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姝宁看完了信,便将这事记在了心里。正巧她这几日都住在宫里,倒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去画一幅带回家去,等谢翊回来了也好堵堵他的嘴。
她一边让人收拾着作画用的器具,一边等着皇贵妃那边的回应。
等了约莫两刻钟,去传话的人才匆匆回来,说皇贵妃允了,又拨了些人让谢姝宁一道带着去。
谢姝宁就让图兰背上了东西。带着玉紫同皇贵妃吩咐下去的一行人,准备往御花园去。刚走到门口,她又停下了脚步,转身吩咐玉紫去取了棋盒来。作画想必不会耗上太久。今日午后难得天气凉慡,她索xing留到夕阳西下之时,再画一幅当时的景色。这中间的时光,闲来无事,倒不如自己同自己对弈,顺道理一理眼下的事。
他们先出了门,玉紫取了棋盘紧跟其后,追了上来。
一行人从琼苑东门进御花园。
谢姝宁环顾四周,看了一圈,问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御花园里何处观景最佳?”
小太监低着头。想也不想便道:“堆秀山上,视野最佳。”
“哦?”谢姝宁仰头胡乱朝着像山的地方看去,“你指给我看看。”
小太监应声往前迈了一步,抬手往谢姝宁左手面的一处地方指去,道:“堆秀山是宫里头重阳节登高的地方。上筑御景亭,可眺望四周景色,是观景的最佳之地。”
谢姝宁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入目之处叠石重重,磴道盘曲,高处的御景亭四面通风,瞧着便凉快。
山脚下棵棵青翠的竹子间或松柏。点缀着山石,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四季常青。
谢姝宁满意地颔首,示意众人往堆秀山去。
山体并不十分高耸,谢姝宁没有花多大力气便攀爬了上去。倒是图兰,似乎很不放心她的身体qíng况。几乎是半qiáng迫地将她搀扶到了御景亭里。
玉紫也抱着棋盒棋盘上来,方才指路的小太监几人也一起跟到了亭子里。
剩余的人,则守在了山脚下。
谢姝宁寻了个视野最好的位置坐下,吩咐玉紫几个将东西摆出来。
略坐了一会,她忽然起身扶着亭柱眺望起远处的景致来。
西北角的池子旁。有几个人影。
她敛目望去,却只瞧见了一身熟悉的衣裳,虽看不清面貌,可凭借这身显眼的衣裳,她也能将人认出来。
皇后的衣裳,是有定制的。
除了她,谁也穿不得。能穿这样衣裳的人,满皇宫放眼望去,也就只有皇后一人。
可皇后这时怎么会有闲qíng逸致来逛御花园?
淑太妃的事,她难道已经不在乎了?
这是不可能的事!
谢姝宁揪了图兰来,指了指远处皇后几人所在的位置,问她:“你瞧瞧,那边在做什么。”
图兰在沙漠里长大,有着shòu的眼神,这段距离对她来说,根本不成问题。
果然,图兰只看了几眼便附耳于她道:“小姐,她们似乎在吵架。”
吵架?
谢姝宁微愣,低声吩咐:“你悄悄潜过去探探究竟,莫要被发现。”
图兰重重点头,不慌不忙地退回玉紫身边,帮着将一应作画的器具都摆了出来,这才借口如厕,下了堆秀山。
谢姝宁则摊开了画纸,取了称手的笔,开始调色。
夏雨过后,空气里弥漫着泥土湿润的气息,这股味道里又夹杂着糙木的清新。
谢姝宁手里的笔尖上沾了浓浓一团墨色,手一挥,笔已往纸张落去。
她的画技并不十分高超,但难得落笔大气,画面完整,格调独有。
画至一半,图兰回到了亭子里。
第189章 相处
摊开在石桌上的宣纸上墨迹淋漓,还湿着。
谢姝宁提着笔,等图兰说话。
图兰凑近了方轻声道:“奴婢听到了淑太妃的名字。”
“嗯。”谢姝宁温声应了,眉眼弯弯望向远处,口中道,“晚些回去了再说。”
虽然今日跟来的人里头除了她身边的图兰跟玉紫外,便只有皇贵妃派来的几个,但这群人,谢姝宁也不全信。即便是皇贵妃亲点了的人,她依旧不敢掉以轻心。这宫里,行差踏错,只消一步,就完了。
隔墙有耳,在这四面通风之处,又哪里还能有秘密。
谢姝宁让图兰退下,侍候在一旁,她则站在桌前,举目望着远处的皇后一行人。
她笔下的图,亦是皇后身处的那块地方,只少了几抹身影。她画着画着便发觉,那是块好地方。若非站在高处,寻常是不会发现的。而如她这般站在高处瞧见了,却也无法听见她们私下里在谈论什么。
这般一来,这地方就成了谈话最保险的地方。
可其实,皇城里,又哪里真有保险的地方。
肃方帝的人,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汪仁的人,还有各宫主子的人。林林总总相加,怕是数也数不清。这群人躲在暗处,就像是夏夜里的吸血的蚊虫,总在你丝毫没有察觉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叮上一口。
痒得很,越抓越痒。
谢姝宁提笔蘸墨,嘴角笑意渐浓。
皇后到了这种节骨眼,莫非还妄图同淑太妃jiāo好?若这是真的,淑太妃到底许了她什么?
她不由想起了如今仍住在谢家的三堂姐,三堂姐夫同是李家的人,皇后在家时,同他们可熟识?
李家又会不会在打什么主意?
她倒是隐隐约约从长房三伯母时而难掩得意的话中,听出过点东西。肃方帝似乎有意扶持谢家。这些年来,几家衰败几家欣荣。有人倒下就有人站起来。但这些原本同谢家都没有什么大关系。
谢家一来没有什么功勋,二来真比较起来,资历仍算浅薄。
若没有那些姻亲的裙带关系,谢家根本算不得什么。
谢二爷活着的时候。入驻内阁,成了首辅,倒也算光耀门楣,可即便是那时,谢家也还是比不得李家、燕家、万家、梁家、温家这样的人家……这里头,温家最末。而谢家攀上的最好关系,是梁家,其次则是温家,再一个是用孙女联姻的李家。
如今,谢家同梁家的关系也不过寥寥。同温家也是温温吞吞,来往鲜少,至于李家,就连谢姝宁也看不明白。
她唯独能肯定的是,谢家短时间内。怕都是起不来的。
可若是肃方帝想要抬举谢家,那事qíng就不同了。
京里的世家勋贵之间,需要制衡。
肃方帝也要拉拢只站在他身后的人。
延陵白家,也是好人选。但白家的根在延陵,断不会北迁。
于是,白家在肃方帝的心里,大抵就没什么大用处了。
看来看去。京都的几门,果真也还是谢家比较靠谱。
有皇后在宫里的李家,是不是提前察觉了肃方帝的意思?
谢姝宁握紧了笔管,站在那里,定了半响。
肃方帝果真有些不同了。
按理,他如今该好好韬光养晦。等膝下的几位皇子年纪再大些,再大动。但他显然已经等不及了。庆隆帝时期,他也cha手朝政,可底下的那群人,仍多半是庆隆帝的喜好。
所以谢二爷一死。肃方帝便抬举了才回京没多久的谢三爷。
于他看来,谢二爷死了兴许还是桩好事。
同理,谢姝宁的父亲谢六爷,也难得肃方帝的欢心。
谁都知道,庆隆帝临终的那一段日子里,谢六爷可比大太监汪仁还得宠。这样一个人,肃方帝瞧见了,难免记起故去的先皇,心头焉能畅快。
由此可见明年谢元茂想要起复,谋个好缺,并不容易。
谢姝宁想起这些事,忽然兴致缺缺,下笔时也就不由虚浮了些,坏了一笔,遂坏了一幅画。
她就唉声叹气地将画给撕了。
玉紫跟图兰都不懂作画,见她猛然间将画了大半的画撕了揉作一团,不由轻轻惊呼了声,道:“小姐,好端端地怎么给撕了?”
“画得不好。”谢姝宁将纸团捏在掌心,漫不经心地道。
比起画画,她更擅长刺绣。
她也并不大喜欢画画。
习画,一开始便是为了画花样子。这样浅薄的理由,若在那群世家小姐里头传开,定然会叫人耻笑,讥讽她庸俗,不懂风雅。
但她既应了哥哥,那就还是得画。
然而看着眼前重新铺开的宣纸,她眉头一蹙,提起笔三两下画了一副糙得不能再糙的怪图便将笔丢开,嘟囔了句:“罢了,左右哥哥画得还不如我,就让他将就着看吧。”
旋即,她又吩咐玉紫:“把棋摆上,等画晾gān了便收起来。”
说话间,远处的皇后,已不见踪影。
山脚下却蓦地喧闹起来。
不消一会,就有随行的太监吭哧吭哧地沿着阶梯爬上来。
谢姝宁头也不回地问道:“底下的是谁?”
“回八小姐的话,是成国公世子。”太监喘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回道。
亭子就这么大,谢姝宁在上头,就不好再叫世子爷上来,可就这么赶人,似乎也不是那么个规矩。几个守在下头的太监没了法子,只得派了个人上来禀报谢姝宁。
谢姝宁听到是燕淮,就不禁皱了皱眉头,刚想说让玉紫将才布上的棋局再收起来,让出御景亭来,就听到面前一脸难色的太监又说了句,“世子爷身边,作陪的是印公。”
各监的掌印大太监都能被称为印公,可在这,能被这群大大小小的内官们称为印公的。却只有汪仁一个。
谢姝宁闻言,差点跳了起来,棋也顾不得收,便要走人。
前有láng后有虎。她还能往左右避,这会子虎láng一齐朝着她迎面而来,她若还不赶紧跑,是准备留着被啃成森森白骨不成?
她当下要走,可下山的路只有那么一条……
还未下去,底下燕淮已是领着汪仁,缓步上了台矶。
谢姝宁定住脚步,忍不住腹诽,早就准备自个儿上来的,还假模假样让人上来回禀做什么!
但事已至此。她避无可避,只得后退。
她吃亏在年纪小,人人当她是个孩子,这里周围又满是扈从,谁也不至编排了她跟燕淮去。再者。就算是编排,汪仁在场呢,谁又胆敢那般做?
所以汪仁会同燕淮直接上来,她早该想到的。
谢姝宁不由懊恼,一直退到了石桌旁。
前一世她听说了太多关于这两个人的话,打从心眼里认定燕淮也好,汪仁也罢。都是真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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