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娘坐在小木桌前,趴在那,一动不动。
门外不远处。洗着油腻腻碗碟的丫鬟整个栽进了水盆里,衣衫湿了大半,可她双目紧闭,仿佛根本不知此事,维持着跌倒的动作并不挪动一分。
天空上忽然积聚起了一团团的乌云,响起了几声闷雷。
一场大雨,似乎已经迫在眉睫。
然而天色未明时便已经洗净晾上的衣裳还在风中摇曳着。无人来收。
不多时,豆大的雨珠便“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空气骤冷,街上行人尽数散开去,很快就只剩下了空dàngdàng的一条青石板路。
谢宅里亦寂静得像一座坟茔。
忽然,大雨中出现了一个人影。他渐渐走得近了。自伞下露出张脸来,赫然便是谢元茂。
他打着刷了桐油的纸伞,笔直朝着庑廊而去。
瓢泼大雨间,他猛地像足了一柄刀,劈开了雨幕。锋利、直接、目的明确。
少顷,他站在一间屋子门前,将湿润的雨伞丢在歪在门边紧闭双目的芳竹身上。
芳竹的手还攥着一角竹青色的帘子,软软地垂在那。
帘子一角从她掌中被抽了出来,谢元茂抬脚入内,右手处寒光一闪,他似是想起了一件事,蓦地转过身去,俯身抬手,往芳竹脖子上重重一划。鲜血立时喷薄而出,谢元茂的手qíng不自禁地抖了抖。
头一回杀人,他还是有些怕的。
他沉着脸颤巍巍地将匕首在芳竹的衣裳上拭了拭,旋即直起腰来,继续扭头往里头走去,脚步微微有些踉跄起来。
他从来不是个胆大的人,这一回也不例外,只是莫名的,看着手指尖尖上沾着的那一抹血红,他胸腔里的那颗心又“怦怦”跳得犹如擂鼓。
恐惧混杂着兴奋,像头一回服用五石散时的滋味。
他垂着手,深吸一口气。
屋子里亦是静悄悄的,他并没有立即去找宋氏,而是搜罗起了那个叫芳珠的丫鬟——
找到了!
芳珠摔在了地上,脑袋朝下,手还往前伸着,可见晕过去之前,曾经努力挣扎过一番。
谢元茂在她身旁蹲下身来,幽幽道:“可惜了,中了鹿大夫的药,挣扎也不过是白白làng费力气。”话毕,他将芳珠给翻了个身,抬手就往她心口捅了下去。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
他唬了一跳,慌张地伸手要去掰开,正巧瞥见芳珠瞪着眼睛望着自己,嘴角涌出些微血沫子来。他慌得六神无主,只拼命往她身上扎去。
也不知扎了几刀,那只手方才无力地松开了。
谢元茂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大汗淋漓。
第286章 失控
额上冷汗更像是淙淙流水,直沿着他高挺的鼻梁往下坠。
他重重喘着,用双掌撑着地面,勉qiáng从地上爬了起来,又弯腰将刀子给拔了出来,提着血淋淋的刀又去寻宋氏。
临窗的榻上宋氏歪着头倒在上面,一只手垂在外侧,似柔若无骨,随着谢元茂的一拨晃dàng了几下,重重磕了一记。然而饶是如此,她依旧没有丝毫要醒转的迹象。
谢元茂后退两步,在huáng花梨木圆桌一旁坐下,将沾着血的刀子搁在了桌上,伸手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一盏冷茶下去,他原先带着几分紊乱的呼吸声就重归了平静。杀一个人是杀,杀两个人也是杀,杀人跟杀jī杀鱼,麻木之后,仿佛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他彻夜未眠,泛着血丝的眼中流露出一种骇人的戾气。一如那日他知道了陈氏腹中孩子并非是自己的时,那突然腾起的bàonüè之意。
他的愤怒,甚至无法用言语来表述。没有人在经历过背叛之后,还能一如往常地活下去。
在那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了,这么多年来,于宋氏而言,他也是背叛了她的。宋氏可恨他?他想,该是恨的。这件事他分明许多年前就已经知晓,只是却一直不愿意去相信。他犹记得当年宋氏将发簪抛掷于地时满脸冰冷的模样,她说的话,他却有些记不大清。然则左不过是“至死方休”,抑或是“不死不休”,不过都是一个意思。
他直到陈氏哀哀扑在自己脚下求饶之际,方醒悟过来。
茶盏“哐当”一声被扣在了桌上,几滴残留的茶水在光洁的桌面上蜿蜒而去。
他站起身,提着茶壶,听着里头的茶水因为他在行走而发出的晃dàng声响,重新回到了宋氏身旁。
厨房那么些东西里,吃食也罢。油盐酱醋也好,他皆下了从鹿孔那抢来的药。饭是人人都要吃的,只要他自己不吃便是了。鹿孔的药无色无味,药效奇佳。原本只用作安神助眠所用,委实不可思议。
不过他有话要同宋氏说,便只在她吃的粥里下了极少的一点。
他俯首定定看了两眼宋氏,蓦地将手中茶壶拎得高高的,已经冷了的茶水霎时自壶嘴里倾泻而出,兜头浇了宋氏一脸。
天气日冷,惠州又不似京都,屋子里并无地龙,因而外头bào雨如注,屋子里便也跟着冷了下来。
这茶他方才吃了一盏。只觉凉意沁人心脾,这会整壶都倒到了宋氏头上,如何能不冷。
果然,宋氏原本一动不动的身子猛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蜷缩起来。
谢元茂喊道:“福柔。”
声音里带着某种近乎狰狞的凛冽。
蜷在榻上的妇人恍若未闻。并没有就此将紧闭的双目给睁开。谢元茂遂扬手“啪”的一声打了一巴掌下去,“该醒了!”
宋氏仍未醒来,他皱眉,又扇了一巴掌过去,榻上妇人身形一震,一下睁开了眼睛,正对着他泛着血丝的双目。
“可算是醒了。”谢元茂慢吞吞地将手放下。毫不掩饰自己方才对她做了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原不该对个妇道人家动手,可妇人也是人,为何动不得手?谢元茂直觉得自己那么些年的书都将人给读坏了,书上的道理,皆是屁话!
宋氏猝然间睁开眼醒来,脑中仍是一片混沌。一时间弄不清楚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面上火辣辣的痛,她下意识伸手去抚,触手湿冷,不由愕然,怔怔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巳正了。”谢元茂若有所指地说道。“你要走,眼下怕是走不了。”
宋氏听到现下已是巳正时分,胸口一起一伏,面色微变,突然间清醒了许多。
“芳竹,芳珠呢?”她眼尖地瞧见谢元茂象牙色的直缀上沾着几抹雪中腊梅似的红点,眼皮一跳。
谢元茂垂着的手一紧,霍然将右手还拎着的茶壶给掷在了地上,碎瓷满地,他眼角也没动一下,只追着宋氏问:“你那时究竟是如何肯定陈氏腹中怀着的孩子,不是我的?”
宋氏面上湿冷黏腻,浑身不舒服,这会只想唤了芳竹来为自己更衣梳洗,懒得同他说话,“六爷这话昨日才问过,难不成六爷就忘了?妾身只是猜的而已,从未肯定过。”
说完,她扬声高喊:“芳竹!”
可她一连喊了几声,却无人回应。
忽然,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谢元茂bī近,恨声道:“猜的?好一个猜的!你是知道我无法让她怀孕,所以才知道她有了jian夫是不是?”
宋氏面色一白,拼尽全力用力一挣,推搡着谢元茂从榻上滚到了地上。
她意识虽清醒了,身体却还有些虚弱无力。
好在谢元茂没有防备,陡然间被她推得几乎摔了个趔趄,他顿时怒不可遏:“恶妇!”
宋氏觑见他的神色,身子一僵,连忙拔高了音量拼命喊了起来:“芳珠——芳珠——”她伏在地上,一抬头,猛地瞧见远处有只手,边上全是溅开的血,口中呼喊声立时戛然而止,只觉眼前发黑。
“大夫说我今日会变成这般,多半是因为曾长久吃了些不该吃的东西。我翻来覆去想了又想,只可能是江嬷嬷的药膳有问题。我素日并不曾吃过奇怪的东西,相生相克的食物那么多,府里的厨子却也多少略知一二,寻常不敢端了相克之物上来。江嬷嬷却不同,她若一早得了你的吩咐,想必给我的那些药膳,就皆是害我的东西了!”谢元茂越说越觉得一阵火燎之意直上心头,“多年来,我一直对你心怀愧疚,处处忍气吞声,你倒好,竟敢对我下如此毒手!”
宋氏的思绪还沉浸在那只沾血的手上,面露张皇,他的话仿佛风chuī过耳,根本没有叫她听进心里去。
谢元茂气得跳脚:“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么做!”
他只怕到死也想不明白。自己的正妻竟然会在暗地里对自己做出这种事来。她不愿意再给他生儿育女,这天下多的是!凭什么,她凭什么gān涉旁的女人为他诞下子嗣延续香火?
“……你杀了她们?”宋氏终于转过头来,身上穿着的宝蓝色通袖袄衬得她面如霜雪。她声音放得极轻。近乎耳语,满眼的不敢置信。
谢元茂叫骂中却听见了,当下噤了声,旋即看着她恶狠狠地道:“不是我杀的!”
明明就是他做的,可当着她的面,他偏生就是不想承认。
宋氏面露惶恐,骇极而道:“你疯了……”
谢元茂怒道:“你才真真是疯了!你个心狠手辣的恶妇、贱妇、贼妇!”骂着骂着,他心底里压抑着的bào怒就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哗哗”泄了出来,“昔年你就想同我和离是不是?你那兄长千里迢迢赶来握拳便打。我念着你从不还手!可天知道你这贱妇同你哥哥不清不白,暗地里背着我都做过些什么龌龊事!你父母早亡,他一人将你带大,又娇宠至此,怎会舍得让你嫁给我?只怕是故意拿了我做幌子。借此来蒙蔽世人吧!”
龌龊又肮脏的话一句句流水一般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听他rǔ及父母跟兄长,她如何还能忍,一时连他杀了人也忘了,爬起来扑上去就要打他。
谢元茂见状更是讥笑起来:“怕是被我说中了这才恼羞成怒吧,你个不知廉耻的泼妇,也配做我的正妻?”
经过陈氏一事,他恍然大悟。这世上的妇人皆不可相信,母亲也罢,正妻女儿都一样!
“你将手里的嫁妆铺子田地都jiāo给我,我就不计前嫌继续让你做这谢六太太,若不然,我便将你同你哥哥的事说出去!”谢元茂擒住她的手。“如今想来只怕我不知做了多少年的冤大头,你那儿子女儿同你哥哥倒比同我还亲,莫不是都是他的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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