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走后,燕淮却没有听她的话回头,反倒是加快了脚步往风师父那去。
方才雷师父说的话,叫他不得不警觉。
平日里,她虽然就是三位师父里最和善的那一个,可也不会同他说那样的话。
她让他不要搀和进去,只能说明,风师父这回的火气足以连她也骇然。
他脚下的步子不由更快了些。
果然,才一靠近刑室。他便听到了风师父全然不压抑的怒吼声——“连个人都不会杀,养着你们还有何用!”
门外的燕淮愣了愣。
如今的天机营在风师父心中。已成了他敛财的工具。
“这么多年,我悉心教授你们功夫,难道是为了养着你们做贵公子的不成?”
“我平日里鲜少对你们真动手,眼下来看简直是错得一塌糊涂!你们这群小畜生,不重重惩罚,如何能记得住!斩一只手。想必就能记得深一些!”
话音落,燕淮便听到他吼了声“老七”。
在天机营这样的地方,没了一只手,便如同死。风师父绝不会养一个独臂的废人,天机营也绝没有废人的容身之地!纪鋆的手,不能废!
来不及细思,他已大力推开了门,身后箭筒击打在背上,“怦怦”闷响。
眼前寒光闪烁,那是风师父的长剑。
尚未站定,燕淮已反手拔箭,拉弓。
“嗖”地一声,箭便离弦而去,直冲背对他的风师父。
他的箭术极佳,从得到这把弓的那日起,便从未失手过。羽箭不偏不倚穿透风师父的背心。
屋内众人皆瞠目结舌,僵直在场。
被风师父制住的纪鋆最先回过神来,咬着牙一翻身,夺过正在呆立中的风师父手中长剑,又往他脖子上一抹。
既要杀,便要保证他死透!
“十一、老七!你们反了不成!”在场的剩余几人皆被眼前这一幕震得不知作何反应,等到风师父倒在地上捂着喉咙翻了白眼,才有人怒斥出声。
进刑室,除了师父外,谁也不得佩戴兵器。
当然,这么多年来,也从来无人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如燕淮这样背着箭囊闯进门来。
以正在死去的风师父为界,两帮人互相对峙着。
燕淮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他看着对面似乎已做好准备徒手攻上来的同门们,冷声道,“我没有要同你们动手的意思。”
对面的人极为不屑,“你拔箭弑师都敢,还有什么不敢的?”
“我只是……不想让你们死罢了……”他敛眸,声音低低,近乎呢喃。
“杀了这两个弑师的东西!”
然而不等对面的人攻上来,众人脚下的地面猛然间剧烈震颤起来。
地动了!
燕淮登时面色煞白,一把拽住纪鋆的手便往外跑。
天机营耗资巨大,但仍旧不够完善,每年都需要花费大笔银钱维护,然而近段日子,钱财都流入了风师父的口袋,哪里还顾得上地宫。
心中遍布yīn霾,若真是地动,失修的地宫,不一定能扛得住!
刑室中的其余人亦紧随其后,跑了出来,像是蜇人的蝎子,死死不松。
但脚底下的动静越来越大,已渐渐有人站立不稳,摔在了地上。随之而来的,是头顶上“咯咯”的古怪响动。有眼尖的一眼便看到,头顶上裂开了一条浅浅的fèng,有几粒huáng沙落了下来。
“快跑!”
也不知是谁在扬声大喊,话音未落,众人便都拼命往地宫出口而去。
若是地宫塌陷,被困在下头,可就真的死定了!
然而燕淮却拽着纪鋆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纪鋆大惊,“往哪里去?”
燕淮咬牙,跑得愈加快,“我才从外头回来,牵了匹骆驼!”
“轰隆隆——”
像是惊雷落在耳畔,一道接一道此起彼伏,震得脚步踉跄。
……
大半天过去,这片土地才终于在漫天的huáng沙里重归了平静。
然而余震仍有可能发生。敦煌城内,人心惶惶。
宋延昭忙着安稳民心,谢姝宁则忙着安慰宋氏。
宋氏却只是拉住了她的手,担忧地道:“阿蛮,我们还是再过一段日子出发吧!”
“好好,我们晚些再走。”谢姝宁好声应了,宋氏才叹口气松了手。
人祸能避,天灾却是避无可避。
这片沙漠,近百年来,还是头一回经历地动。
谁能不怕……
城外,被红日晒得滚烫的砂砾,因为夕阳西下而渐渐褪去温度,重归冰冷。
空无一人的沙海上,忽然响起了一阵驼铃声响,在一片寂静中传出老远,带着bào晒过后的疲乏,显得沉闷而拖沓。
远远的,有只落单的骆驼摇摇晃晃地站了过来,蹒跚而行。它脖子上的缰绳,另一端不知牵扯住了什么,被拽得笔直,制住了它想要前行的脚步。它吃力地拖着深埋入huáng沙的缰绳,拼尽全力想要迈开步子,一个不慎却重重跪了下去,身子歪歪斜斜地往沙子上倒去。
驼峰倒地的那一刹,“哗啦”一声,一只被缰绳紧紧缠绕着的手臂自huáng沙下露了出来,坚韧的缰绳被一连打了数个死结,狠狠勒进了肌肤,有血汩汩地从手腕处渗出来。
砂砾像是海水,往四周散开去。
骆驼打着响鼻,重新站了起来。
伴随着它的动作,一具裹满huáng沙的躯体,逐渐袒露在了青空之下。
骆驼脚步拖拉地往前走了一步,那具被紧紧捆在缰绳上的身躯,也随之在huáng沙上缓缓移动。
另一只手臂也终于从huáng沙之下,露了出来。
然而叫人惊诧的是,那只手竟然还紧紧握着一只手。
又是“哗啦”一声响,另一具遍布huáng沙的身体也被拖了出来,滚落在空dàngdàng的沙海上,身下huáng沙簌簌摩擦着……
第150章 出发
夜幕渐渐降了下来。
晚风带着残留的热气徐徐拂过面颊,chuī散了糊在面上的huáng沙。
骆驼也疲惫地伏在沙上,鼻翼翕动着,不再走动。因为用力的挣扎过,那根牛皮制成的缰绳也几乎嵌进了它的脖子,此刻依旧绷得紧紧的。
“簌簌——”
huáng沙摩挲,发出叫人牙倒的声响。
被缰绳的另一端牵制住的人,突然重重咳嗽起来。
血ròu模糊的手一个用力,已反手拽住了绳子,吃力地将自己的身子拖了起来,一骨碌靠到了骆驼的身上。
他身上的huáng沙纷纷滚落,被风chuī进鼻腔里,痒得厉害。
然而这个时候,他连打喷嚏的力气都快消失殆尽。
来不及静坐休息,他便俯身,用尽全力地去拉那个躺在自己脚边的人,“七师兄……”
像是听到了他的呼唤,死去般的人蓦地睁开了眼,大口喘息起来。
夜风里,空阔无人的沙海上,只有两个被冻得瑟瑟发抖的人并一匹jīng疲力尽的骆驼。
太阳彻底落下后,天气便飞快地冷了起来。
明明前一刻chuī来的风里还夹杂着白日的滚滚热气,转瞬便恍若寒冰。这样的夜里,没有几人敢在外头露宿。也许一觉醒来,好好的人,便成了坚硬的冰块。
冷月悬空,越升越高。
夜风里,少年空出一只手来,终于将面上密密麻麻的砂砾抹去。
同样靠坐在了骆驼身旁的纪鋆亦喘着大气。伸手去掸脸上的沙子。
视线重获明晰,燕淮咬着牙把紧紧绑在腿上的匕首拔了出来,往缰绳割去。
牛皮绳子断开的那一刹那,受伤的腕部gān结的血渍立时绽开,鲜血“滴滴答答”地往身下huáng沙渗去。然而他已不觉得疼……也不知道被惊慌失措的骆驼拖着走出了多远……
不过依此时正静静卧倒的骆驼来看,怕是并没有多远。
灾难来袭时,不止他们乱了手脚,被吓得魂飞魄散。号称沙漠之舟的骆驼也一样害怕。
气温越来越低,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十一,地宫呢?”终于缓过神来的纪鋆踉跄着站了起来。
燕淮皱眉,举目四望。
凉薄的月色下,huáng沙无垠。
隆起的沙丘在猎猎大风中,随时改变着形态。地宫的入口,却牢牢刻在他们心中。
果然,如他所想的一样,骆驼醒转后并没有带着他们走出多远——地宫就在不远处。
那一块深深凹陷下去的沙层……叫人胆战心惊!
燕淮深吸一口气。用未受伤的那只手撑着骆驼的身躯站直了身子。
几乎是异口同声的,两人开口道,“塌陷了。”
以沙层凹陷的程度来看。地宫里怕是无一人生还。
除了死在他们手上的风师父。剩余的八人,在全无准备的qíng况下也难以逃出生天。
天机营,真的被huáng沙掩埋,自此从历史的长河里消失不见。
燕淮忍不住叹了声。
他自小在地宫里长大,虽然排行最小,可真论起来。呆的时间比众人都漫长,也更加熟悉天机营地宫。
所以他才能在千钧一发之际,率先逃出地宫,又在漫天huáng沙扑面而来的刹那将自己同骆驼捆在了一起。
可同时,还要带上纪鋆。其实并不容易。
垂在身侧的两条手臂,一只手腕部鲜血淋漓。另一只手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地宫附近的那一片枯死的胡杨林,已经只剩下寥寥几株。
“十一……”纪鋆的视线落到了他受伤的手上,“你本可以不管我的。”
苍白的月色下,衣衫褴褛的少年扬起了嘴角,摇摇头道:“七师兄,换了你,难道便会不管我?”
“自然不会!”纪鋆脱口喊道。然而下一刻,他便知道自己错了。当日在敦煌城里,十一落单,他的确想要回头去寻人,可大师兄几人稍加阻拦,他最终也就没有继续坚持下去。说到底,这便是他跟十一最大的区别。
比起旁的,他其实仍旧更看中自己。
但这话,他是远不会在此时此刻告诉身旁手腕流血不止的救命恩人的。
若没有那一箭,他的人生便毁了。
“我欠你一条命,十一。”纪鋆颓然在沙地上坐下,“你我本是兄弟,这些话本不必客套,但我仍要说,来日若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我必以命相报!”
52书库推荐浏览: 意迟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