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忙将门拉得更开些。退开些邀谢元茂入内说话。
谢元茂就笑着迈过了门槛,走进了里头。
鹿孔是特地从京都来的大夫,自不能同冬至几个一般挤在一块住,因而他单独有间厢房安置,又因他要潜心问医。所以这间厢房周围,并无杂人,十分清净。
“六爷可是有哪里不适?”鹿孔搁下了手中书卷,问起谢元茂来。
谢元茂笑着摇了摇头,看一眼他搁下的书卷,问道:“这本医书瞧着倒像是古籍。”
鹿孔露出惭愧之色来:“这书正是原先小姐购得,赠了在下的。”
“无妨无妨。原就是该的,那丫头又哪里缺了这点子银子。”谢元茂面上笑着,笑意看似宠溺,可语气里却带了些莫名其妙的酸味,“瞧鹿大夫的样子,莫非遇到了什么疑难杂症?”
鹿孔愈加惭愧。暗道自己一脸的忧心忡忡难道都已经藏不住了吗?
他点了点头:“六爷慧眼如炬。”
燕娴的病qíng,他眼下还没有什么好的想法,如何能不愁。
谢元茂屈指叩桌,气息微乱:“鹿大夫手里可有江嬷嬷的药膳方子?”
“哦?药膳方子?”鹿孔目光迷离,想了一阵。“方子我手中倒有一些,但同江嬷嬷的,恐怕不一定相同。不知六爷问起这个,是为了何事?”
谢元茂低头,眸中寒光一闪,而后缓缓道:“可否劳烦鹿大夫取来于我一观?”
鹿孔微愣,“六爷稍候片刻。”
药箱搁在chuáng边,他起身笔直走了过去,背对着谢元茂打开箱子找起他想看的现成药膳方子来。
谢元茂亦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提起桌上的茶壶,打开盖子。随即他又从身上取出一包桑皮纸包着的东西来,打开来一看,里头是一堆粉末。他尽数倒进了茶壶里,重新盖上盖子,左右摇晃。随后他取了倒扣的茶盅,沏了一盅。
“六爷请看。”鹿孔“啪嗒”合上了药箱,抓着几张纸快步走了过来。
谢元茂接了,另一手举起茶盅递给他:“鹿大夫吃杯茶吧。”
茶盅已递到跟前,鹿孔不敢不接,然而他伸出手正要接,谢元茂却又缩了回去,问道:“鹿大夫手里可有无色无味的迷药?我听说这外头的蒙汗药下得多了,便有股味道,会叫人嗅出来可是真的?”
这种东西,他跟月白二人在家中时,时常胡乱鼓捣,还真鼓捣出不少。
鹿孔脱口道:“自然是真的,外头的药焉能同特制的相较。”
“哦?”谢元茂一脸好奇,“身边可有,可能看上一看?”
鹿孔索xing去将整个药箱都搬了过来,从里头翻出一只小小的瓷瓶里,“这里头装着的便是。原本乃是为了研制夜不能寐而吃的药,谁知一个不慎倒研制出了厉害的蒙汗药。”
谢元茂连忙将手里的茶盅塞给他,反手抢过瓶子。
鹿孔觉得他有些古怪,一时却又说不上来,只得低头去吃茶,结果一嗅:“茶中有蒙汗药!”
话音未落,他只觉后腰处被样东西给顶住了。
“鹿大夫快些喝了吧,也免得刀剑无眼,伤着了你。”谢元茂声音yīn森,双目泛着血丝。
鹿孔傻了眼:“……六爷?”
“喝了!”
说话间,顶在他后腰处的尖刀似顶得更近了些,几乎要穿透他的衣裳。柔弱书生鹿大夫,被吓糊涂了,举杯便一饮而尽。蒙汗药下得多,没过一会他便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站在原地的谢元茂松开了手,他方才顺手从桌上抄起伪装成刀子的láng毫笔“啪”落在了鹿孔身上。
他木着脸捡起医书来,翻了几页,啐道:“我女儿的银子也是我的!你也配让她买了医书来赠?这样一本古籍得多少银子,白白都làng费了!”他似越说越气,深觉是自己的银钱被败了,“那贱妇嫁我为妻,心却不在我身上,拿着大笔银子,也不知都养了哪个臭男人!连女儿都被她给教坏了!”
第285章 yīn毒
将书页一扯,他一连撕了几张,方才觉得心头郁气消散了些。
茶中被他倒了一大包的蒙汗药,味道冲鼻,哪怕是头牛,这会也该被药倒了,更何况鹿孔只是个手无缚jī之力的大夫。
待到他将昏迷中的鹿孔藏于chuáng底,谢元茂三两下将桌上倾出来的茶水给抹去,又把那被自己给撕下来的几张书页给揉作了一团握着手中,chuī灭了屋子里的灯,摸黑出了门,往外头去。
屋外的天似乎黑得愈加黏稠厚重,风也似乎愈发地寒了。
谢元茂束手缓步而行,这回倒是回房歇息去了。不过这一夜,他睁着眼盯着chuáng柱上挂着的铜钩,始终未曾阖眼。当第一缕白光透过窗棂fèng隙钻到屋子来时,他便坐起身来,将身上被子一掀,也不唤人,自去箱笼里翻衣裳,翻出一件象牙色素面杭绸直缀就往身上套。
穿戴妥当,他推门而出,迎着清晨稀薄的雾气大步迈开。
这时,天边不过只有些隐隐发白,时辰还早得很,府中诸人皆还未起身,谢元茂平素也从未这般早起来过。他一个人也不带,直接就往厨房去。厨房里的活计寅时就要开工,此刻已是人来人往,一片热火朝天。
厨娘正一手叉着腰,一手抓着把锅铲敲着洗菜丫鬟的头,斥道:“白吃了这般大,竟连几株菜也洗不gān净,看我回头不禀了太太将你给打发出去!”
惠州的宅子小,人手也不多,厨娘又兼着采买管事的名号,因而在下人跟前,还算是颇有威望。她也渐渐喜欢上了四处找茬,逮着人就愿意训斥一顿。一大早的,她也并不觉得骂人晦气,反倒是越说嗓门越大,越是滔滔不绝。
谢元茂走到门边时。她犹自说的难以住口,骂到痛快处,她昂着下巴扭头哼了一声,蓦地瞧见谢元茂就站在厨房门口。顿时唬了一大跳,只以为是自己眼花给瞧错了,连忙放下叉腰的手,转而揉起眼睛来:“六爷?”
“果真是六爷!”仔仔细细看了几眼,她才敢肯定原来自己并没有看错,这人的确就是谢元茂无误,当下又是激动又是紧张,连手也不知该往哪里放了,“您有什么事,打发个人来同奴婢说便是了。哪里还需要您自个儿跑一趟!”厨娘四顾一番,惊讶地发现谢元茂是孤身一人来的。
屋外的天色依旧处在晦暗不明中,连带着谢元茂面上的神色也模模糊糊,叫人看不清楚。
他说:“我来瞧瞧。”
厨娘一下呆住,半响才回过神来。“您瞧,您随意地瞧。”
厨房里油烟遍布,哪是男人能呆的地方。但既然谢元茂都说了他是来瞧瞧的,那她自然也拦不住。
说完这话后,厨娘圆胖的面上笑意便不曾间断过,将手中锅铲往灶上一搁,安抚地拍了拍那挨骂的丫鬟。将人赶去外头继续洗菜了。然后,她殷切地朝谢元茂笑着,引他走进里头。
谢元茂打量了一眼厨房,忽然问道:“太太那边,今日的晨食都做了些什么?”
厨娘连忙指了灶上熬着的一锅粥道:“奴婢听说太太喜欢喝粥,因而昨儿个晚上便让人用文火熬着了。熬得久一些,珍珠米苏烂软糯,入口香甜,晨起吃上一碗也能暖胃。”
她说得头头是道,谢元茂却显见得是心不在焉的。
他微微颔首。拔脚就往火灶靠近,吩咐厨娘道:“掀开来我看看。”
“……是。”厨娘狐疑着,依言将锅盖给揭开了。热气霎时从锅中如云似雾般地涌了出来,糊了人的双目。等到厨娘将锅盖搁在一旁回过头来,只见谢元茂已不知上哪抓了一柄勺子低头舀着粥细看。
厨娘生怕他不满,笑得一张胖脸都僵了也不敢松懈一分。
谢元茂舀了一勺复一勺,终于道:“不错,正是太太喜欢的粥。”
“这便好,这便好了。”厨娘长松了一口气。听说太太那边手头极为阔绰,再加上太太吃了这顿在晨食便准备离开惠州,临行之前,兴许一高兴就会打赏她一锭银子也说不准。
谢元茂看她一眼,丢卡了勺子笑道:“回头有赏。”
厨娘忙不迭开始感恩戴德。
谢元茂四处兜了一圈,将各色吃食都打开来看了几眼,方道:“不错,很是不错,回头重重有赏。”
加上重重二字,厨娘听得嘴都快笑得合不拢,一心只等着赏钱到手好回头置身新衣穿穿。正高兴着,她又听到谢元茂道:“太太今日要出门,随行之人的晨食亦马虎不得,得养足了jīng神方才能有力气赶路,可千万不得含糊。”
下人的人今晨要吃的东西,他也都一一瞧了。厨娘刚才还觉得古怪,如今听到这句话却不由恍然大悟,原是在担心太太的扈从们吃的不好,上路后没有jīng力。她立即再三保证。
谢元茂这才似满意了,出了厨房。
“六爷慢走!”厨娘在他后头笑得见牙不见眼。
惠州初冬的天气远不如京都的冷,但也已有了冬天迹象,渐渐寒意四溢,日头也升得晚一些,黑夜愈发漫长。
等到天色彻底大亮后,厨房里的一应吃食,就被人分别送了出去。
热气腾腾的晨食一一被摆在桌上,花样并不繁多,但胜在厨娘手艺好,味道很是不错,众人就都用了不少,个个吃得肚腹圆圆方才止了筷。尤其是几个随宋氏同来的刀客,更是老实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恨不能端起锅子来吃。
再过一会,他们就要出发了。此去路途慢慢不提,他们距离到达惠州也没过几日,来去之间间隔得紧,难免有些疲惫。
宋氏则是因为马上就要回京,心qíng愉悦,不觉就也多用了小半碗的粥。
行囊是前一日就已经收拾妥当的,过会搬到马车上安置妥当,他们就可以出发。
可时至巳正,将将就要近午时了。谢宅里却还是一片静悄悄的。
打胡同里进去,谢家正门口守门的两个小厮耷拉着脑袋靠在墙根上,身子软塌塌的,没半点jīng神。似是睡熟了。再往里,只见沿途之中一片寂寥,竟是无一人走动。走过垂花门,便见一边一个婆子歪在地上,其中一个痴痴的,连口涎都流到了领子上。初冬的寒风一阵阵chuī过,chuī得谢宅里一片萧索,除了树上叶子簌簌作响之外,竟是连一点人声也没。
厨房里,灶下的火已经熄了。灰烬已冷,呈现出一种苍白又虚浮的颜色,被火钳推到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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