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材修长,面容娇美,肤色白皙,乌黑的头发高高耸起,攒着一朵白花,一身银白素缎白绫薄棉裙,袅袅婷婷的站在那里,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年纪也不过三十多岁,却唤身旁这位年近七十的老人一声弟,可见辈分超高。
“三嫂……”老者捻须一笑,“好多年没这么有些意思的事了……”
妇人闻言露出一丝浅笑,如同冰晶融化,似水纯柔。
“敢这样理直气壮索要的人,我还是头一次在家里见到……”她淡淡道,一面迈步yù行。
身后静立的两个同样素衣小丫头忙跟随。
“三嫂。”见她要走,老者忙挽留,“族长说了,这礼单要您过目一下。”
妇人停下脚,略一思索,“也罢,既然他给我面子,我也不能扫了他的面子,那就瞧瞧去吧。”
老者笑着点头,让开身请她先行,一位老者对自己如此恭敬,妇人没有丝毫不适,姿态优雅从容。
族长大宅的会客厅,捧着厚厚一摞礼单的管事已经等了好久了,见他们二人终于来了,忙恭迎,闲话不多说,就开始一张一张地念。
老者依靠椅背,闭目养神,妇人倒是神qíng专注,不过目光停在窗外摇曳盛开的腊梅花上。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听了多少……
没有询问,管事念得很轻松,很快就剩了没多少。
“等一等……”老者突然伸手摆了摆,眼睛依旧闭着,“你方才念的是谁?”
管事正在念丧礼时亲朋好友上的礼金,家里的这些人际关系老者自然很熟悉,所以但凡有个陌生的名字从耳边滑过就格外引人注意。
“……封银两千零一两,素布三匹……”管事的忙翻回单子去看。
“我是说谁上的礼。”老者睁开眼,瞪了一眼管事的。
“是,”管事忙说道,忙拿起一份帖子,打开看了看道:“五老爷,这是一份单独的礼单……”
有些亲近的朋友送的礼厚重些,会采取不上礼单而直接送帖子的形式,这个对于老者来说,不稀罕。
“念。”老者坐正身子却没有再闭上眼,说道。
“是。”管事答道,拿起那份单独的礼单,“……封银两千零一两,素布三匹,食盒五担……”
老者微微点头,对于白事来说,这礼的确不薄。
“……宿安保和堂王一章敬挽……”管事念道。
“宿安?”老者愣了下,“等等……是谁送的?”
管事忙又看了眼,确认自己没念错,“宿安,保和堂,王一章……”
“保和堂?”老者转头看向妇人。
“是药行,京城的老字号,咱们建康也有分号,曾是太医院药库专供。”妇人依旧手拄着头,看着窗外淡淡道。
“哦……”老者面上疑惑更浓,顾家的生意多是木材粮食香料,跟着药行大夫什么的,可从来没jiāo集……听妇人的提醒,他对这个保和堂倒有些印象,不过也只是印象而已,对于王一章这个人,可是见都没见过。
“保忠,”老者看着管事的,一脸疑惑,“你确定咱们家没有开过药行?”
管事的笑了,又忙忍着,说实话他看了这礼单也是一头雾水。
“没有,五老爷。”他回道。
这就怪事了,老者伸手接过礼单,莫非是送错了?
再不然就是有所求,顾家自然有为官从政的人,莫非需要什么帮忙了?不过按照三嫂说的,人家还曾是太医院药方专供,想来家里的关系一定不小……
老者揉着眉头思索,却是想不出一个头绪。
“是不是别的姓顾的药行人家正好跟老太爷是一日,保忠你可听说有谁……”他嘴里说道,视线落在礼单最后,声音戛然而止。
宿安保和堂王一章敬挽,望顾十八小娘子节哀。
“哈。”他的脸上神色变幻,口中又哈了两声,转手将礼单递给那妇人,“哈……三嫂,你快瞧瞧……”
妇人这才收回目光,伸出修长的手指接过,扫了一眼,清冷的面上浮现一丝惊异。
“有意思,有意思……”老者连连道,面上说不上是惊异还是惊喜。
妇人微微颔首,嘴角的笑意散开,沉闷的日子已经过了好久了啊。
“看来咱们家这位生长在外的小娘子,有些不一般呢……”老者摸着皱巴巴的下颌,嘿嘿笑道。
妇人点点头,微微一笑,“看来这次咱们大侄子有些话说得太早了……”
虽然对于这其中到底什么关系他们一点也不了解,但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让这么大一个药行的掌柜的送来丧仪,事qíng一定不简单。
“保忠啊,这些我和三嫂都看过了,没问题,收起来吧,族长很忙就不用去打扰他了。”老者忽地眯起眼道,脸上笑得如盛开的jú花。
妇人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目光投向门外,“有好戏瞧了……”
三天之后,传来消息说曹氏一家果真找人修缮了位于西街口的宅子,并且搬了进去。
这个消息很快就被人掀过去了,并没有引来多少探究的目光。
顾十八娘一家的日子又如同在仙人县一般,如果不是走在顾家街的路上偶尔有人多看她们两眼,以及大伯父一家见了她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那一日族长大厅里的事顾十八娘都觉得也许没有发生。
有时候,她就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二十三岁的顾十八娘梦到十三岁的顾十八娘,或者十三岁的顾十八娘梦到了二十三岁的……
半夜她依旧会突然惊醒,醒了抓过镜子,看镜子里到底是哪一张脸,每一次看到十三岁的稚嫩面容,她都会泪流满面……
好幸运,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70章 重来
老族长三七过后,天气更yīn寒了几分,清晨的薄雾迟迟不散去。
“哥哥走好。”顾十八娘在厨房探出头摆手。
顾海将油纸包好的书夹好,冲妹妹一笑,再一次理了理浆洗得gāngān净净的旧蓝薄袍说声我上学去了,走出家门。
今天是上学的第一天,看着少年身上朝气满满,顾十八娘忍不住一丝激动,那一世的这个时候,哥哥早已经不上学了,在族里无所事事地混着,一派颓废之气。
如今的自己面前的哥哥,是顾十八娘记忆里从来没见过的,莫非自己重生了,哥哥也重生了……
顾十八娘想着,脸上浮现笑,站在门口踮着脚看,顾海的身影已经走远了。
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地从另一边驰来,伴着少年的责骂。
“快点快点,害小爷迟到被那老学究打了,看小爷我怎么收拾你!”顾泷骂着,掀起车帘,踢了车夫一脚。
他一手往嘴里塞糕点,一手打了下身旁整理书袋的顾渔。
“……都装好了没?那些字都写好了没?要是出了岔子,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他含糊不清地说道,咽下了糕点。
“都好了。”顾渔面上依旧温和地笑,丝毫没有在意乌黑的发髻被打得飘散几绺发丝。
一手及时地送上小茶壶。
顾泷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接过茶壶喝起来。
“少爷……”顾渔低声道:“我说的事你可记得了……今日可是那顾海上学第一日……”
“哦,对哦,”顾泷来了兴致,“你说那傻木头会迟到不?哈。”他似乎想起什么高兴的事,“我记得以前他在这里借读,第一天就睡过头,被先生直接骂了出去,你没见那小子的样哈哈哈……”
顾渔的笑意依旧,薄薄的嘴角划出一个优美的线条。
“要是那样就更好了……”他语气淡淡地说道,嘴里说着话,一手将一条丝帕递给顾泷,看着自己这位哥哥胡乱地抹了下嘴,“……这样你再给那几人说这事时,他们就更能听进去了……”
“知道了知道了,”顾泷摆着手,此时他们已经到了顾十八娘的身前,正看到那小姑娘被门掩住的小身影,“哎,瞧……”
顾泷推了把顾渔,将端坐如山的少年推得歪歪地晃动。
“那就是我的房子!哼,娘说了,等着给我娶媳妇用,竟然被他们给占了!太可惜了!”顾泷愤愤道。
顾渔坐正身子,目光从容地看向那门匾上“劳生”二字。
“的确太可惜了……”他喃喃地道:“劳生……敬姜曰劳则思,思则善心生……子曰先之,劳之……如此大善寓意却给他们,可惜了……”
他说的话,顾泷可没听懂。
“敬姜是谁?哪个屋里的丫头?长得好看不?”他随口问道。
马车一驰而过。
顾渔收回目光,修长的眉微微一挑,看着顾泷道:“少爷,你记得按我说的去给顾远,顾乾他们讲……”
“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说顾海怎么没用怎么不学无术,多少有资质的同宗兄弟们苦于名额不够,不能来读书,只得去他处求学,受别人嘲笑,说他们在族中无地位什么的,连带着嘲讽咱们顾氏一族,都是顾海这样人白白占了名额……”顾泷摆着手说道。
顾渔见他说的虽然直白,但也算达其意了,面上温和的笑容就浓了些,“日常听少爷你说的,这顾远等人才学出众又正直敢言……”
“可不是,这几个家伙仗着读书读得好,总看不起人,日常见了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顾泷立刻接过话,愤愤道:“尤其是觉得我们这些人不学无术,来族学读书纯粹是làng费名额……”
说到这里觉得有点怪怪的,这到底是要对付顾海那傻木头呢,还是自己去找骂呢?
“此等人心xing高傲,最容易说得动,少爷你只需暗地说几句话,就由他们闹起来,到时候顾海一定没好果子吃,而且这跟少爷你丝毫不相gān……”顾渔笑道。
他的面容俊美,笑容优雅,只有那细长的双眼中一道yīn寒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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