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早,有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来叩门。
小厮打量了对方几眼。只当是哪里来的花子,连忙要赶人走。
这叫花子模样的人却口口声声道,“我是给六爷赶车的!”
小厮听了几遍心中暗自鄙夷,忽闻六爷失踪了,耳边“嗡”的一声。直觉这事不论真假都得回禀上头的主子,若不然这万一是真的,他可耽搁不起!
于是,这小厮就匆匆去请了谢大爷来。
谢大爷原先正在为府里的银钱进项苦恼着,听到谢元茂的车夫上门,顿时垮下了脸。
于他看来,这事分明都是谢元茂惹下的祸。
谢大爷就满脸不悦地去外头接见了谢元茂的车夫。
大冷的天里。车夫身上的衣裳脏兮兮湿漉漉,瞧着就寒碜。
谢大爷打量了一会,皱着眉头使人去端了热茶来。
车夫正冷得哆嗦,见着热气腾腾的茶,哪里还忍得住,三两口便“咕嘟咕嘟”将茶水给喝尽了。
“你既是六爷的车夫。那六爷人呢?”谢大爷坐在椅子上,沉声发问。
车夫手里还捧着茶碗,闻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将头磕得咚咚作响,道:“奴才同六爷一道往京都来。半道上遇到了这场大雪,奴才说天气不佳不宜赶路,但六爷不肯,只说要快行。结果马摔了,车也翻了,奴才也摔得晕了过去。等到奴才醒来睁开眼,马也早跑了,再去车里找六爷,六爷却也不见踪影。”
谢大爷听了这话,霎时面色发白。
他虽未做过官,却也知道谢元茂这样的,不能自己擅自回京。
可如今倒好,他非但私下里悄悄溜了回来,半道上还失去了踪影。
“会不会是六爷骑着马先走了?”谢大爷斟酌着问道。
车夫摇了摇头:“六爷不会骑马。”
谢大爷怔了怔,他跟谢元茂虽是兄弟,却并不十分熟悉,哪里知道他到底会不会骑马,过了会道:“雪那么大,他能上哪儿去?”
车夫苦着脸,不敢接话。
“该不会已经……”谢大爷心中思绪纷乱,一时想到谢元茂可能已经死了,不由得大骇,起身就走,丢下车夫不理。
他直接便往梅花坞去,可走至门口才想起,老太太的病才刚刚好转了些,若将这消息告知了老太太,老太太的病qíng会不会又要加重。他踌躇着,不知到底该不该去告诉老太太。
然而谢元茂是老太太心头的一块ròu,先前老太太就在为谢元茂的事发愁,如若明知出了事却不告诉她,将来事发了,他这个做儿子的怕也是难辞其咎。
他咬咬牙,一跺脚进了梅花坞。
老太太正斜斜靠坐着,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七太太张氏正在给她喂药,一勺勺chuī凉了,再喂老太太喝下。
芷兰掀帘进来报说,大老爷来了,有要事要求见老太太。
老太太半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冲七太太道:“你先下去吧。”又吩咐芷兰,“让大爷进来说话。”
“是。”芷兰应声而去。
七太太张氏也端着药碗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去。
须臾,谢大爷白着一张脸从外头进来。
老太太掀了掀眼皮,瞥他一眼,见他脚步踉跄,不由得疑惑起来,“又出了什么事?”
先前出了铺子的事,谢大爷也是这幅模样。
老太太瞧不上他这般样子,“难道又是钱的事?”
“……不是。”谢大爷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是六弟的事。”
老太太闻声立刻大大睁开眼,急道:“老六怎么了?”
谢大爷哭丧着脸:“老六不见了!”不等老太太发话。他就跟倒豆子似的,一下子将自己方才从车夫那听来的话都说了出来。
话说完,他自觉轻松了许多,暗暗舒了一口气。
老太太的面色却是阵青阵白。
谢大爷担忧地问:“母亲。您可还好?”
“好,怎么不好……”老太太气喘吁吁,说话间声音不稳,忽轻忽重,但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既然那车夫都能活着回来报信,老六兴许这几日也就快到家了。”
谢大爷没言语,良久过去,突然悄声问道:“母亲,您说前几日三房的那辆马车里。会不会是老六?”
谁也没亲眼瞧见那马车里下来的人,难保就不会是谢元茂。
老太太却是断然否决:“且不说那事同车夫口中的话对不上时间,即便对上了,老六回了京,不先来见我却直接进三房那龙潭虎xué去?这绝不可能!”
然而谢元茂究竟去了哪里?
又过两日。车夫身上饿瘦了的ròu都快长了回来,谢元茂却依旧丁点消息也无。
谢大爷心中九成九已认定他死了。
老太太却还在隐隐期盼着。
当年不也是这般?
老六去江南游学,结果突然之间失去了联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多年后却是妻子俱全,平安归来。
可见他是个有造化有机缘的,老太太抵死不相信他已经不在了。
与此同时。舒砚却已经带着谢翊回到了京都。
他们一行人到达谢家时,长房老太太正派人悄悄去打听三房先前回来的那辆马车上,究竟是何人。
结果人没打听出来,却正巧遇见了舒砚一行人归来。
老太太听完倒吸一口凉气,难怪谢三爷派去书院的人找不着谢翊,原来他已经跟着宋家人偷偷往京都来了!
怒火攻心。老太太只觉额角青筋直跳,不知为何有种自己成了温水中的田jī,正在被人用小火炖煮的感觉。
她以为自己设了妙局,却不知自己才是那局中人。
谢翊身边围着一大群面目凶恶的刀客,长房的人即便是想要靠近也根本近不得身。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行人进了三房,重新将大门闭紧。
老太太被自己的无能为力气得呕了一口血。
长房霎时乱成了一团。
三房里却是好一派其乐融融。
舒砚是藏不住话的人,一路上早已将宋氏身上发生的事全部都告诉了谢翊。
谢翊这几年年岁渐长,也明白了宋氏的良苦用心,知她将自己送进书院,全是为了他好,也渐渐开始用心念书。然而他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后果,竟是连母亲出了这样的大事也不知,当下便责备起了自己。
加上多年来,他虽同父亲关系淡薄,但一直觉得母亲跟妹妹对父亲过于苛刻了,然而他今时方知,这么多年来,想错了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他。
一进三房,他便开始疾奔。
饶是舒砚在后头追着,也觉有些追不上,不由得震惊。
连三脚猫功夫也不会的谢翊,在这一刻,却跑得极快。
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奔走,他一头栽进了正房:“娘亲——”
大口喘着粗气,他抬头去看,撞见的却不是自家娘家,而是个身着雪白大氅,眉眼模样皆陌生的男人。
第308章 迁怒
陌生的男人——
谢翊惊慌地脱口而出:“你是谁?”
自家内宅里,怎么会有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然而对面束手站在廊下的人,却似乎是认得他的,见他如是问话,仍旧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唇畔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冲他点了点头。
谢翊不禁愣住了。
“见过印公。”这时,恰逢舒砚追了过来,瞧见二人僵持着,忙朝着汪仁的方向行了一礼。
话音刚落,有人掀了帘子匆匆从屋子里出来,走下台阶朝他们行来。
谢翊展颜,笑着迎过去:“阿蛮!”
谢姝宁顺势攥住了他的一角袖子,回头看一眼汪仁,飞快地同谢翊介绍起来,旁的且不多提,只说是母亲的救命恩人。
“多谢印公!”谢翊闻言连忙遥遥同汪仁道起谢来。
汪仁微微一颔首,道:“外头冷,快些进去吧。”
一行人便往屋子里去。
屋子里暖意融融,在外奔走许久的几人一踏入其中,便都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这股暖意直朝着四肢百骸而去,浑身舒坦。
宋氏正在由鹿孔施针,听见动静不敢抬头来看,只轻声问:“可是翊儿回来了?”
早几日,谢姝宁便已经在算着日子,若非大雪耽搁,只怕会回来的更早。宋氏亦是一直在翘首以盼,时时计算着谢翊几人回来的剩余天数。
“是少爷回来了。”玉紫在边上伺候着,闻言俯首在她耳边轻声回道。
宋氏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众人四处想法子按照鹿孔开的方子为她寻药,眼下已有了些消息,事qíng全都在沿着好的方向发展。
少顷,鹿孔收了针,唤玉紫扶宋氏起身。宋氏眼睛上的纱布已经撤了,但她此刻仍无法视物。
玉紫遂扶着她小心翼翼地往外去,走至半途。谢姝宁已迎了上来换了玉紫来扶她,口中笑吟吟道:“娘亲,哥哥回来了。”
宋氏也笑,“可是又长高了许多?”
她瞧不见。只能靠问。
“长得快,又高了许多,这都快赶上表哥的身量了。”谢姝宁轻笑,“等娘亲的眼睛好了,亲自看一看,定然会吓一跳。”
说话间,她们已经走到了外边。
谢翊高声唤着“娘亲”,扑了过去,几乎忍不住要像幼年时一般紧紧扑进宋氏怀中才好。只可惜如今年纪大了,万不可再如此。他刹住了脚步只伸手去扶宋氏,目光却在宋氏的眼睛跟谢姝宁之间流连。
谢姝宁摇了摇头,悄悄指了指外头,示意过会再同他细说。
先前舒砚去接谢翊时,他们尚不知道宋氏眼睛受伤的事。因而谢翊直到这会见到了宋氏,才惊觉不对劲。
母亲明明在看他,眼中却似蒙着一层薄薄的yīn翳,灰蒙蒙的,又似根本不曾在看他。
他忍耐着,陪着母亲拣了高兴的话说了,绝口不提惠州的事。
现如今儿女都在身侧。宋氏也高兴,眼角眉梢皆是喜气,原先的郁郁之色似乎在瞬间烟消云散。
“厨下备了吃的,先去用了饭再好好歇歇。”说了一会话,宋氏心疼谢翊、舒砚几个才入的京,身上定然疲乏得很。便先不继续留他们。
谢姝宁便让人下去传话备饭,随后兄妹几个渐次出了门。
一走下台阶,谢翊便忍不住匆匆追问起宋氏的眼睛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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