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他尚且还是个世子。行事间束手束脚,而今历经岁月沉淀,想必更是冷酷万分。
同他做对手,燕淮只想一想便觉得头疼yù裂。
比才智比手段比资历比人脉,不论比什么。他都只有立即冲着对方俯首的份!
他在竹榻上翻来覆去,腰间伤口被硌得刺痛。
过了会,他忽然翻身坐起,眉头紧皱,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难道父亲是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这样的局面,所以才会在他七岁那年便送他离京,送得远远的。将所有人都瞒在鼓里,送他去天机营习武?
天机营地处漫漫huáng沙之下,踪迹难寻,隐蔽万分,是藏人的好地方,亦是让人潜心习武的好地方。
他一直在揣测父亲将自己送往天机营的缘由。方才却似陡然间参悟了。
若父亲早知今日,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大舅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父亲难道会不知?他们少年时,曾是十分jiāo好的朋友,亲如手足。所以长大成人后,父亲才会娶了万家的嫡长女,成了万家的女婿。
所以,父亲才会狠心将他送走,望他归来之日能有对抗他们的能力!
燕淮坐在沁凉的翠竹小榻上,因心中猜想而忍不住浑身颤栗。
如果他想的都是真的,那这一切未免也太叫人骇然!
他跟燕霖同是万几道的外甥,他的生母又是万家最得宠的嫡长女,是年少时传闻万几道最疼爱的妹妹,小万氏昔年实不如大万氏同哥哥的关系要好。
这一切,万家上至主子下至仆妇,人尽皆知,断不会有错。
可为何生母去世后,面对他时,大舅却总是那样的一副模样?而今更是要对他拔剑相向?
燕淮满面惊诧,越想便觉得心惊ròu跳。
要他命的人,为何都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少年的眼中晦暗不明,神色莫测。
就在这个时候,紧闭的房门却被人给叩响了。
他一惊,没有动作,只扬声问道:“何人?”
“世子,我家小姐吩咐厨房做了夜宵,特地让奴婢来问您一声,您可要一道用些?”
略带粗哑的女声,并不常见,这个声音一入耳燕淮便听了出来,来人是谢姝宁身边的大丫鬟图兰。那个比他还高些,身量几乎能同吉祥比肩的异族少女,委实叫人过目不忘。
他方要拒绝,蓦地想起吉祥这时应当守在门外的才是,为何却一点动静也无,当下心神一凛,口中说着“也好,那便劳烦八小姐了”,一边顺手拔出一支箭筒里的羽箭,悄无声息地往房门靠近。
“哦,不过小姐还说了,不知您是想要吃粥呢还是用些小菜酌酒?”门外的少女声音越来越近,“另外,小姐说,还烦请您这一回不要再扯谎了,否则她就只好往您的吃食里掺大把盐了。”
第219章 截信
门后紧紧握着羽箭的燕淮闻言,脚步不由一顿。
僵持了一瞬,他继续抬脚悄然靠近,一边用泰然自若的语气朝门外的图兰喊话:“粥食便可。”
“是,那奴婢稍后再来请您。”屋外的人似乎浑然不觉他在迅速走近,听到他的回答后,只接着话说了句便要走人。
然而就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刹那,原先紧闭着的房门被一把打开,空dòngdòng的厢房里探出一支箭,箭头乌黑发亮,打磨得十分jīng细,尖头那一点泛着白光,直晃人眼。
图兰下意识往后退去,因没有准备而显得脚步趔趄,差点往后摔去,模样láng狈。
等她皱着眉头站定,却见燕淮提着支羽箭从门后走了出来,面色冷凝。
图兰不禁疑惑,她不过是听了自家小姐的吩咐来询问燕淮是否要用宵夜的罢了,怎地他竟就对自己横箭相视?她脾xing直,这会却也明白不能直白地问出去,便又顺势往后退了一步,摆出了戒备的姿态。
虽是在谢姝宁的田庄上,周围除了燕淮的几个人外,就都是他们的人,但图兰不敢掉以轻心。
正想着,燕淮的视线蓦地落到了她身上。
图兰被他看得发毛,又记起谢姝宁曾跟她嘟囔燕家的人,都不好对付,心头不禁微紧。
她满怀戒心地回望过去,俩人隔着几步之遥面对面站着,一人的人上能握着尖锐的羽箭。一人垂着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两厢警惕着,厢房前头的庭院中忽然多了个人。
“世子!”
俩人便都齐齐朝着这个声音望去。
昏暗的光线下,一时叫人看不清来者的面容,但声音燕淮分辨得出。
这会打外头急步走过来的人。正是他开门后未能瞧见的吉祥。他本想着吉祥在门外,所以图兰说话的时候,他才觉得不对劲。吉祥跟图兰水火不容,诸人皆知。谢姝宁既派了图兰来找他,若遇上了吉祥,至少一场口舌之争是免不了的。
但屋子外只有图兰说话的声音,却没有吉祥的一丝声响。
他立时警觉起来,这才抽了一支羽箭擒在指间,往房门靠近。
若方才开门之时,但凡叫他看到了一线古怪。他都会立刻将手中的箭刺向图兰。然而门一开,外头却根本没有吉祥的痕迹。空dàngdàng的廊下,只有图兰一个人的身影。他适时收回了手,垂箭而立。
只差一瞬,他也许就会杀了图兰。
燕淮面上的冷凝之色便显得愈发沉重。
他们面前的庭院并不大。小小的,成年男子用不了几大步便会走完。不虞的心思才在他心里打了个转,吉祥清晰的身形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出了何事?”吉祥亦看清了站在庑廊下对立的俩人,不由微惊。
燕淮垂眸,像是侍弄一朵花般把玩着手中的羽箭,面上的冷色渐渐褪去。黑白分明的眼中寒意亦随之尽祛,软化成了一汪chūn水。他轻笑出声,并没有侧目去看吉祥,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定定看着图兰道:“时候差不多了,我自己过去便可,不必劳你再跑一趟。”
忽然亲切起来的话语。反倒是叫一向大喇喇的图兰毛骨悚然。
她胡乱点着头,应了声是,大步退了下去。
她人高,步子也迈得大,很快就从他们的视线里消失不见。漆黑的夜色吞没了她的身影。也一并带走了燕淮脸上的温温笑意。
吉祥看得分明,心中一寒,当着摇曳的昏huáng火光“扑通”跪了下去,低头道:“世子,属下收到了另一个消息。”
话音落,尖利得像是猎隼的爪子似的箭头,就稳稳落在了他眼前,抵着他的鼻尖。
轻轻的,一滴殷红的血珠就自他的鼻尖上冒了出来,像颗上好的红珊瑚打磨的圆珠。
他僵在那,一动也不敢动。
头顶上传来少年天然带着几分慵懒跟漫不经心的声音,“这般说来,你方才是去取消息了?”
“……是。”吉祥绷紧了背脊,连眼珠子也不敢转悠一下。
握箭的那只手似乎忽然抖了下,黑亮的箭头倏忽晃到了他的眼前,叫吉祥这下子当真是连眼也不敢眨一眨了。
他比燕淮年纪大上许多,这会跪在个子还不及自己的少年身前,却没来由觉得害怕。
燕淮说话的声音越像是漫不经心,他就愈加觉得冷厉。
吉祥战战兢兢起来,口中却没有吐露一个辩白的字。
他本是清白,何须辩白。
到了这会,他哪里还会想不到燕淮是缘由生气。
方才他见到了飞鸽,心中惊诧,却见那只鸽子并不往自己这边来,却直直往另一个方向而去。那个方向,正是谢家八小姐谢姝宁所在的位置。
他打从一开始就不信任谢家的人,其中更是以谢姝宁首当其冲。
这时看到了飞鸽,又眼尖地发现鸽子腿上绑着塞信的小圆筒,当下想也未想便追了上去,及时截杀了这只鸽子。
然而qíng急之下,他便忘了禀报燕淮,自作主张消失了。
这件事的的确确是他失职,是他的错,他也没有脸为自己开脱。但燕淮是在怀疑他有鬼,他从未做过对不住主子的事,问心无愧,也就没有任何必要说些分辨解释的话。
这样想着,吉祥终于僵着身子眨了眨眼。
因长时间未曾眨眼,眼睛一闭,眼角就忍不住渗出泪来。
箭头在以极缓慢的速度远离他。
良久,他才听到燕淮道:“另一个消息,是什么?”
问这话的时候,燕淮的声音微微发颤。全然没了方才的模样。
他才得了大舅舅万几道的消息,距今不过片刻时辰,按理不应该这么快就会有消息送来才是,但吉祥说有。那就肯定有。所以他心里已经认定,这一个他还未能知道的消息,是个极坏的消息。
羽箭垂在那,划过青砖的地面,发出金石“铮铮”的声响。
吉祥斟酌着字句,一字一顿地道:“消息并不是我们这边传回来的。”
“嗯?”燕淮愣了下,一时间没有回过神。
吉祥抬起头来,面露怪异之色,似有些尴尬:“属下不慎截了谢八小姐的信。”
“铮——”
黑亮的箭头卡在了砖fèng里。
燕淮低声重复着他的话:“谢八小姐的信?”
难不成谢姝宁,将他身在田庄的事给卖了出去?若真是如此。想必也只能是那位云詹先生所为才是。老jian巨猾的人,怂恿一个小姑娘行事,想必容易。
他幽幽想着,却听到吉祥道,“属下不敢肯定。”
“为何?”燕淮挑眉。“起来说话吧。”
吉祥应声慢慢站直了身子,将一张卷起的纸条递给了燕淮。
那张纸是被打开过的,燕淮接过,打量了眼纸的材质,是很常见的纸,全无特别之处。随后,他就着檐下的灯光将纸条打开来。
蜷曲的纸张一点一点舒展开去。燕淮的脸色却随之逐渐变得铁青。
最后展露在他面前的纸上,竟连一滴墨点也无,这分明是一份无字天书!难怪吉祥说他不敢肯定!
吉祥觑着他的神色,试探着道:“但这信的确是寄到庄上的,属下方才还寻到了鸽舍。”
只可惜,信上根本没有字。
燕淮晃了晃手中的纸。嗤笑了声问他:“你的消息呢?”
纸上既无字,他又是从何得来的消息?
吉祥却是一脸肃容:“世子暂住此地,本不安全,而今又有信鸽飞至,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事。只怕谢八小姐已然将您的位置给出卖了。”
对方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也难叫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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