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渔神色微凝,“哪里来的?”
“只要他们做了,自然留下证据……”顾海道,并没有正面回答。
顾渔目光微闪,兄弟二人对视一刻。
“你以为就你写的这些东西,再加上那些贪墨啊舞弊不疼不痒的东西,就能将他们拉下马?”顾渔缓缓说道。
顾海看着他,没有说话。
“朱家纵横朝野几十年,无论在朝中,还是地方,门生故吏满天下……”顾渔接着说道:“如果不到万不得已,陛下是绝对不会动他们半分……”
他晃了晃手里的纸团,再次抖开,“你这些东西,说的太空太大,乱拳是可以打死老师傅,但前提是,你得近的了老师傅的身……”
顾海神色变幻,慢慢地闭上眼,垂在身前的手攥成拳。
“就没有办法了吗?”他喃喃说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你看看我写的这个怎么样……”顾渔忽地说道。
顾海一愣,还没睁开眼,就觉一物扔过来,忙伸手接住。
这是一本奏折,顾海狐疑地看了眼顾渔,yīn暗里看不清他的神qíng。
往墙角边走了走,顾海借着灯芯打开奏折,看着看着,他的手不由轻轻抖起来,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
从利州回来之前,他听说顾渔为了十八娘将平阳侯弹劾了,他当时还有点惊异,觉得这种事有什么好弹劾,反而还会被扣上无理取闹的帽子,没想到大理寺竟正正经经地接了,并且准备传唤平阳侯,他当然知道,大理寺这样做必定是受了上头的指示,他猜想也许是太子……
但今日看到这个弹劾朱烍,没错,顾渔的折子是弹劾朱烍,半点没提朱chūn明以及其他的朱党,甚至还对尸骨未寒的朱chūn明又是哭又是赞,顾海终于明白,大理寺为什么正式的接下弹劾平阳侯的折子……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折子所说的事不过是很小的事,不值得大惊小怪,但这世上,偏偏有一些话,会刺痛一些人的心,而这个人恰恰就是将要看到折子的隆庆帝。
这是一个心思诡异喜怒无常的皇帝,且最擅长用最大的恶意揣度自己的臣子。
他的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样的?怎么能写出这样的奏折?朱chūn明当初构陷叶真等一gān人也不过如此手段吧……
这个人……顾海抬眼看这顾渔,以前对他提防,但更多的是不屑,但现在却是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人……真可怕……
“你把这个献上去,然后你花圃里藏着那些才可以算是宝贝了……”顾渔在一旁缓缓说道。
顾海合上奏折,耳边犹如刀戈相撞,心口澎湃起伏,他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住想要嘶吼的冲动。
“你是说要以我的名义……”他问道。
“怎么?你不是正想这么做吗?”顾渔淡淡道。
顾海没有说话,将奏折塞入怀中。
“当然,这么做的后果,你十有八九要被立刻推出去砍头……”顾渔淡淡道。
“不是还有一二吗?”顾海截断他的话答道。
顾渔笑了笑,“而且就算成了,也不过是撕开一道口子,至于接下来会如何,没有人可以保证……”
顾海亦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门外边响起驳驳声,顾渔知道这是外边给的信号,提示此地不可久留了。
“三日后,监察使邹大人会过来,那时候你便可以上折子了……”顾渔低声说道:“哦对了,别担心,这折子是模仿你的字迹写的,日期也是你在利州的时候……”
顾海已经看出来了,点了点头,看着他转身向外而去。
“顾渔,”他开口唤道,顾渔的脚步未停,“你为什么这么做?”
“这么做,不成,我又没有什么损失……”顾渔嗤声一笑,侧头看了他一眼,“如果成了,我自有我该得的大利,我gān嘛不做?”
“不管你为了什么,我谢谢你。”顾海忽地躬身大礼一拜。
“当不起……”顾渔说道,转过头大步而去,走出暗门,他的视线环视幽暗腐臭的四周,似乎看到空中悬浮着的灵魂,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声音淡淡道:“……我答应过你的,我不骗你……”
而与此同时,京城外的村镇上,紧挨着官路的一间茶棚,虽然临近傍晚,但过往人流依旧很多,卖茶的老两口迎来送往很是忙碌,与热闹的前边相比,后门则安静了许多,木门被轻轻地推开了,走出一个瘦小的身形,裹着头巾,蹑手蹑脚地走出来,看上去鬼鬼祟祟。
她才走了两步,斜刺里冒出两个人影,将她猛地拦住。
“你做什么去!”来人低声喝道,穿着都是泥瓦匠人打扮,手里还拎着做活的家伙。
“我……我……”被拦住的人抬起头,露出惶惶的泪眼汪汪的面容,面色发huáng,眼角到耳侧一块黑斑,很是丑陋,就算顾十八娘此时正在她面前,只怕也认不出这就灵宝。
“你又想进城去见你家小姐对不对?”拦住她的年轻人低声喝道。
灵宝的眼泪便泉涌而出,“小姐……小姐要被砍头……我们不能不能连累……”
“你去了才是连累她!”两人同时低声喝道,一左一右架起她塞回门内,“你要是不信,就去试试!看是不是让她死得更快些!”
灵宝被吓得不敢再说话,只是掩面低声哽咽。
“你听我们的没错……”过了许久,二人放缓声音低低道。
灵宝哽咽着点点头,看那二人要走,忍不住扯住其中一个的衣角,“我……我哥哥……他……真的……真的……不在了么……”
二人身形停下了,回头看她一脸的哀戚惶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年轻些的面上便有些犹豫,张口要说什么,被年长的轻轻拉了下。
“记住我们的话,你不出现,你家小姐才是最安全的,否则……”年长的人低声说道,说罢不再停留,关上门走出去了。
灵宝慢慢地跪坐在院子里,掩面低声哭泣,声音传到前堂,喝茶的人都见怪不怪。
“这个丑丫又犯病了……”客人们耸耸肩说道,一面对拎着茶壶的老婆婆喊,“你们捡了这个也不能养老,还不如去慈幼堂抱一个来的好……”
“没病没病,俺家丫儿没病,就是丑了些,客官可别这么说……”老婆婆笑嘻嘻地说道。
“你这老婆子还挺护短!”客人们笑起来,茶棚里很是热闹。
外界的热闹纷杂,对于顾十八娘来说,一概不知,她每日就是坐在厅堂里,看着外边的chūn景大发呆。
“顾娘子,有人送东西来。”外边差役唤道。
顾十八娘有些诧异,关进来这么久,还没人跟她送过东西,顾海一定是关起来,曹氏在建康也不一定能自由,除了昨日太子突然造访的意外,竟然还有人给她送东西……
“这是?”顾十八娘看着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低着头抱进来一套锦被褥,打开来,竟然还有一些医书,并一纸包,散发着药香。
“是谁?”顾十八娘不由问那小厮。
小厮却是低着头,恭敬的弯着身子,一句话也不说,便慢慢地退了出去,他的身上带着不是一般小厮的气质,那是一种严格训练久日养生的奴xing。
倒chūn寒是很冷,这里的被褥并不是很好,夜里会冷……所以,这几日她有些风寒……
她拿起纸包,拆开一看,顿时愣了,这是……
“治风寒的药……”她喃喃说道。
谁?谁知道她微染风寒?差役们?不可能,要不然她也不至于要摘了迎chūn花煎水凑合来喝……
迎chūn花……顾十八娘想到一个可能,顿时心脏竟然不争气地漏跳几拍,她怔住了。
她的视线扫过桌案上摆着的一席锦被,两本jīng良的药经书,最后再次落在满满一包的祛风寒发热的糙药上,鼻头慢慢变酸,继而有眼泪沿着面颊一颗一颗掉下来。
原来……如此……
第228章 乍起
东宫内,huáng内侍只把那小太监问得不能再问。
“还有什么?”
“顾娘子还做了什么?”
只问得小太监都要哭出来,“爷爷,真没了……孩儿也没敢耽搁太久……看到的也就这么多……”
“什么叫耽搁!”huáng内侍哼了声,用浮尘拍了拍他的头,“没造化的……我看你这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谁让你这么急巴巴地回来……”
小太监苦着脸,揉着头,“爷爷,不是您常说,咱们可不敢在宫外久待,更何况那可是刑部那些人的地盘……”
“去去去……”huáng内侍甩了甩浮尘,“该听话的时候不听,不该听的时候瞎听……滚滚……”
小太监被骂得一头雾水,迷惑不解地告退了。
huáng内侍这才殿内走去,透过一层薄纱幔帐,可以看到文郡王坐在桌案前看那永远堆积如山的奏折。
huáng内侍没敢去打扰,就在外边垂手立着,才站住,就听内里文郡王说了声茶。
可真是一刻也等不得……huáng内侍心里说道,低着头掩下唇边的笑意,斟了热茶,疾步而进。
文郡王吃了一口,便放在一旁接着看奏折,huáng内侍却并没有退出去的意思,反而笑眯眯地开口说话了,什么顾娘子那个意外啊那个惊喜啊那个感动啊,还掉眼泪呢,说着自己也掉眼泪,感叹可是受了罪了,病了连药都没得吃,也不敢说,要不是殿下您有心还不知道要怎么熬下去……
文郡王拿着奏折的手慢慢放下。
“她把被褥放起来了?并没有用?”他开口问道。
“是啊,顾娘子那么聪明,肯定知道是殿下您的心意……舍不得用……”huáng内侍忙抹了眼泪,笑着说道。
文郡王没有再说话,微微有些走神,愣了一刻,将视线再次转到奏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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