,一时间心底泛起一股悲凉。
玉华,你究竟做了什么?
你究竟要做什么?
无人回答。
但见一袭白色身影默默地抱着一个人儿坐在古池边,碧绿的湖水泛起阵阵涟漪映照着那张苍白的脸,gān年前的梨花纷纷落在他消瘦单薄的肩上。
“这是一片灵气充沛的地方,而你的夫君有着满身的修为。”玉华低下头,摸着她的脸,纤细得吓人的手滑过眉目,鼻,最终来到了唇边,浑身抑制不住颤抖地吻下去。
他说,我愿用余下的时光来等候你。
一千年,一万年。
哪怕梨花尽数开,尽数败。我总能等到那一日。
醒来,便是碧尘一张放大了的脸。
我微微有些惊悚,瞪大眼睛望着他,觉得眼眶湿润。
“你被主公抱来的。”碧尘坐在榻边望着我,眼神纠结,故作平静地说道,“我见你睡得很熟,却又鼻涕眼泪地蹭了他一身,原以为你被欺负了,结果看着又不像,哪家姑娘被欺负会笑成你这样子,嘴都咧到耳后根了。”
“您教导得是,我下次会注意。”
我倏地低头。
他又缓缓道:' ‘身上的衣袍已被他换了。”
“你方才被湿漉漉地从池里捞出的样子,吓了我一大跳。还以为你竟能哭成这般德行。听说你们共浴了?想来玉华风姿不减当年。”
我怔了征:“为何这般说?”
“想来玉华甚能入你眼。本君活到这么大岁数从没见过有人像你这般被吃了豆腐还一脸捡了便宜的样儿。我都为你感到羞耻。”碧尘愤懑不平。
“非也,非也。”我认真地想了想,摇头。
碧尘的眼觑我。
“请问我与主公谁美?”
“我拒绝回答。这问题简单得太伤自尊了。”
“也罢,我便换一个问题来问。请问殿下,我乃何xing别?”
“这还用问吗?”碧尘下意识地扫了眼我的胸脯。
我眉头蹙起,朝他握紧拳头,他败于我的威胁警告之下,昧着良心说:“女。”
“南纳人体质特殊。别看玉华外表是男实则却也可为女。”
“那就是不男不女喽。我南纳族得罪你了不成。”
“我想说的是,共浴之时,我可以把他当成女的,他就算摸我也占不了便宜,而我可以把他当男的使,总归是我占了大便宜。”
“这什么逻辑。”碧尘嗤之以鼻。
我淡淡笑着,瞧着他说:“我想知道那一年梨花林内发生了什么事qíng。”
碧尘扳着下巴发愣:“你醒来便怪怪的。我还在想你打算怎么开口,你终是忍不住了。可为何会突然问这个,你就那么肯定我会告诉你?”
“既然你问,我也不瞒你。我只是附在这个躯壳里的一抹魂儿。我是卿言。”我坦dàngdàng地望着碧尘,“若你觉得欠缺一个理由,那么这个够不够。”
他一直不说话,只是很认真地注视着我。
眼渐渐眯起,弯弯笑了。
“我不知你竟是这么慡快。看在你没拿话诓我的分上,三生镜借你照一照。”
这下换我愣了。
他,他竟早就知道?
“我见银魅亲自下凡把你带人上界,便觉着不对劲。他自以为是地将你魄中的记忆抽一些压在镇墓shòu之下,岂不料一山还比一山高。我前些日子去司命星君那儿 讨这三生镜时,本想问一问。司明君虽未明说,但我却依稀猜到了些。”
“佩服佩服。”
“他能把你的记忆封压在镇墓shòu底下,我也能把镇墓shòu放人苦无涯。”碧尘觑我一眼,满眼皆是笑意,“那一场浩劫疑团不少,你放心我不会再与第三人说起你的身世。”
“多谢。”我拱手。
他意气风发,关门,领首离开。留下我一人在殿内。
三生镜已被他用法术催动。
茫茫的星光撒了一身,几缕光线相互辉照,一行金字投she在墙上:玉华于紫震年间,于子时,施魂怀之术,魂聚仙元,形存于体,以芳华木束小已歇血,弃仙籍得胎体。
“主公您的身子现在不能魂怀,求您… … 求… … ”从三生镜里传出的哀求一声又一声。
我略微有些诧异,向它望去。
只见那镜子竟是旋转着愈变愈大,悬在半空之后突然稳住,光芒陡然亮得直叫人睁不开眼。
再睁眼时,三生镜里浮现的景物竟就出现在我脚底下,我是悬浮在空中的,而殿里的地上已趴着皇小妹的躯壳。
我怔愣之余,不由得叹了口气,仙物果然是仙物。
居然把我吸了进去,等会儿不知该如何出去。突然一瓣花悄无声息地落在我的肩上,然后就是两三瓣,四五瓣,纷纷坠落。
梨花林内一时间花落如雨。
古池中,无力地趴着玉华,修长的手臂聋拉在池崖边,黑玉般光泽的发丝一缕缕缠绕在光滑有弹xing的luǒ胸前,浮在洒着月光的池水中。
他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轻轻颤着,湿湿的泪痕浸染了眼角下荧荧发着蓝光的蝴蝶印,更使那张白哲得没有丝毫血色的脸显现出无尽的哀伤。我直愣愣地望着他。
他半卧着身子浮在水面上,jīng致如玉的脸上全无表qíng,只是手轻轻滑下水中,无声无息地探到腹部上,修长的手指缓缓摩节着,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神qíng。
四周一阵抽气声。
他斜卧在池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诧异地望替我所在的方向,一双妖媚的眸子转眼间美如清泉,含着朦胧的湿意。
他飞扬的两条修眉缓缓舒展开来,浸泡在古池中的白哲光泽的胸急促地上下起伏着,眼角下的蝶印散出妖艳的光,令人心惊,他拾着下巴朝我眯眼笑着。
我一震,恍神起来。
他,能看到我吗… …
我愣愣地望着他。
他气息不稳地在水池中划动着手臂,踉跄地朝我挪来,那双迷人的眼睛就这么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望着我,似乎一闭上我就会消失似的,突然他朝池崖上倾斜身子颤了颤,壁着眉似乎忍着痛,咬着唇,手不着痕迹地抚了抚小腹。
“主公,您小心。”角落里跪趴的那一团,似乎是个老头儿。
他只是不理,仰着头,眼眸深深地锁着我:“卿儿… … ”
卿儿,是来看我的吗?
卿儿,你看,我为你找着了寄魂的身体。
卿儿,我知道你舍不得离开我,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泪眼婆婆,浮在空中伸着手想去触摸那个在池中的泛着红晕的清风如玉般的脸庞,可是,手却穿透而去……
他偏着头,脸颊轻轻摩掌着我那悬在空中的烟雾般的手。
那一刻,他轻勾嘴唇,笑了。
寒风中,散乱飞舞的黑发与周围弥漫的血雾缠绵厮磨。
卿儿,他们说我现在这个样子自身难保,不能救你,可是我想救。卿儿,我不后悔,就算救不了我也能和你一道去,没有你,纵使永生也没多大意思。
“卿儿,知道吗,每次想你我的心都很痛,似乎马上就要死了一样,可是我不怕,因为我知道在这个地方,”他低眼,趴在池边低喘,喃喃道,“我的元神能孕育你的魂。”
梨花林之中充沛的灵气正会聚成一股气,冲入玉华的身体内,他难受地眯了起来,清秀的面庞上满是痛楚。
他却还说:“莫哭……卿儿莫哭。我们的孩子保住了。一家三口永不分离。”
他仰着头,微翘着下巴,抚在小腹上的指缓缓移到胸口 ,修长的手指握紧深
cha在胸前的木簪,努力睁大着眼眸一遍又一遍贪婪地望着我的脸,眼中雾气渐起,他半眯着眼,蹙着眉头。五指收拢,拔得那般决绝。
“不!”我的泪夺眶而出。
血从胸口处磅礴而出,如墨般喷溅了我一脸,笼在我身上的光艺越发的耀眼,耀眼中夹杂着妖艳的红光……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模糊,身体越来越轻……我保持最后的清醒,忍不住抬眼再次向那殷红的占池中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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