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áng内侍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这一次没有再絮叨,安静地侍立在一旁,却见文郡王又将手里的奏折放下了,起身向外走去。
“出去走走……”他口中说道,说着话已经到了门口,视线扫过,殿外chūn阳暖暖,和风煦煦。
“总闷着,倒辜负了这大好的chūn日。”他缓缓说道。
以前就不觉得辜负了?huáng内侍忍着笑心里嘀咕一句,拿着黑锦缎披风给他披上。
“是暖和多了,可是风还有些凉……”他笑着说道,一面主动引路,“殿下,池里新放了一些锦鲤,咱们瞧瞧去……”
文郡王点点头,漫步向西而去。
东宫是从皇宫隔断过来的,建于皇家园林边上,风景秀美,胜在自然。
主仆二人一路走来,huáng内侍说说笑笑指指点点,文郡王却似是心不在焉。
倚在栏杆,吩咐两个宫女去逗鱼,huáng内侍让说得就要冒烟的嗓子歇息一刻。
“你说,她是舍不得?”一路行来的文郡王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站在白玉栏杆前,目光越过波光粼粼的湖面,面上带着几分怅然,浓眉微微的簇起。
huáng内侍还是头一次见他这般神qíng,一时忘了接话。
“也许,是吓到了吧,她这个人……”文郡王又微微一笑,似是自言自语道,待说了这个嘴边的笑意便是一滞,视线微垂,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一旁的huáng内侍已经被认识以来,太子面上头一次浮现的这么多qíng绪惊傻了,一句话也接不上来。
回过神来后,huáng内侍便慢慢地后退一步,垂下头,这等少年青涩qíng怀,人这一辈子都会有,不管穷的富的贱的贵的……
huáng内侍忽地眼圈有些发红,他望着脚下的地面,恍惚看到一个扎着小辫子穿着碎花衣的小姑娘从发huáng的记忆里跑出来,脆脆地喊着二牛哥哥,递给他一个嫩柳编的帽子……
chūn光流逝,转眼已是满目翠绿,京城一处宅院中,藤蔓尚未葳蕤的藤萝架下,坐着四五个人,皆穿着家常袍子,面前摆着香气淡淡的翠茗。
但每个人的面上却没有半点赏chūn品茶的轻松随意,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当中的一个葛衣老者身上。
他的年纪六十左右,慈眉善目中带着久经官场的威严。
“顾含之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一些时日了,现在是我们动手的时候了……”他缓缓说道。
听到他这句话,在座的几人面上都浮现几分激动。
“老师,我们这就上书弹劾朱党这些人!”
“我早就写好折子了就等老师您一句话……”
“再不能让朱党如此嚣张下去……”
几人纷纷说道,更有人眼圈发红,只有坐在角落里的顾渔没有说话,而是慢慢地品茶,似乎没有听到他们的话。
“不是弹劾朱家……”老者沉声说道。
这话让群qíng激动人们又泄气了。
“老师,是不是还是没有罪证?存之不是献上证据了吗?”
“那些证据陛下看了,不是也没说什么吗?看来还是不够……”
顾渔低声笑了,引来大家的视线。
“证据不是够不够,而是陛下想不想看的问题……”他笑道。
这些人都是在于朱党历次清洗中幸存下来的,自然一点即通,都轻轻叹了口气。
“所以,这次我们不能弹劾他们……否则,适得其反……”老者缓缓摇头说道。
“那老师您让我们弹劾谁?”大家问道。
老者微微一笑,“我,以及关在牢里的顾含之。”
“啊?”众人面露惊讶,“弹劾老师您?”
“对,弹劾我,弹劾顾海,谁也不许说朱家一句不好,也不许提朱党一字之患,总之弹劾我和顾含之越多越好,说得越厉害越好……”老者神色凝重,略有些浑浊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要让陛下看看,这朝堂是谁家的朝堂……”
众人沉思一刻,面色解恍然明了。
“可是,老师,朱党那些人以前弹劾您的折子也不少啊……”有人还是轻声疑问。
“那是以前……现在……能遮天的伞已经破了……”老者微微一笑,看着满目翠绿,“这一次,是我们能出口气的时候了……这一天……老朽已经等了好久好久了……”
他说这话,声音渐渐低沉,鼻音浓浓,为了这一天,路上已经铺了太多人的血……
这一天终于还是等到了。
平阳侯走进院子,揉了揉眼。
“怎么了?”接出来的夫人关切地问道,看着神色有些焦躁的丈夫。
“最近……真是事事不顺啊……”由侍女服侍换了家常衣,平阳侯坐下来,重重吐了口气,似乎要舒尽心中闷气,“这眼皮也跳得厉害……”
“朝堂上的烦心事本来就多,侯爷你又不是不知道……”夫人满不在意地说道。
“可是……”平阳侯闭上眼,伸手轻轻揉着额头,缓缓说道:“这半年来,格外的……嗯……”
他停顿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字眼。
“……怪异……”
“怪异?”夫人问道。
“你看……”平阳侯在椅子上换个姿势,“前一段被关在牢里的顾海不老实,竟然逮住监察史上死谏……”
“这有什么怪的,不过是要死的蚂蚱了瞎蹦跶吧……”夫人嗤声笑了笑,“再说,折子不是被陛下压下了,理都没理……”
“不过,后来弹劾顾海的折子满天飞……”平阳侯接着说道。
“那还不是大家闻风而动嘛,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侯爷,我这个妇人家都见怪不怪了,你还大惊小怪的……”夫人笑道。
“不止弹劾顾海,还有康太宰大人……”平阳侯并没介意夫人的不敬,接着说道,与其说给夫人听,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那个康大人啊?就是一个三旨相公,当年靠着朱chūn明坐到太宰的位子上,就是个摆设,装聋作哑的,那边的人没把他当回事,这边的人看他不顺眼,如今自然要拿他开刀,两边谁都不会让他好过的……”夫人撇撇嘴说道:“这个还用想啊,我说侯爷……”
“可是,陛下也将这些折子压下了……”平阳侯根本没理会夫人的打断,继续说道,眉头皱起来,“而且,还通过太子殿下的口,训斥了这些上折子的人,说他们无所事事……”
“太子……”夫人听到这个字眼,立刻坐正身子,这些朝堂的事她没兴趣,想到自己最关切的事,“侯爷,你问了没,这到底怎么回事?大婚的日子怎么还没定?那些入选的其他人可都进东宫这么久了……”
“急什么?咱们燕燕是太子妃,跟那些奴婢一般的比什么……”平阳侯瞪了她一眼,说道。
“咱们燕燕都已经急病了……我能不急吗?”夫人也急了,站起身说道。
“好了好了,告诉你,定了,十月十八……”平阳侯这才说道。
夫人闻言大喜,“果真?”
“果真,我哄你做什么。”平阳侯说道:“先别嚷嚷,也就这几天,礼部昭告了……”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夫人合十念佛,一脸欣慰,心中巨石落地。
“这也罢了,前几天刑部上奏处斩顾海,陛下非但没批,竟然说要放人……”平阳侯接着自己的话题说道。
“什么?”夫人很是惊讶,“那……那那个顾十八娘呢?”
“她当然还关着,她跟顾海不一样,是跟贼匪之妹直接牵连的……”平阳侯看了眼夫人,明白她的心思,嗤笑一声,“你放心,就是放出来,她也休想再进宫……”
“哦,那就好。”夫人再次欣慰说道。
“陛下竟然说,顾海是个直犟子,那种人不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让刑部放人,别làng费时间,去抓该抓的人……”平阳侯喃喃说道,靠在椅背上,“我觉得……朱家……的圣眷似乎……”
“侯爷,你真是多虑了,那朱家的圣眷是说没就能没的吗?再说,谁家圣眷浓圣眷败都好,都跟咱们家没关系……”夫人笑了,急着要去给女儿报告这个好消息,扔着这句话便走了。
平阳侯似乎没察觉她的离开,依旧靠在椅背上微微眯着眼。
“如果,万一有关系呢……”一个念头猛地闪过,让平阳侯的心口猛地一缩,呼吸不由一顿,他终于知道自己这些日子不安的源头所在,初夏闷热的室内,平阳侯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直冲到头顶。
平阳侯心里隐隐感觉到一场风bào似乎正在京城的上空酝酿,并且来势汹汹波及范围很广,但还是没想到风bào会来得这样快,来得这样凶猛。
这一天是中秋节,正是合家团圆吉庆的日子,平阳侯府自然也是张灯结彩,因为这是白玉郡主在家过的最后一个团圆节,在老侯爷夫人的吩咐下,布置得较往年更华丽奢侈,早在几天前各种节日用品就成车地拉进来,平阳侯府人来人往喜气洋洋。
平阳侯在客厅里,跟来访的一些清客好友闲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着侯爷侯爷的高喊声,小厮竟然不经允许就闯了进来。
平阳侯还没来得呵斥,那小厮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都惊得站起来。
“不好了,侯爷,朱大人被抄家了!”小厮大声喊道:“快,宫里来人宣进宫!”
第229章 反扑
朱烍被抄家下狱的消息,如同一声晴天霹雳,也宣告着bào风雨终于袭来了。
“这……这怎么可能……”
跟所有听到消息的人一样,平阳侯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呆住了,但他很快想清楚了,事qíng并不是突然的,或者说,他原来觉得怪异的事件终于都对上了,原来皇帝这些日子已经逐步地显示他的不耐烦了,但气焰嚣张的朱烍并没有察觉到,或者说,没了那位真正的明白圣心为朱党掌舵的朱chūn明,朱党中再没有人能清楚地体察圣心然后为己所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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