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盯着他看了一圈,像在确认他当真无虞。
湛明珩一笑,弹了下她的脑门:“自然不是我亲手刺的,否则我昨日如何赶至贵阳?”
她是关心则乱了,松了口气再问:“那是怎么一回事?”
“卓乙琅并非王庭世子,他有个孪生兄长。”
纳兰峥一时惊骇万分,听他顿了顿后继续道:“那位才是真正的继承人。双生子在王室素来忌讳,卓乙琅是弟弟,因而甫一出世便被秘密送出了宫,留得一命都算老王仁慈。王庭上下无人知晓那一夜出世的是对双生子,但或者是血脉相连,做哥哥的却渐渐有所察觉,此后多年一直费心寻找胞弟。找到后,他将胞弟偷偷从山野接回,养在了宫外,教他念书,教他做人。”他说到这里笑了笑,“但后来,这个胞弟想替代他成为王庭的世子。”
“两人的相貌、身量俱都一模一样,却有十分关键的一处不同。卓乙琅自幼体弱,习不得武,而他的兄长却是王庭赫赫有名,征伐沙场的大将。如此一来,但逢战事必要露馅,卓乙琅无法在短时间内轻易替代他,因此将兄长囚禁起来,甚至是……”他说到这里捏了捏拳头,“拿他的未婚妻作要挟,bī迫他替自己出兵打仗,一面暗中培植势力,直至能够站稳脚跟的今日。”
纳兰峥看了一眼他捏紧的拳,晓得他何以动怒。
她默了默道:“因而你此次出征,碰上的并非卓乙琅,而是他的兄长。卓乙琅拿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来迷惑你,自己则带着心腹势力来了贵阳。这是一石二鸟之计,除却拖延你的脚步,或还可借你之手除掉他的兄长及其手底下的忠诚将领。他这些年已将势力培植稳妥,不再需要他的兄长。由你来做这事,能保证他的手脚gān净,到时全军覆没,理当无人知晓内里真相。王庭只道他卓世子使了金蝉脱壳,兵分二路之计。至于为此造成的兵损,亦不过尔尔。”
湛明珩点点头:“卓乙琅的兄长的确不如他心机深沉,甚至表面看来有些愚钝,但熟通兵略,取敌三千首级不过眨眨眼的人岂会当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他小看了他的兄长。”
纳兰峥听到此处也便明白了:“你与他合作了。”
“他主动与我做了笔jiāo易,向我提供了狄王宫的守备图与机关图,并承诺偷放我的军队入王城,唯一的条件是希望我救出他被困深宫的未婚妻。”
纳兰峥微微一怔。
“关外久无音讯,卓乙琅必然猜到我与他兄长合作了,却大抵不曾料想是这般方式。是他亲手将自己的兄长bī上了这条路,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叫他得以偷天换日,却也是他的致命伤,倘使他眼下还不赶回去收拾烂摊子,恐怕便得落个叛国弑父之名了。”
他说到这里揽过了她:“边关至王城那一路行动机密,我不能对外透露,叫你担心了。”
纳兰峥却在想别桩事,问道:“那你替他救出未婚妻了吗?”
“贵阳形势日益紧张,我怕你撑不住便及早折回了,将剩下的jiāo给了亲卫。”
见他转移视线,她便执拗地继续问:“你的亲卫呢,替他救出未婚妻了吗?”
湛明珩沉默了一会儿,在她眉心落了一吻,而后道:“洄洄,她不是你,你也不会是她。”
纳兰峥便知道那女子的结局了。
二人在府里头待了整日,商议贵州此地战后事宜,夜深了方才预备歇下。却是尚未解衣忽听墙外起了一阵骚乱,一名亲卫急急奔到了房门口,向里道:“殿下……!咱们被敌军包围了!”
湛明珩移开了房门,目光一缩,紧盯住来人:“敌军?”
亲卫明白了他的意思,解释道:“是叛军!假扮成狄人的毕节卫、平坝卫与龙里卫,笼统一万五千余人,竟无声无息将整座城围了个水泄不通!称您不仁,致王庭老王身死,此番是为讨伐您而来,倘使您不现身,便要屠gān净这一城的百姓!”他说及此抬起头来,“殿下……允护卫出城整束军队,尚未得归,恐怕是半途遭遇了叛军,如今城中守备皆空,随时可能城破!”
他话音刚落,墙外便传来一阵震天动地的喊杀声,纳兰峥也跟出来了,一听便知:“西城门破了!”
湛明珩点点头,嗤笑一声:“终于按捺不住了。”杀他或许有许多方式,但那人要赐予他最隆重而轰烈的一种。但凡他此刻有一丝一毫求生的意思,便是做了逃兵,便是置这一城百姓xing命于不顾,纵使侥幸不死,也再无资格做这太孙。
如此qíng状,真可谓进退两难。
那亲卫犹豫一下,咬咬牙劝说道:“殿下,豫王爷意图陷您于不义,可叛军有万余,您留在此地绝无生机!且这一城百姓归心于您,亦晓得此战前因后果,他恐怕本就yù尽数灭口,无可能因您现身便心慈手软。您不必做徒劳牺牲,趁现下还来得及,带纳兰小姐走吧,属下们替您杀出去!”
湛明珩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殿下!陛下病重,您若殒身于此,大穆便要落入他人之手。以豫王爷的残bào手段,到时遭殃的便不止是这一城的百姓,而是整个天下!请殿下大局为重,三思而行啊!”
城中已杀开了,仅存的数百将士在拼死护卫百姓。却恰在此刻忽然响起一阵哄闹,像是谁拿了锅碗瓢盆出来,敲锣打鼓似的,一面喊:“老李家的,咱一道杀了这帮狗娘生的贼子既爱则安!”
纳兰峥与湛明珩心内齐齐一震。
继而有更多百姓蜂拥而出,其中似乎混杂了各式钝器、锐器的敲打声。人声鼎沸里,有个老头在喊:“太孙殿下,您千万别听了这帮狗贼的话!咱们死便死了,不是您,咱们早就死了!来啊,杀他娘的——!”
还有妇人在鼓动旁的百姓:“太孙妃是咱们的巾帼英雄!咱们拼死也要护她周全!”
湛明珩墙外听着杂乱的响动,最终艰难地道:“我一个人带洄洄走,你们留下来护卫百姓,能撑多久便是多久,湛允若能突围赶至,贵阳尚有一线生机。”
纳兰峥闻言偏过头看他,不晓得自己是否看错了。她分明瞧见湛明珩的眼里似乎有泪光。或者这一刻,深居东宫的皇太孙才第一次真正懂得了何为民,何为拥戴。
那亲卫还想再劝说,被她抬手打断了:“备匹马来,放心吧,我与殿下出得去。”
他颔首应是,忙就去了。
一刻钟后,两人身在疾驰的马上。腊月的天,风chuī在脸上便如同刀子在割,凉骨透心的寒。湛明珩从后边圈着纳兰峥,将她紧紧裹在披氅里。
纳兰峥微微仰起头,瞧见他下颌的线条绷得极紧,月色照得他神qíng冰冷。
此地是一处偏巷,叛军尚未攻过来,看这方向,她似乎晓得他预备去哪里。大概也只有那里了。
她在颠簸中勉力道:“咱们走水关吗?”
湛明珩点点头:“别怕。”
怎会毫不紧张呢。她对水是有yīn影的,尤其夜里的水。但她仍是点点头,咬紧了牙关。
叛军围拢的速度极快,半刻钟后便有搜查队靠近,此时再往前奔马便得bào露了。湛明珩勒了缰绳,拿了柄匕首狠狠扎了一刀马屁股。马吃痛疾驰而出,立刻吸引了附近一队士兵的注意。
他牵了纳兰峥,向她打了个手势,示意从另一边走。却不想两人方才猫着腰拐进一条乌漆墨黑的小巷,便被不知从哪蹿出的人大力一拽。
湛明珩险些反手就是一刀扎过去,亏得对方也是反应快的,忙叫了一声:“太孙殿下?”似乎也是黑灯瞎火的,不大确定他们的身份,因而出口疑问。
两人一愣,才看清是个老伯。
那老伯吓得不轻,借月色看清了两人,顺了顺心口才低声道:“太孙殿下,咱们都替您布置好了,我家里头有个酒窖,底下挖了个地道,可通到城西那方娘子的燕chūn楼附近。燕chūn楼里头又有机关,进去再出来,便是城外了!”
两人齐齐将信将疑地瞧了他一眼。
那老伯只得挠挠头解释道:“我张家世世代代贩假酒的,不能没点地下的活。至于那燕chūn楼,起头是被上门抓包的夫人们砸怕了,便在各个厢房皆设了藏人的机关。后来机关越做越厉害,便有gān地下买卖的老爷寻方娘子偷运商货出城。现下那地方,不仅是个联络点,还是出了名的放心嫖!”他说罢憨厚一笑,“太孙殿下,您来日可别将咱们拘起来,咱们都是良民啊!”
“……”
第71章 醋坛子
好一个“名副其实”的良民!
湛明珩气得险些要拿手指头去戳他鼻梁骨,却思及这些个“良民”此番为救他于水火危难,竟不惜将家底也给露了,只得一码归一码回头再算,未有发作。
那老伯刚yù再开口,忽然被他按了肩膀止住。见他动了动耳朵,细细听了一会儿,打了个手势示意南面来了人。
老伯点点头,慌忙将二人往自个儿家中引。
马蹄声很快便朝这向趋近了,燃旺的火把将四面照得大亮,一时间角角落落人影幢幢。
老伯手忙脚乱一阵,寻思着该将他俩藏去哪,半晌张大了嘴,作一副恍然大悟状,拉了湛明珩就往后院跑。挪开墙根一堆杂物后,赫然现出一个小半人高的狗dòng。
纳兰峥瞪眼愣在那里,继而仰头望湛明珩脸色。
这着实太屈rǔ了,便他不是皇太孙,只是个普通男子也绝无可能忍受。她瞧见他垂眼盯着那狗dòng,目光呆滞,吞咽艰难。
却是外头的人已下了马,一家一户地搜查了来,再不走便来不及了。老伯一推二人,以唇语无声道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湛明珩的喉结动了动,咬牙牵了纳兰峥弯身下去。
老伯方才将杂物匆匆安置回原处,便有一队士兵闯进了后院来。打头的一身黑衣劲装短打,蒙了大半张面孔,进到这简陋的四方小院后便一眼盯住了墙根。而后缓缓上前来,笑了一声道:“这位老伯,三更半夜的,您在后院里头做什么?”
来不及脱身离去,姑且猫腰躲在矮墙外的纳兰峥与湛明珩对视一眼。
这声音……是卫洵。
老伯低哼一声:“我自家的院落,起夜上个茅房也与你这贼人有gān系?”
卫洵霎时没了笑意,一面吩咐手下搜人,一面抽了柄匕首,拿刀尖抵着他的喉咙,冷声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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