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烍入狱,风风火火的两个月后,就定了罪处斩了,这个判决下来后,再一次震撼了每个人。
谁也没想到,皇帝会真的下了这个命令,按照大家的猜想,最多是流放千里,没想到竟然是抄家灭族。
皇帝舍弃了几十年来的君臣qíng义,在伺候自己几十年的朱chūn明尚未周年祭的时候,将他的子孙全部处斩,唯一幸免的是朱chūn明的老妻以及一个孙子,这已经足以显示皇帝的仁慈了,不让他朱家断子绝孙。
既然皇帝都如此决定,那么得到命令的官员们便毫不客气地撕去了温柔的伪装,让积压许久的屈rǔ愤恨顷刻喷发出来,报复如同泄洪般一发不可收拾,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一半多的朱党成员,不管大小官职,都被连根拔起,驱逐出朝廷的队伍,杀头的杀头,破家的破家,流放的流放。
那一个月,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鬼哭láng嚎中,多少家庭离散,多少高高在上的权贵士族,一夜间变成了罪犯之身,锦衣玉养的公子们削籍发配,香车宝马珍宝般的夫人小姐们被拉出来充官奴变卖,曾经高高在上羡煞旁人的地位,原来都不过是虚构的阁楼,伴着那位构建者的喜怒,瞬时轰然倒塌化为灰烬。
管你什么世家大族王侯,只要敢跟朱家扯上一点关系,便有人跟你死磕,这是肃清jian邪的机会,也是表现自己名留青史的机会,大的小的急着表达自己赤胆忠心的官员们无孔不入,日夜不休殚jīng竭虑要为大周朝清明吏治扫清jian邪出力。
这其中被盯上的就有平阳侯府。
“胡说!胡说!好大的帽子!”平阳侯面色铁青,面对上门指控的官员,“本侯怎么会跟朱党沆瀣一气!”
这种话这些日子官员们已经听的耳朵都生茧了。
“难道没有证据,本官会诬陷侯爷吗?”官员们面无表qíng地说道,一挥手,“请侯爷跟我们走一趟吧……”
“有什么话让康太宰来跟本侯说!你们这是胡乱攀咬!贪功污蔑!”平阳侯又惊又怒,什么时候这些流水般的官员敢对他们这些铁打的王侯如此不客气了。
“康大人有句话要本官问问侯爷……”官员们丝毫不惧,面上带着一丝轻蔑的笑。
“什么话?”平阳侯铁青着脸问道。
“康大人要我问你,关在刑部大牢的指正顾海顾含之大人的那些奴仆,是您提供吧?”官员淡淡说道。
平阳侯的脸色顿时煞白。
我们每个人都会不经意地做一些事,我们做这些事,当然都是本着对自己有益的原则,但很多时候,我们的行为会变成一把双刃剑,有好的一面,当换了一个环境时,它就可能变成坏的一面。
例如平阳侯当初一心搞掉顾家兄妹的行为,那些奴仆是他搜集来的,当时的一切行为本着为皇家清誉的着想无可厚非,但前提是,在皇帝眼里,被刺杀的朱chūn明还是可悲的受害者,丧父的朱烍还是可怜的值得爱怜的弱者,但现在一切都变了,曾经的受害者变成十恶不赦罪当抄家灭族的犯人,那么……
“我那么做怎么了?我可不是为了他们朱家!我是为了大周律法!为了肃清贼匪!为了皇室清明!换做受害者是任何一个人,我平阳侯府也会这么做!”平阳侯厉声喝道,一面冷笑。
他猜到了,这一定是顾家的人揪住这一点,在死命地告他!这就是他们的反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以为这样随便哭几句冤枉说几句话悲愤就能哄骗得了皇帝吗?
“可是……”官员冷冷一笑,“那些奴仆说,是侯爷您以他们的家小妻儿威胁要他们做假证诬陷顾家兄妹的……”
“什么?”平阳侯顿时呆住了。
原来……真正的反扑是在这里!
要说服一些人去告自己的旧主,自然要用些手段,这是事实,但是,他们作证的事也是事实啊,怎么反过来倒成了指责他的罪证?!
“这是污蔑!污蔑!”平阳侯咬牙喝道。
“污不污,蔑不蔑的,请侯爷去刑部说吧。”官员们不再啰唆,大手一挥,身后的衙役们摆出请人的架势。
“本侯要进宫见皇上!”平阳侯咬牙冷笑道。
事qíng怎么会变成这样,平阳侯现在已经顾不得去细想,眼下最重要的是绝不能就这么从家里被带到刑部去,这样话,就算最后没事,他的脸面也就丢尽了。
“侯爷不知道吗?陛下身体不适搬到西苑别宫休养,不见任何人,一切事jiāo由太子殿下……”官员再次浮现一丝轻蔑的笑,“太子殿下已经亲授康大人圣旨,负责此次三司会审,任何人不得抗旨阻拦!”
平阳侯心中如同被泼了一瓢凉水,面上惨白一片,这次的事qíng看来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想,大大的不妙啊……
难道他平阳侯府竟然会栽在这一条yīn沟里?不可能!不可能!平阳侯只觉得嗓子火辣辣地疼,喘着气却是再说不上半句话来,知道形势依然不利,再坚持下去只是自取其rǔ,只得一拂袖跟随这些官员而去。
伴着平阳侯的离开,平阳侯府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中。
在满院子奴仆惶惶的气氛中,白玉郡主的屋子里发出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更加刺激着大家脆弱不安的神经。
“我是太子妃!我是太子妃!”可砸的东西都砸光了,站在一地láng藉中的白玉郡主神qíng狰狞,她看着衣架上华贵的太子妃婚服,摇摇晃晃地扑过去,紧紧抱着这用料华贵做工jīng良的礼服,喃喃地重复这一句话。
外界的喧嚣,对于顾十八娘来说一概不知,门外依旧雷打不动地有面无表qíng的侍卫看守,吃着简单的一日三餐,院子里经历chūn夏,花糙树木,能被她采摘的都摘完了,就差剥树皮了,没有人再来探望她,但是不断地有东西送来,也不是多么稀奇珍贵的,就是一些医书,似乎是掐算着她看完的时间,隔一段就会有新的送来。
合上书的最后一页,顾十八娘抬眼看向一旁用几块木板简陋搭起来的书架,上面已经摆满了大大小小薄薄厚厚的书。
“已经这么多了……”她将手里的这本放进去,手抚过一本本书,低声喃喃道,虽然从来没有人说是谁送来的这些,但顾十八娘心里很清楚,念头闪过,心跳一滞,抚在书上的手,如同触炭一般缩了回来。
就如同那被放在柜子里的锦被一般,有些事她不敢也不想去碰触,只能装作不见。
有脚步声在外响起,顾十八娘如同做贼心虚一般,转过身。
今日送饭的真早……她心里想道,待看过去,不由怔了怔。
日光斜披在文郡王的身上,依旧一身素白衣袍,不带冠只有一根玉簪挽起乌发,神qíng淡然地站在那里,一如半年前。
看着顾十八娘的愕然,他缓缓一笑。
“见过殿下。”顾十八娘立刻伏地叩拜。
“起来吧……”文郡王说道。
顾十八娘起身,低低垂着头。
“有要收拾的东西吗?”文郡王并没有走过来,而是站在原地问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轻松,“你可以回去了……”
这句话如同一道雷在顾十八娘耳边炸响。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文郡王。
“朱家倒台了?!”她失声问道。
面上带着浅浅笑意的文郡王的视线落在她的面上,笑意渐渐散去。
“顾湘……”他慢慢说道:“你是不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传过来,顾十八娘身形不由一震,额头上立刻出了一层汗。
“殿下……”她再次俯身跪下,不敢再言,只觉头上锐利的视线重重地压下来。
是的,她知道有这么一天,虽然她不知道这一切具体是怎么发生的,也不知道多少官员在其中奔走谋划,也不知道朱党如何反扑挣扎,也不知道皇帝的心思,她什么都不知道,前世里她窝在沈家宅院里,守着的只是她头上的那一片天,但是,她那又如何,她知道朱家倒台了,抄家流放处斩这个结果。
当然在她前世所知的命运里,朱家倒台是在三年后,而且朱chūn明并没有死,也没有处斩,而是流放,但这并不妨碍她大着胆子去赌这个命运,赌朱家的命运,赌朱党的命运,虽然她不知道她要等多久,或者也许会等一辈子……但是总好过就那么退步忍让任人宰割,怎么过都是一辈子,那么她宁愿选择这个未知下赌注。
所以她拼着毁了自己,也要和平阳侯对抗,她知道平阳侯一家要用灵元的事拿住自己,那么她自然也可以用这件事拿住他们,她就是要让他平阳侯跟朱家扯上关系,因为没有人比她更知道,当朱家倒台后,那些所谓的朱党成员遭到多严酷的清洗与清算。
现在她赌赢了。
第230章 不欢
结果来得这么快,比前世足足提前了三年,顾十八娘不可抑制地失态了,喊出了这句不该说的话。
顾十八娘伏在地上,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她知道自己什么话也不用说,方才的失态如果是在别人眼里,倒没什么,但偏偏这个人是文郡王,七窍玲珑透明心的人,曾经被她以预言诱惑威bī出手救自己哥哥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站在他面前的文郡王忽地转身走了,顾十八娘依旧跪在地上,头埋在手臂上,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慢慢地咬着下唇,眼泪浸透了衣袖。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有脚步声传来,伴着一声急切的唤声。
“十八娘……”顾海出现在门口,看到顾十八娘俯首在地,便几步过来,扶着她的肩头,哽咽不成声。
“哥哥……”顾十八娘抬起头。
兄妹二人互相打量,见对方皆是身形削瘦,jīng神憔悴,尤其是顾海,面上还有伤痕,心中均是百感jiāo集,抱头痛哭。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难……”顾十八娘积攒了半年的眼泪泉涌而出。
“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会越来越好的……”顾海亦是眼泪滚滚。
临上车之前,顾十八娘回头看了眼这住了半年多的地方,神色复杂。
“怎么?还舍不得了?”顾海不由笑道。
顾十八娘苦笑一下。
“这些东西不要了……”顾海看到仆从抱着被褥书籍等等装车,忙阻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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