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顾十八娘问道。
“说你可能要当郡王侧妃……”曹氏鼓起勇气声如蚊蝇说了出来。
顾十八娘哑然,“我当什么侧妃?”
文郡王帮顾海说清的事已经传遍了,一般百姓们对这些朝中大事清流浊流的站位权衡等等根本不知道也不感兴趣,大家都喜欢演义风格的故事,弱女勇闯京城,孤注一掷惹恼王室贵族,得以见的郡王面,至此才求的贵人出手相助,这样的故事才可以广为流传。
流传来流传去,则需要添加些更适合大众口味的调料,例如公子多qíng,红颜可怜之类的……
“简直一派胡言!”顾十八娘竖眉喝道,转眼看曹氏一脸愧疚自责,忙缓了语气,“娘,这话以后万万信不得说不得……”
曹氏点点头,迟疑一刻,又轻声道:“十八娘,其实我不是想要你攀高枝……我真是想要问问你……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顾十八娘垂目不言。
“十八娘,你还年轻,不管那一世……那一世如何……如今看来究竟是如梦一般……”曹氏抚着女儿的肩头,看着灯光下女儿疲态的面容,只觉得心酸之极,“人这一辈子还长得很,总不能孤零零一个人,娘心里难受……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室内一阵沉默。
过了一时顾十八娘才抬起头,摇了摇头,“娘,等哥哥成家了再说吧,我现在不想想这个。”她说着露出一丝笑,握着曹氏的手,“不过,娘,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其实信家那孩子真的不错……”曹氏轻声说道。
顾十八娘点点头,“我知道。”
虽然出自于信朝阳的安排这一点让人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抛开这一点来看,信chūn芳是很好很合适的成亲对象,她见过他,其人如何多多少少心里也有底,相貌堂堂,又是个读书人,关键是对他们家无丝毫偏见,什么都好,只是遇见的时候不好。
现在的她,无心婚嫁。
“既然如此,娘听你的。”曹氏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抚着女儿削瘦的面颊,“十八娘,娘只想你好好的,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好……”
顾十八娘冲她笑着点头,“我知道。”
“那娘这次拖累你的名声了……”曹氏带着愧疚说道。
此时拒绝信家婚事,错的只有是他们,而按照大家一贯的印象,只怕顾十八娘的名声将要更添几分污。
顾十八娘哈哈一笑,“名声?那东西又有何用?”
曹氏的回绝信是jīng心写了,满纸都是自责以及歉意,但这并不能让看的人缓解郁闷的心qíng。
“我早就说过,京城什么地方?花花天地,到了那里一双眼都看不过来,各色妙人多了去……”信朝凌一脸向往地说道,似乎已经身在花团锦簇中恨不得口水四流,“就chūn芳那小子人家能看上才怪!还不如哥哥你……”
“闭嘴!”信朝阳顿喝一声。
信朝凌忙缩头噤声。
“她不是那种人……”信朝阳轻声说道,似乎在说给自己听。
信朝凌忍不住又竖起耳朵,“哪种人?哥,那是京城啊,顾娘子到了京城,那句话怎么说的,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等着将她娶回家的人海了去,人家自然要好好挑选,我早说过,chūn芳那呆头呆脑的……”
“闭嘴!”信朝阳再一次喝道,一向喜怒不显的面上浮现一丝怒意。
到底哪里错了?这个结果不应该啊,他的安排再贴合她心意不过,再合适不过,纵然知道这是自己特意的安排,顾娘子也能体会自己的好心,纵然想要留住她的利益在其中,但人品也好家门也好,绝非盲婚哑嫁胡乱相凑……
不可能,不可能回绝的如此决绝,他抬起头看向窗外,夏日的院内树木茂绿,几乎遮住了院子上空的湛蓝的天,一只鸟儿在天空划过,飞的那样肆意畅快。
那个人也如同鸟儿一般,终于是跃出了他眼前的这片天空。
“我去京城!”信朝阳站起身来,大步向外而去。
信朝凌被他没头没尾的话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忙追了出去。
“去京城做什么?”他问道。
他们已经走到门外,站在门匾下,信朝阳将手伸展在眼前,继而慢慢地合上,紧紧地攥住。
就在此时,一阵厉风袭来,信朝阳下意识地侧头,一支箭从他耳边擦过,咚的一声she入门板上。
信家门外顿时一片惊叫,门房们乱喊、乱跑,把信朝阳护起来,信朝凌已经抱头钻到门dòng里去了。
“安静!”信朝阳一声顿喝。
那只羽箭颤颤巍巍,将一张纸牢牢地钉在门板上。
“拿来!”他伸手说道。
就近的门房立刻伸手拔了下来,将箭和纸小心地拿了过来。
“小心有毒!”信朝凌在内探头喊道。
信朝阳没有理会,接过羽箭,在手中翻看,这是一只杀矢,近she威力极qiáng,军中惯用,用来暗杀自己?也太小题大做……
他又看被箭穿破的纸,窄窄一张折成一条,隐隐可见其中字迹,他随手抖开,见上面赫然写着,“敢谋吾妻,死也!”
第144章 相护
七月,南漳,破败的县衙里,一身发皱官袍的顾海一脚踢开了大门。
庭院里,或坐或站二三十个官兵,正说笑饮酒,闻声都看过来。
这些都是刀口上舔血的人,每个人手上都有不下数十条的人命,齐齐看过来,顾海顿觉一股无形的压力扑过来,他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一刻。
“来者何人!”兵卫们站起来,抓起各自的武器喝道。
顾海肃穆哼了声,目光扫过这群人。
“主人!”他说道,继续迈步前行,只向正堂而去。
“县老爷来了,快些让开。”堂内走出一将领模样的中年男人笑道,挥退挡住路的兵卫,冲顾海拱手。
顾海没有理会,越过他,迈入大堂。
大堂里有些yīn暗,站着职位级别大小不等的十几人,正围在一行军图前,似乎在商议什么事qíng。
“先退下吧。”人群中传来一个略沙哑的声音。
人便如水般退下了,室内只余下顾海以及坐在县老爷审案高桌上看着悬挂在明镜高悬下行军图的男子。
“你们打算在我这里长住不成?”顾海忍着火气,沉声问道。
男子并没有回头,微微晃着细长的腿,看着行军图。
“县老爷肯屈尊见我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
“你们如是肯走,我再屈尊也是可以。”顾海沉声说道:“我南漳深受战火困扰,民乏物贫,实在养不起诸位军爷,军爷们耗在这里,倒不如辛苦多行几步,往唐州那边去跟金狗打一场捞的多!”
沈安林笑了,转过头,手一撑跳下高桌。
“不过是吃了你们一些米面,县老爷真是小气。”他说道。
“米面也要看给什么人吃!”顾海淡淡哼了声说道:“别说米面,如果能杀金狗,百姓们就是割ròu放血也舍得!”
这话说得着实不客气。
“看来刑部大牢的板子打得你还不够。”沈安林笑道,走下来几步,看着顾海。
比起去年在建康那一面,这少年变得沉稳了许多,因为cao劳,面上难掩疲态。
做这个南漳县的父母官,可是不容易。
沈安林的目光不由柔和几分,“怎么样?可还熬得住?”
面对自己咄咄bī人的责问,他们之间的气氛应该是剑拔弩张才对,没想到沈安林竟突然转了话题,语调态度带着亲人般的关怀。
而想到这般态度是因何而来,顾海压制的怒火一冒三丈,这也是这半个月来,他不跟沈安林打照面的原因。
只要一想到是这个人,让他的妹妹绝望至死,他就忍不住想要打他,唾弃他,狠狠地踩他,或者今生今世再也不要出现,可是,这个偏偏又出现在眼前,而且言谈举止总是以他妹夫身份自居。
休想!做梦!
顾海大笑三声,以发泄难掩的怒火。
“你们这群虎láng兵要是不走,我真不敢说还熬得住否!”他收了笑说道。
沈安林看着他,点了点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走了几步。
“顾海,”他抬起头,“子不言父过,我知道家父所做让你们寒心,但我说过了,这门亲事我认,待我这次回去,就迎亲!”
顾海嗤声一笑,微微抬起头看着他,“你做梦。”
沈安林微微一怔,目光闪烁看着他。
“你做梦!我妹妹嫁谁也不会嫁你!你,死了心吧。”顾海带着一丝嘲笑说道。
“嫁信家那个书生?”沈安林忽地接口道。
顾海一怔,这件事他并不知道,对于顾十八娘来说,这件事完全没必要在信上谈起,而曹氏自然更不好意思谈起,但他更不想从沈安林口中得到证实,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反而不知道。
“不管嫁谁,都好,除了你。”他随口道,脑子里已经飞快地将这有限的信息分析清,信家,信朝阳家,书生,他曾认识一个信朝阳家族的书生,信chūn芳!
“谦和有礼,知仁达义,护家守亲,确是良配。”他语气加重几分,说道:“好过你这个忘恩负义……”
想到毕竟此时沈安林还没有做出那等忘恩负义的行径,如此指责说不过去,便停了口。
沈安林听到了,沉默一刻。
“这次你的事,我没有帮上忙,是我无能。”他低声说道。
顾海一怔,没料到他竟然想到这里,而且竟gān脆地承认自己无能。
“我何用你帮忙!”他哼了声说道,转过头。
“我护不得你,是我无能,不能上达天意,但十八娘我却是能护也要护的,”沈安林接着说道:“一个小小的商户,趁机谋利,yù借恩义要挟婚事……”
他说这话看向顾海,脸上带着一丝笃定。
“十八娘必定回绝,jian商小人也必定会夹缠不清,出手相护是我力所能及,也是义不容辞……”他沉声说道,嘴边浮现一丝笑。
像他这等身份地位,荫荣之家未有进学入仕又无建功立业,在朝廷重臣眼里自然没有说话的地位,但对于一个商户而言,却好似一座能压垮人的大山,不得不敬畏,这就是等级特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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