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声声催促他快去寻那劳什子仙长的肃方帝,面容消瘦,眼下青影重重。大声说句话也要喘上半天,哪里还有一分过去的模样。
谁能想到,他先前是个英武伟岸的男子。
汪仁仔细应了他的话,微微躬着身,后退着离了肃方帝的视线。
出了御书房的门,迎着扑面而来的寒风,汪仁并没有立即出宫去帮肃方帝寻那踪影不知的道人。而是打发了几个人往宁嫔住着的纯禧宫去。
肃方帝是从宁嫔那出来后,提出的要见燕淮,但其实他想见的人,却是燕淮曾经提起过的道士。
思忖间,汪仁心中已有了数。
片刻,一个小太监匆匆回来。背着风悄声同他道:“启禀印公,当值的内侍说,皇上发了好大一场火,宁嫔娘娘吓得直哭。据闻是因了chuáng笫之欢,不知怎地惹了皇上生气。”
皇帝召了嫔妃侍寝。边上原就该有当值的内侍伺候着。
但肃方帝不喜这规矩,硬生生将老祖宗的规矩都给废了,而今只准让人在外头伺候着,旁的是一概不准他们多嘴。
他不分昼夜地贪欢,早早没了所谓的节制。
朝堂之上,不乏忠心耿耿,一心为主的官员。
其中尤以当年拥护肃方帝即位的几人为首。于是,他们便推举了其中资历最长,最得肃方帝敬重的出面来谏言。
然而谁知,这不说倒罢,一说之下肃方帝恼火至极,竟是全然不顾民心臣心,立即就发话要将这老匹夫发落了。
这可是在朝野中颇有声望的几朝元老,素日肃方帝见了他,也是恭敬有加,何时指着他的鼻子这般训斥过。
其当下便给肃方帝“扑通”一声跪下了,磕头劝谏,妄图力挽狂澜,将肃方帝敲打惊醒。
不曾想,说了不过三句话,肃方帝便起身断喝,让人将他拉出去砍了!
朝野震动,天下哗然。
肃方帝砍完了人,倒又清醒了片刻,愁眉苦脸地将自己在书房中关了半日,给那老东西捏造了个大不敬之罪,又兼贪赃舞弊,好歹给这事寻了个由头,勉qiáng敷衍了过去。
满朝文武百官,当然也都知道这些罪名,全是无稽之谈。
但是因为有了前车之鉴,一时间谁也不敢再吭声。
一来二去,肃方帝的日子,愈发的不成样子了。
皇贵妃先前倒也苦口婆心地劝说过几回,肃方帝一开始也听进了耳朵里,但到底没熬住几日,反倒是憋了几日心qíng焦躁,浑身戾气。过得几日,当皇贵妃特地去求见他商谈公主的婚事时,他漫不经心地听了几句,便要皇贵妃就地伺候他,做那荒唐事。
皇贵妃大惊失色,如何敢答应。
肃方帝便冷笑,将皇贵妃的衣襟都拉得散开了去,肆意地抓了一把她胸前的丰腴。
面对陡然间变得粗鄙凶戾的帝王,皇贵妃失了神。
一个好好的人,怎么能变成这样?
自此以后,二人再不曾谈论起惠和公主的婚事。
皇贵妃也蜗居深宫,久不劝谏肃方帝,皆随他去。
然则纵。yù伤身,肃方帝qiáng健的身子,渐渐被掏空,衰弱了下去。
他头脑清明的时候越来越少,一日大半时光都耽于酒色,jīng神变得极差,敏感至极,见什么都不顺心,身边伺候的宫人内侍,没几个不曾被他训斥责骂过的,掉了脑袋的人数也在日渐壮大。
就连偶尔小润子来汪仁这回话,说起这些事,也是沉着脸,心有余悸。
汪仁迎风而立,面无表qíng地看了看天色,喃喃自语:“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却想着要走歪门邪道……竟也是个扶不起的……”
自打淑太妃的事了结后,汪仁对继续在肃方帝身上动手脚没了什么兴趣。
他虽然任意妄为,连帝位更迭也敢cao控,连引诱肃方帝叔嫂乱。伦也拿来当乐子,但是他绝不会在眼下这个当口就让肃方帝下台。
肃方帝膝下年纪最大的皇子尚不过总角小童,若肃方帝死了,年幼的皇子即位,天下必定不稳。到那时,不论他是辅佐幼帝还是转投虎视眈眈的诸王,都是一场费力气的苦活。
他一日光花在净手上的时间就不知要几何,哪里还有空专程考虑一切重头再来一回。
不过短短几十年的人生,于权势钱财玩弄“棋子”之外,他终于也找到了旁的乐趣,可不想立即就要收敛心思投入到这些索然无味的事上去。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将一旁恭敬候着的小太监打发了下去,自回东厂去。
缓步前行着,他掩袖,重重咳嗽了两声。
余毒拔尽,却还是伤了他的身子,需要时日复原。
雨夜里,他虽拿下了燕淮,却也中了他的招。也正是如此,将人关进东厂后,他才起了兴要拿燕淮试药。仗着自己百毒不侵,尽一连让他中了两次毒,不试出那第一百零一种毒来,难泄他心头之恨!
广袖垂下,他依旧不疾不徐地沿着长廊走着。
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他才慢吞吞地回到东厂,趁着无人之时暗自揉了揉后腰的伤口,上头的痂结得很慢,时不时就要冒出来疼上一疼。
他站在地牢入口处,莫名有些心烦意乱起来,被个可以当自己儿子的小子当成猴耍了一把,他着实高兴不起来。
可偏生他不知燕淮究竟同肃方帝透露了多少,是否提及了那道士的身形样貌,甚至于没准已经给肃方帝看过了画像……因而他无法随意寻个道士入宫用来应付肃方帝。
汪仁皱了皱眉,转身离开了地牢,回到自己那四壁都被厚重帷幕团团遮住的屋子里。
身下的椅子他坐过千百遍,今次坐起来,却似乎尤为不舒坦。
他冷着脸唤小六去把燕淮从地牢里带过来。
小六应喏。
人正要走,汪仁忽然想起谢姝宁来,一炷香的时间早过,这会按理应当已到北城了,遂问:“谢八小姐可已回了北城?”
小六略一想,斟酌着道:“小的按照您的吩咐悄悄派了人跟了上去,八小姐却似乎早有预料。她并不曾回北城,而进了成国公府。下车之际,八小姐对着虚空说了句,不必跟着了……”
汪仁掏出块帕子来,仔仔细细从指尖到指fèng擦拭着,斥了句:“一个不会武的弱质女流竟也能发现你们的身影?”
“小的知罪。”小六急忙告罪,心里却在想,照您的xing子,必然会派人跟着,人八小姐那分明是猜到的……
汪仁摆摆手:“先去地牢将人带来吧。”
小六应声而去。
片刻后,小六押了人上来。
燕淮入内,站在暖如仲chūn的室内,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汪仁瞧见,斜睨他一眼,讥道:“这会知道冷了吧?”
第326章 放人
他畏冷,屋子里非烧得极暖和不愿入。
yīn冷的地牢自然同这有着云泥之别,一冷一热,像冬夏两极。
“印公可是想知道清虚道长的下落?”燕淮不答反问,自去寻了把椅子坐下了,当着汪仁的面给自己沏了一盏茶。
汪仁用打量牲口的眼神看着尚且还赤着上半身的燕淮,yīnyīn笑了下,道:“那天在北城石井胡同里,你是故意叫咱家撞见的?”
俩人不间断地互相抛出问题,却谁也没有正面回答。
顿时,硝烟弥漫。
燕淮轻呷了一口茶水,冷热适宜的茶沿着喉咙一路往下,直叫人浑身都暖和了过来。
他握着茶杯轻笑:“印公才到今日才知?”
少年清越的声音带着坏坏的张狂之意,听得汪仁额角青筋一跳,紧紧蹙起了眉头。屋子里明明烧得十分暖和,汪仁身上散发出的冷气,却是挡也挡不住。他眼神如刀地朝燕淮看了过去,牢牢注视着少年猫似的狡黠眼神。
由冷到暖,燕淮身上有了热气,又坐在了汪仁这间生人勿进的屋子里,他身上紧绷着的那根弦就松了些,现出一种用慵懒模样来。
汪仁心神不悦,冷声道:“燕大人好大的胆子,你怎知自己进了东厂的大门还能全身而退?”
他是东厂的督主,东厂如今能有这般权势利益,皆是他的功劳,是由他一手拉拔起来的。真论起来,东厂就像是他的孩子。
而燕淮的做派,无异于在他的脸,告知他,东厂不过尔尔,根本就不叫其放在眼中。
睚眦必报的汪印公,如何能高兴。
“自然是不知的,一切不过都是运气罢了。”燕淮搁下了茶杯。打着哈哈。
可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这一出,他筹备了多久。
不入虎xué焉得虎子,自打汪仁掌权。将锦衣卫所视作蝼蚁之后,原本由锦衣卫拨给东厂的人手尽数被驱逐,东厂内部改建。从那以后,休说旁人,便是锦衣卫的人,也从来不知东厂内里。
数年前,前任锦衣卫指挥使因不满汪仁独权起了杀意,妄图杀了汪仁,最后却被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给捉进了东厂。
东厂连皇亲国戚都能先逮捕了再说,更加不必提只是个已经日薄西山的锦衣卫指挥使。
汪仁贪玩。好容易得了个大玩具,又怎会轻易就将他杀了,只留着他日夜折磨,变着花样玩。
据闻,东厂如今的二十八种酷刑里头。有至少七种,都是在那位锦衣卫指挥使身上鼓捣出来的。
等到他终于从东厂脱身,已只剩下半口气,浑身上下连块完整的地方都没有,一出东厂的门,便咽了气。
这件事却被瞒得死死的,除了锦衣卫跟东西两厂外。几乎无人知晓内qíng。
锦衣卫所的诸位,也由此被震慑,从此跟在东厂屁股后头打转,可有可无,还不如一条癞皮狗。
这般屈rǔ的日子,却差点叫锦衣卫过成了习惯。
燕淮自是不甘心。
素日即便是他去见谢姝宁的时候。他也一定会带上吉祥。
吉祥身为他的贴身护卫,没有他的吩咐,断没有擅离职守的可能。
夜雨如瀑的那天晚上,他特地不曾带上吉祥,孤身前往北城石井胡同。
一则他的确是担心着谢姝宁的处境。须得亲自看上一眼方才安心;二来,也是他知道这天夜里势必会遇见汪仁。
他一早准备好了抹了毒的匕首。
照理,以中原人的观念来看,用毒是十分下三滥的手段,多少人为了副所谓的气节,明明有可用的手段却也不用。
燕淮自幼在漠北长大,跟着的是天机营的师父,后头更是成了风师父手下的一柄剑,杀人活命吃饭,日子如此纯粹又简单。他是药人,服食剧毒长大,自身不惧毒后,用毒反倒成了最好的伪装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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