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漳的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起来,这里比仙人县还要小一些,再加上金兵铁蹄的连年蹂躏,人烟稀少,自从双方停止jiāo战,再次划定界限而制,这半年多的日子休养,渐渐才有了几分生机。
曹氏只守着儿子便心满意足,每日在家里带着仆妇们安排三餐,或者与来访的乡绅家妇人们座谈,日子过得悠闲而自得,相比于不出门的曹氏,顾十八娘倒是更爱出门逛逛,并不要公务繁忙的顾海相陪,而是只带着一个丫鬟,由阿四赶着车,随意而行。
“小姐都去做什么?”顾海有些好奇,一日趁空闲叫来阿四问道。
顾十八娘跟曹氏去一乡绅家赴宴了。
“也没什么做什么。”阿四挠挠头。
“没做什么是做什么?”顾海笑道。
逛街吗?顾十八娘自来没有这个习惯,再者这小地方也没什么可逛的,“去哪里了?”
“哪里都去。”阿四说道,皱着眉苦苦地回想,“山脚下,小河边,城门外……”
顾海皱起眉头,这不对,妹妹这样子不对……
“采药吗?”他问道。
阿四摇摇头,“没有,就是什么都不做……”
“嗯?”顾海疑问。
“就是坐下来,什么都不做,看……”阿四结结巴巴地描述。
“看?看什么?”顾海皱眉道。
“看天,看山,有时候还看枯糙……”阿四说道,一面伸手指指天指指地。
天气晴好,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投在小院子里,隔壁仆妇们在浆洗被褥衣裳,传来阵阵说笑。
顾十八娘躺在摇椅上,裹着厚厚的斗篷,眯着眼望着青蓝的天空,身子随着摇椅轻晃,她的脸上带着几分慵懒。
这样的神qíng,顾海还是头一次在顾十八娘脸上看到。
她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将近一个时辰了,真的是看天看云,顾海不由再一次抬起头,也看了眼天。
“十八娘。”他慢慢走过去,顺手扯过一张长凳,在顾十八娘对面坐下。
顾十八娘抬眼冲他笑了笑,唤了声哥哥。
“说说吧。”顾海看着她低声说道。
说说吧,怎么突然决定来这里,怎么突然整个人变了个样,还有身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十八娘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眼中却是慢慢地流下一行泪。
顾海心里一沉,却并没有出口询问,就那样凝视着她。
“这已经好多了,”顾十八娘笑着抬手用袖口擦去眼泪,“哥哥别怕,我已经不常哭了。”
“哭也没什么,哭不是丢人的事,该哭哭该笑笑才好。”顾海说道,伸手帮她擦去另一边的泪。
顾十八娘深吸了一口气,略一沉思避开身子中毒的事,而是语气缓缓地将沈安林的事说了。
待听到沈安林家内不为人知的暗cháo,顾海面色变幻不定。
那些可都是至亲之人,竟然互相以命相搏,荣华富贵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笑语晏晏之下,竟然是生死相斗。
“原来一切都是个笑话……”顾十八娘喃喃自语,“可笑啊,可悲啊,可叹啊,我顾十八娘原来瞎了眼,白活了一世……怪不得那老和尚要我放下,要我睁眼细看……”
对自己的亲舅舅,沈安林都能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对自己的亲外甥赵大人也能不惜迫害,这些人决绝到令人心寒,决绝到没有人xing,这样的人,信奉的是死亡终结一切,在这样的人眼里根本就没有无辜一说,只有敌友之分,且斩糙除根毫不留qíng。
“就为了这样的人,我还曾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顾十八娘自嘲一笑,“为了这样的人,我竟然不惜再次舍得xing命,舍得好容易得到的娘和哥哥,我满腔仇恨,生不如死,却发现一切原来恨无所及,原来只是自己折磨自己……”
顾海看着妹妹,满眼的疼惜,忽地他笑了。
“十八娘,你放下了,这样不是很好?”他含笑说道:“何况,也不晚,现在才第二年而已,我们还要过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
顾十八娘也笑了,随着摇椅的摆动点头,“对,我放下了,从此后我要好好地活,吃好玩好……”
“哦!”顾海拉长声调,带着促狭的笑,“所以你现在早睡晚起,携酒观景赏风闲云野鹤了……”
顾十八娘哈哈笑了,她知道哥哥对自己的变化一定看在眼里。
“是啊,”她笑道,眯起眼随着摇椅轻晃,“我已经决定要好好享受人生了,吃喝玩乐,挥金如土,挣一个花两个,所以哥哥,以后养家就靠你。”
“享受人生,跟挣钱养家不冲突的,妹妹可别这么说……”顾海故作严肃地道:“快起来,大有生催药的信来了四五封了,钱我都收了,你可不能撂挑子……”
笑声在院子里响起,传到隔壁曹氏的耳内,端坐着挑拣布料的她一脸满足地看了这边一眼。
日子如流水而过,转眼积雪消融,大地回暖,似乎是一夜间,人们换下厚厚的棉袍,穿上夹衣。
“我是不是长胖了?”顾十八娘对着镜子左看右看。
小丫鬟帮她挽好发鬓,一面答道:“哪里胖?我这才叫胖呢。”
她说着话捏了捏自己圆嘟嘟的脸颊。
镜子里的顾十八娘笑容散开。
“小姐,咱们今天去哪里玩?”小丫鬟问道,一脸雀跃。
“你们说吧。”顾十八娘笑道,站起身来。
另一个丫鬟捧着外衣过来,解下云肩,给她穿上。
“叫阿四他们一起去河里叉鱼!”这个丫鬟抢着说道。
“那个没意思,去过好多次了……”梳头的丫鬟摆手,抬头看外边chūn风习习的,眼睛一亮,“不如去放风筝!”
又到放风筝的时候了啊,顾十八娘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小姐,你的信。”一个丫鬟拿着两封信走进来。
顾十八娘就这她的手扫了眼,一眼认得其中一个是信朝阳的笔迹。另一个则有些面生。
她伸手拿起信朝阳的信,拆开看,飘落一片压gān的花瓣。
这是什么?她不由捏起来,再看信,除了一如既往简单明了地列了要pào制的药,另多一句栀子花已开,送顾娘子共赏。
顾十八娘嘴角浮现一丝笑,再拿过另一封信来看,字迹潦糙似乎是仓促写成,又或者是写信人心qíng激动以致握笔不稳,一眼扫过,不由微微变色。
保和堂王洪彬顿首求助几个字首先闯入眼帘。
第169章 回京
建康,挂有王宅二字的深宅大院里,万物复苏chūn意盎然,但来往的仆从神色却带着一丝惶惶。
宽敞的大厅中,本就沉闷的气氛因为屋子里坐满人而更加压抑。
此时所有人的面上死气沉沉。
“这么说,药价又降了三成……”王洪彬的脸僵硬,手中紧紧攥着茶杯,站得近的人甚至都听到茶杯因受外力挤压而发出瓷裂的声音。
大厅里众人神色颓然地点了点头,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该死的!别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们低价抛售!”王洪彬终于怒气爆发,他站起身来,将茶杯摔在地上咆哮道:“买,再买进,将药市上所有的桂枝我们都买了……”
此话一出,满大厅的人神色惊恐。
“二老爷,不能再买了……”两个年长的人颤着手说道:“我们的本钱投入太大,已经周转不灵……”
资金周转不灵,这就犯了商家大忌。
“怕什么!”挨着王洪彬而坐的一个男人也站起来,他的胸口剧烈起伏,脸上挂着一丝冷笑,“他们现在压价,第一无非认为我们家有大量桂枝囤积,认定我们想要急着销货,所以才一再压低价格,想要捡个大便宜,第二,则是这药市上还有桂枝,他们认定就算我们不卖,也能从别的地方买进……”
说到这里他哈哈大笑几声,一拍桌案也站起来,目光扫过众人。
“所以越这个时候,我们也越不能退让,我们就要买,大量的买进,告诉他们,我们保和堂不急着销货,也告诉他们,除了我们,他们,买不到桂枝!”中年男人冷声说道:“这就叫奇货可居!”
大厅里响起嗡嗡的议论声,显然这个道理大家也懂,片刻便都认可了。
“可是,我们的可用的钱……”年长的人有些迟疑地问道,“已经不多了……”
“已经向那几家商行钱庄借去了,就凭咱们与他们多年的jiāoqíng,也凭咱们保和堂的信誉,他们肯定会……”中年男人带着满脸的自信说道,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二叔三叔……”王晋一陡然冲了进来,满色激动,“快,快,爷爷他……”
这一句话让大厅里所有人都面色大变,王洪彬与那中年男人一起冲了出去。
浓浓药味的屋子里,挤满了人,低着头搓着手,不时的唉声叹气。
头发花白,穿着官袍的老大夫颤巍巍地出来了,众人呼啦一下围了上去。
“老大人,怎么样?”
“周医官,老太爷怎么样?”
询问声低低杂乱地响起来。
老太医带着习惯xing的笑,点着头嗯嗯地说醒了醒了,却并没有直接回答众人的问话。
“王二爷,王三爷,老太爷让你们进去。”他看向王洪彬说道。
王洪彬二人立刻冲进内室。
王一章躺在厚厚的被子下,面色灰暗,短短了几天时间,这个老人如同突然被抽去了灵魂。
王洪彬二人只觉得嗓子哽咽,一左一右跪在chuáng前。
“爹……”
“叔……”
二人低声唤道。
王一章慢慢地睁开眼,吐了一口浑浊的气。
“怎么样?”他声音沙哑地问道。
王洪彬qiáng笑一下,“二叔,您好好养着,别担心,生意没……”
“现在还瞒得住吗?”王一章打断他,“我是病了,却还没瞎了聋了……”
“爹……”中年男人一脸自信,“你放心,这次是难了点,但我们绝对能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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