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悄悄的也在想,天高皇帝远,离了京,宋氏孤独无依,兴许慢慢的又会变成多年前以他为依靠的样子。
而他,也正如陈氏所言,能在惠州的官绅圈子里。打他们的脸,正自己的名。
谢元茂思来想去,觉得陈氏的提议很好,转日就要去写信上京说明陈氏有孕的事。
结果还未来得及动笔,他就被陈氏给拦住了。
陈氏怯怯地道:“六爷。太太素日便不喜婢妾,您是知道的。这会您若写了信去同太太借鹿大夫来为婢妾安胎,恐怕太太不会答应。”说着,她就微微红了眼眶,“再者,若叫太太因了婢妾的事,不愿意来惠州襄助您。也委实不妥。”
泪珠子扑簌簌落下来。
谢元茂便心疼了,加之怜她怀有身孕,便处处容她应允她,遂问:“可瞒着她,又有何借口可用?”
“您上回不是在信中略提了一句,您偶感了风寒?”陈氏捏着帕子轻轻擦拭着眼角泪水。“倒不如,这回就也借着您病了的事,请鹿大夫来?”
谢元茂见她要自己装病,隐约有些不悦起来,眉头微皱。
陈氏看到。立即又抽泣了几声,怯弱地道:“六爷权当婢妾是糊涂了吧,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话音袅袅未散,她已泪如雨下,“婢妾是个腌臜人,左右只能算半个主子,平日又不得太太的心,焉有资格路远迢迢请鹿大夫来为婢妾安胎?原是婢妾不自量力,胡思乱想罢了。”
她说得极可怜,身段又放得十分低,一会工夫就叫谢元茂起了怜惜之意。
他立即拍板,将事qíng定了下来,提笔在纸上编了自己一直未曾病愈的事出来。
待到他写完一封,陈氏暗地里眼珠子悄悄一转,揉红了眼睛又去寻他,劝道:“太太脾气刚硬,您离家之前又与您争执过,这回恐不愿听您差遣,您看,是不是该叫长房的大伯母压一压太太的脾气?自然,您比婢妾明白太太的xing子,婢妾若说错了,六爷切莫气恼。”
谢元茂在心中翻来覆去想了半日,觉得她说的很对!
于是,他又另写了一封信,专程给长房老太太。
果不其然,鹿孔来了,宋氏也来了。
陈氏心中难掩得意,生怕面上露出来,半低着头,不叫谢元茂瞧见自己嘴角的弧度。
过得片刻,她镇定下来,动作轻柔地抚着隆起的肚子,一脸愧疚地对谢元茂道:“都是婢妾不好,央了六爷将太太诓来,明日太太知道了实qíng,必定要对您生气。”
谢元茂皱眉:“她身为嫡妻,照料后宅妾室、庶出子女,乃是本分。”
“唉……”陈氏幽幽叹了一声,眼珠子却在眼眶里不安分地打着转。
谢元茂哄她:“你多多休息,明日等鹿大夫瞧过了,一定有安胎的好法子。”
陈氏温柔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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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谁知,这件事并没有能够瞒到晚上。
谢元茂跟陈氏皆以为宋氏一路车马劳顿,这会哪怕没有累极,想必也没有多余的力气了才是。
没曾想,宋氏只小憩了片刻,便揉着眉心坐起身来,披衣倚在靠枕上,唤了芳竹进来,吩咐下去:“四下去打探一番,看看这段日子,惠州府里的qíng况。”
芳竹一一应了,正要离去,又听到宋氏道,“多带着银锞子去,也不必当钱,只当是些小玩意,多多的赏给他们。谁说的明白,就多给一荷包。”
芳竹便去取了赏钱,悄悄地溜出了门。
这时,暮色还未落下,天际还有火烧一般的红云。
宋氏靠在那,闭目养神。身形高大矫健的芳珠牢牢守着她,腰间挂着一把弯弯的犀角小刀。
先前一路走来,沿途经过的婢女皆瞧见了这把小刀,有胆小的,更是直接连腿也迈不动,低低惊呼起来。
内宅里。这些人何时见过佩戴刀剑的人四处招摇过市,因而初见芳珠,这群人都有些被吓住了。
也因为有了芳珠的这一出,等到芳竹带着赏银去打探消息的时候。众人也是qíng不自禁地战战兢兢起来,可见了银子,又忍不住垂涎三尺。两相一加,当下个个拍着胸脯表示自己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芳竹问:“六爷的病,是吃哪位大夫的药给吃好的?”
一群人便唧唧喳喳地说了起来。
“好像是位赵大夫。”
“不对不对,我怎么记得是位王大夫?”
“你们都错了!那大夫明明姓周!”
三三两两,说的竟然都不一样。
芳竹斥了句:“六爷昨日还吃着药呢,你们竟连开药的大夫是哪位也理不清楚,平日里可都得成了什么样子!”
此言一出。下头的人就辩驳起来:“姑娘今日才到,才是真真没理清楚事呢!六爷昨日哪里还用吃药,那吃药,可都是老早之前的事了!”
芳竹闻言不由大吃一惊:“六爷是什么时候病的?”
这么一问,说话的几人顿时回过神来。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当下都支支吾吾起来,胡乱想了些话搪塞起来。
“说吧,这府里究竟是怎么了?”芳竹见状柳眉倒竖,哗哗将几个荷包里的银锞子都倒了出来,“谁先说了,这些银子就先是谁的。”说着。她又从掏出一锭银子来,“说的好,这也照给!”
这群人皆是到了谢元茂一行人到了惠州之后寻牙婆子买的,何曾见过这般财大气粗的做派,登时全愣住了。
只一瞬,就有个婆子从人群里站了出来。匆匆抓起一把银锞子,凑近了芳竹小声道:“姑娘,您没问到点上。六爷病没病不打紧,要紧的是,咱们的陈姨娘。有身孕了!”
“什么?”芳竹诧异地脱口说道。
这婆子挤眉弄眼,嘿嘿一笑:“都说已请大师给算过了,一定是位少爷。”
芳竹是个机灵人,听到这渐渐有些转过弯来,按捺着心中惊讶问道:“所以,这鹿大夫不是来给六爷治病的,倒是来给陈姨娘望诊来了?”
“姑娘是个聪慧的,这事不必老婆子说。”
芳竹想着自家太太是为何来的,又是如何被bī着来侍疾的,当下气血上涌,嘴唇哆嗦,气得发抖。
“姑娘,这银子……”婆子见她不吭声,连忙追讨起她手上的那锭银子来。
芳竹看她一眼,将银子并剩下几个荷包一起抛了出去,转过身脚步匆匆地回正房去。
走到后头,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正房去,恍若只惊弓之鸟,一路颤巍巍的,一进门见到宋氏就喊:“太太不好了!”
宋氏唬了一跳,又见她面色发白,额上冒汗,不由愣了愣,忙道:“怎么了这是?”
“六爷骗了您!”芳竹走近,一把瘫倒在脚踏上,“六爷头一回写信来时,是真病了,只是没多久便好了。后来那封信,六爷要请鹿大夫来,根本就不是为了给自己看病,而是来给陈姨娘望诊来了!”
宋氏一时没明白过来:“是陈姨娘病了?”
芳竹摇头:“陈姨娘有孕了!”
宋氏一怔,旋即笑了起来,一边让芳珠扶芳竹起来,一边道:“这怎么可能,陈姨娘怎么可能会有了身孕。”
第281章 先下手
“太太,千真万确!”芳竹咬着牙,为宋氏委屈不已。
宋氏见她如此肯定,面上笑意不由渐渐淡了,冷了……
“陈姨娘……有孕了?”宋氏念着这句话,将这几个字反复掰开揉碎在唇齿间来回咀嚼,骤然冷笑起来,“有趣!”
她鲜少露出这样的神qíng来,芳竹伺候了她几年,也还是头一回瞧见,不由有些被骇住,讷讷唤了声:“太太……”
宋氏掀开身上锦被,霍然起身,冷笑连连,似难以遏止:“果然是陈家人,好厉害,好大的胆子!”
芳竹彻底懵了,觉得自个儿是一句也听不明白太太在说什么,怔愣之下,她连自己被芳珠一把拽了起来,也没察觉。
“鹿大夫这会在何处?”宋氏忽然问道。
芳竹眼神迷茫,道:“在外院歇着。”
宋氏闻言点了点头,定定看她几眼:“怕什么,她不过一个妾,哪怕生出一堆赤金的宝贝出来,也还是妾,更不必说只是个庶出的孩子。”更何况,陈氏她,焉能怀上谢元茂的孩子?
江嬷嬷的手段,她年岁越长就看得越分明,也愈加佩服。
江嬷嬷说成了,就一定是成了。
吃了那么多江嬷嬷特制的药膳,吃食,谢元茂的后嗣,根本不可能继续留下。
若他堪用,府里那些个妾,为何数年如一日,皆是一无所处?
那些人,分明连避子汤都不曾尝过一口,焉能个个都不会生?不会生的那个,从来都是谢元茂。只是他身为一家之主,岂会特地去寻大夫望诊,询问自己是否不能生育。
男人,自来就是最好面子的动物。
哪怕他真的不能生育,想必多半也会推卸给后宅里的妇人。
宋氏想着。敛了嘴角冷冷的笑,虚虚扶了芳竹一把,道:“去,去将鹿大夫请来。连夜给陈姨娘好好把一把脉。”
芳竹大惊:“太太!”
“我又不是菩萨,到了这时候难道还特地请个大夫为她安胎去不成。”宋氏自嘲了一句,“你且去请人来便是。”
“……是。”芳竹喘息着,略微缓过劲来,又见宋氏一直冷静得有些骇人,不觉有些毛骨悚然,背上冷汗一出,倒没先前那般慌了。
她理了理自己微乱的衣摆,先行告退,遵照宋氏的吩咐下去请鹿孔了。
宋氏则直接带着芳珠出了门。走在庑廊下,她随意指了个丫鬟让芳珠给拦了,道:“陈姨娘住在哪里?现在就带我过去。”
穿着水青色比甲的丫鬟似有些不敢明言,迟疑了一会方应了一声:“是。”
片刻后,一行人走过游廊。穿堂而过,隐约便瞧见了几间房舍。
着水青比甲的丫鬟在前头领着路,直接将人给带到了东跨院。
宋氏眉头微皱,听得丫鬟轻声讷讷地解释:“陈姨娘喜欢住在东跨院。”
“嗯。”宋氏淡淡应了一声。
以她对谢元茂的了解,这会子谢元茂说什么也都肯定就在陈氏这。
她的腰杆愈发挺直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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