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真小人,她当然更怕伪君子。
但是面对这两个人的时候,她心里的恐惧就qíng不自禁地冒了出来,挡也挡不住。
迎面而来的少年,微微扬起脸。
破开厚厚云层落下来的日光照在他面上,愈发显得他眉目磊落分明。细瓷一般的jīng致。
她心头一震,却又后退了一步,直至退无可退。
跟在他身后的汪仁,一袭玄色罗衣,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温润。
然而他的温。却不似水,而似玉。
水是柔的,玉却有质地坚硬的,碰不得。
风里有浓郁的花香,谢姝宁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笑。
这种时候,她不笑,难道要哭不成?
燕淮跟汪仁一前一后踏入亭子的时候,她嘴角刚好弯出了一道优美的弧度。
看到她在笑,对面的两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谢八小姐。”
谢姝宁矮身微微一福,算是见过了礼。
堆秀山上的御景亭本不大,这会人一多,便挤了些。
汪仁便看了眼那几个站在亭子里的小太监,打发他们下去候着:“去山脚下等着吧。”
谢姝宁听着,连阻也不敢阻,只得眼睁睁看着皇贵妃派来的随从,被汪仁一句话给驱到了下头。
但出云殿里,汪仁保了她跟纪桐樱,她欠下了一个巨大的人qíng……雨中高烧,是燕淮抱着她送回了永安宫,她就又欠了燕淮一个巨大的人qíng……
即便后者,宋氏已经jīng挑细选选了谢礼送去,但恩qíng,却不是一份礼就能抵消的。
谢姝宁再次道了谢。
汪仁的目光就在谢姝宁跟燕淮身上来回过了一遍。
燕淮倒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他站在石桌另一侧,正好同谢姝宁中间隔着张桌子。
他也是上来观景画画的……
汪仁亲自伺候着,简直是天大的面子。
谢姝宁就想起了前世汪仁惨死在燕淮手底下的模样,觉得眼前的这一幕怪异又别扭。
她别过脸,不去管他们做什么,退到了一旁看风景。这种时候,她又不好直接走人,不然谁都知道她是故意想要避开,就该更说不清了。
过了会,她忽然听到燕淮道:“这是谢八小姐的画?”
谢姝宁大惊,方想起自己的画还晾在那,急忙要让玉紫去收了,扭头去看到燕淮正低头看着她随手作的画,一脸正色道:“谢八小姐的画……竟比我的还差……”
这叫什么话?
谢姝宁侧目悄悄打量了眼他的画,登时大怒,他那也能叫画?
她很不喜欢他!
第190章 落跑
且不说她晾在桌上的那幅画,本就是胡乱画的,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可燕淮的那副,焉能叫画?
谢姝宁气得头疼。
如若瞎涂几条线若就能画得比她好,她也就当真是白活了两世。
可当着燕淮跟汪仁的面,她又不好直接发火,只得忍着忍着,直叫自己指尖轻颤,方才挤出笑容来面向燕淮道:“世子好眼光……果真是好眼光……”
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会被燕淮当着面说上那样一句话。
可见这位成国公世子是真的在大漠上过得太久,连最起码的仪态人qíng味,都不顾及了。谢姝宁不由想到了自己的表哥宋舒砚,似乎也是这样的口无遮拦。她无力扶额,燕淮若是无心的,未免也太古怪。前世混得那般如鱼得水,后头的手段又是雷厉风行、果敢之至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连最起码的伪装都不会?
但他若是故意的,这……
谢姝宁是完全弄不懂眼前的人,在打什么主意。
好端端的,她也没招他惹他,他何必当着她的面说她画得丑,还用他自己根本不能看的画来比较,简直是在bī她生气。
谢姝宁越想越没有头绪,嘴角的假笑笑得久了,不免有些酸,逐渐僵硬起来。
燕淮倒没瞧她,听完她那明显是敷衍的夸赞后,竟还真的点了点头,似乎极为受用,“八小姐喜欢作画?”
“闲来无事胡乱抹涂罢了,谈不上喜欢。”谢姝宁实在是看不下去,忍不住微微别过脸去。
这样的燕淮,同她所知道的那个人,实在是大不一样。
伏在那作画的燕淮却追着她的视线望了过来,状若不经意,却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了一遍。
她似乎又长高了些。
燕淮如是想着,心里头暗自比划了下自己的身量。不由微讶。
他还不满十四岁,生得并不十分高,却也绝不是矮的。但谢姝宁比他年幼,又是女的。可这身量都快追上他了。
这生得未免也太高了些……
谢姝宁回京后,也的确拔高了一大截,就连宋氏都惊讶于她长得这般快。才做了的衣裳,下不了几回水,就似乎小了一圈,不好再穿了。偏生她穿衣裳又不愿意穿针线房上的丫鬟婆子做的,也不高兴穿外头成衣铺子里裁fèng做的,潇湘馆里几个专门负责她衣裳的丫鬟婆子,就日日拿着针线停不下手,总在那fèng新衣。
因了这事。六堂姐谢芷若又是好生记恨了一回,妒火中烧。
但顾忌着早先时候丢了大脸的那事,她不敢再直接寻谢姝宁的晦气,便在母亲蒋氏跟前服软撒娇,想让蒋氏去给宋氏吃排揎。也好杀杀谢姝宁的微风。
然而蒋氏虽终日得意洋洋,那也不是个傻的。
同是惠和公主的生辰宴席,大家都一样接了帖子,可宋氏母女就能被提前请进宫去,除她们外,谁也没有过这样的殊荣。
蒋氏再嚣张也明白过来,宋氏也没看着那么好惹。
谢芷若再到她跟前说些忌恨谢姝宁的话。她也就不大听了。左不过些衣裳,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然则这样的事,于谢芷若来说,却是天大的要紧事。
她有回接了京兆尹长女的帖子去赴宴,玩得正开心呢,却听到京兆尹家的小女儿在那问她。下回可是能请了谢八小姐一道来玩?
当下她就差点摔了杯子。
凭什么,凭什么那臭丫头一从脏兮兮的关外回来,就人人都想见她请她!
谢芷若因了这事将谢姝宁几乎恨到了骨子里,甚至不惜走上旁门左道,扎了小人打她。可鞋子都打烂了。谢姝宁却依旧还是好好的,又被请进了宫去,气得她一宿没睡着。
谢姝宁却根本没有将她的小打小闹放在眼里过,左不过再多等两年,谢芷若就该出阁,到那时,谢芷若就算想收拾她,也没机会了。
她看着亭子外的天,雨后的乌云渐渐散去,碎金子一般的光从天上落了下来,斜斜落在人肩上,带着慵懒的暖意。
燕淮苦恼着她为何生得这般高,谢姝宁却在想他怎么会同她记忆里的人一点不像。
她想着想着,倒想到了关键所在。
如今的燕淮还未束发,又才归京都,兴许是还未到他骇人的时候。
前一世,谢姝宁不曾亲见,却也听说他在回京后的同年,便软禁了继母小万氏,又将同父异母的弟弟燕霖送往了漠北。
她过去不明白,他为何要将不喜的弟弟送去漠北。本以为是漠北环境恶劣森严,所以送燕霖去吃苦头,兴许还打着让燕霖死在那的主意。但谢姝宁如今明白了,燕淮之所以会将弟弟送去漠北,不过就是因为他在那一呆数年,吃尽了苦头。
他的报复之心,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只要柴禾不缺,就永远不会停歇。
小万氏也是个相当有手段的妇人。
但燕淮回京后,她竟然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软禁,看着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疼的儿子被送离了燕家,不知去向。
成国公燕景虽然死了,可小万氏还是燕家光明正大的夫人,是燕淮的母亲,是长辈。
然而他说软禁就软禁,无人能阻他拦他。
由此可见,燕淮的手段甚至高明过小万氏。
谢姝宁想到这,心里头那点子浅薄的怒气,也就消了大半。
她同燕淮置什么气!
有这闲工夫,她还是回去听听图兰都在皇后那发现了什么好了。
嘴角的笑意重新软化,弧度也更大了些,她看着两人,笑着告辞。
汪仁却忽然出声道:“谢八小姐的棋都摆了一半,为何这就要走,可是因了奴才同世子爷的缘故?”
他这问题问得刁钻又放肆,不论她怎么回都像是在yù盖弥彰。
谢姝宁迟疑着,“印公说的哪里话,只原就答应了公主殿下早些回去陪她说话。不好耽搁下去。”
她拿了纪桐樱做借口,汪仁也就没有继续说什么,放她离去。
谢姝宁就一直笑着走下了高高的台矶,脚步微匆。
因是雨天。地上还湿着,谢姝宁穿的是木屐,往下走的时候,哒哒作响。
燕淮放下了笔,看看那副被谢姝宁遗漏了的画,又看看台矶上渐渐远去的绯色背影,眉眼一弯。
走得再控制,脚步却还是匆忙的,就算说成是落荒而逃,也合理了。
燕淮看到那袭绯色衣衫越走越远。忽然扭头看了一眼汪仁。
她这是在躲谁?
是他还是汪仁?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汪仁忽然也看了过来,同他对视一眼方错开了视线,道:“世子认识谢八小姐?”
燕淮眉头微微一皱:“上回在宫里遇见过一次。”
汪仁没有做声。
他当然知道燕淮这话里说的是哪一回。
午后的微风穿过亭子,带着些微御花园里复杂的香气。
汪仁在石桌旁坐定。屈指轻轻叩响桌面,看着被谢姝宁落下的丑画,失笑道:“世子莫要担心,皇上那只是这几日过于忙碌,一时不得空见您罢了。”
燕淮闻言,手下的砚台,似有千钧重。
他这回入宫。正是为了爵位的事。
可肃方帝不见他。
这么一来,许多事就难以再继续下去。
万家他也已去过,外祖母见了他老泪纵横,欢喜得说不出话来,但却也未曾多留他。似乎他们一个个的,都对他究竟能不能袭爵的事。毫不关心。他不能不怀疑,在他们心里,也许换了燕霖反倒更好也说不准。
可越是这样,他越不想叫他们如愿!
外祖母甚至不惜在他临行前试探着问他为何要回来。
她的意思,竟是想要他再次离京。永不回燕家。
他气得厉害,心头似有利刃在绞,直将他变得血ròu模糊。
他们怎么能都忘了,小万氏不是他的生母,是燕霖的!他若不要成国公的位子,不要自己在燕家的位子,等着他的可不是平安离京这么简单。此时此刻候着他的,分明是一柄剑,一柄握在小万氏母子手里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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