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身上的衣裳已经换了gān的,头发却还湿着,被屋子里的热气一熏,不时有池水的腥味冒出来。蒋氏闻见了心中愈加不耐,不由扬声:“没用的东西!”
她说得响了些,屋子里又静,霎时一众人都朝着她望了过来。
大太太更是不悦,冲她狠皱了下眉头。
蒋氏瞧分明了,心里堵着一口气,面上烧了起来,讪讪低下头去,不出声了。
好在这会众人的心思都搁在两个孩子身上,见状便都将视线收回了。杭太医也恰巧抬起诊脉的手,看到大太太几人也在,面色又肃然了些,道:“好在救得及时,水也都吐出来了,并无大碍。”
“当真?”宋氏急忙接声。
这话急巴巴地问出来,倒像是在质疑他的医术了。杭太医隐在山羊胡子后的嘴角闻言往下一撇,但仍耐着xing子道:“千真万确。”
宋氏这才长舒一口气。
大太太也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让人赶紧伺候着杭太医开了防寒宁神的药,她自个儿则悄悄推了推三夫人,道:“三弟妹方才可都问清楚了?这人的确是六丫头身边的丫鬟?”
“是个三等丫鬟。”蒋氏骤然被她推了出来,有些怔神,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太太听了也有些不高兴,觉得蒋氏不通人qíng,这会还端着装着。这事看着不大,且还是好事,可毕竟牵扯上了长房。而且偏生那地方自来无人,今日就恰好被谢芷若身边的丫鬟给撞上了,若是有心人要提,长房可就跑不了的。
然而蒋氏满心只觉得自己走了霉运,又甚少呆在京里,哪里知道大太太心里的弯弯道道,根本没准备继续说什么。
还是谢元茂主动提起:“今日多亏了六侄女身边的丫鬟了,若不然……”
大太太适时打断他的话,安慰道:“六弟这说的是什么话,两个小的没事才是最要紧的,旁的都不过是虚的。倒是那个心肠歹毒的婆子,真该千刀万剐才是!府里好端端的竟出了这样的人,叫人夜里都睡不安生了!”
她的话音才落,俯身看着谢姝宁兄妹两的宋氏忽然直起了身。
她生得一副典型江南女子的模样,身姿纤弱,此刻立得直直的,沉着脸,却忽然有了种不该她有的端肃凌厉。
丰盈的唇有些失了血色,众人只瞧见她嘴角开合,耳中听得:“那个婆子暂且还不能死。”
谢元茂几人皆愣住,大太太更是直接道:“弟妹可是吓着了?”
宋氏不吭声,回首换了温柔的神qíng细细看了看谢姝宁跟谢翊的安详的睡颜,才重新扭过头来换了yīn沉沉的神色,冷笑一声:“一个婆子焉会有这般胆子来谋小主子的命?”
第048章 争执
这道理谁都明白,可大太太绝不会明明白白地说了。
她惯常是打圆场的人,最不愿拆台子。今日这场子,是谁在背后做了手脚,她只消想一想便能了然,所以更是不愿意说了。到底是三房的事,她只看着便好。
这般想着,大太太便正色起来,并不接话,只轻轻一推蒋氏的肩头,道:“这事还得六丫头身边的丫鬟亲自指证才好。”
宋氏颔首,却似不愿意继续说下去了。
大太太看了便知道宋氏这大抵是要亲自同谢元茂商量,心中不由痒痒。她念着上回宋氏瞧见了她的窘事,便也想要瞧一瞧宋氏的。但对方摆明了不愿,她也不好继续舍了脸面痴缠下去。她便同蒋氏道:“这本是三房的家事,我们几个便不叨扰了。三弟妹且将那丫鬟留下,也好助六弟一臂之力。”
“月白,你就暂且先留在三房,待事了结再回长房复命。”蒋氏只觉得一阵烦闷涌上心头,微带着几分不耐烦地吩咐了下去,扭头便准备走人。
大太太也不去阻她,自顾自同谢元茂和宋氏道别,又说了几句宽人心的话,便也跟着走了。
厚厚的帘子重新落下,宋氏侧头看了桂妈妈一眼,道:“照顾好少爷跟小姐。”
桂妈妈应了。
宋氏便头一回动作粗鲁地扯住了谢元茂的袖子,拽着他往外间走去。
“福柔……”谢元茂面对她的异状,颇有些不适,下意识轻声唤了起来。
宋氏却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嗯”,而后便不搭理他了。直到两人到了外间,四下里没了外人,宋氏才疲惫地松开了他的袖,一下坐倒在红木软椅上,垂下了手。身下铺着他们从延陵一路带来的水貂毛垫子,油光水滑的皮毛擦过她的指尖,带着凉意。宋氏抬起头,弧度优美的下颌正对着蹲下身来的谢元茂,她轻声开口:“忘之,待查明了真相,我便带着翊儿跟阿蛮回延陵去吧。”
她说得极轻,近乎呢喃。
谢元茂听得一怔,急忙抓住她的手搁在她膝上,急声道:“你这说得是什么话?”
宋氏嘴角弯起一个弧,倏忽不见。她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定定望着他,眼中带着哀痛之色,“我焉能不走?”
“你自然能不走!”谢元茂心惊不已,不由拔高了声音,“你为何要走?你是我的妻室,翊儿是我的嫡长子,阿蛮是我的心头ròu,你们自然该留在京都才是!”
宋氏“啪嗒”一声打开了他的手,揪住一丛垫子上光滑的shòu毛,敛了眼中神色,冷着脸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谢元茂闻言,蓦地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原地兜转着,道:“我不许你这么做!”
“忘之……你说我是你的妻室,阿蛮跟翊儿是你嫡出的孩子,可是你怎地忘了,玉茗院中还有个陈氏?”宋氏原还压抑着心中哀戚,如今听了这话登时忍耐不住,“你同我说,你同她只有兄妹之qíng,我信你。可她心狠手辣,连两个年幼的孩子都不肯放过,你要我如何想?如何做?”
“这事不一定便是她做下的……”谢元茂分辩着,声音却弱了下去。
宋氏见状,不由恼恨起来,亦跟着一把站直了身子,道:“如此,你便将那婆子的幕后黑手给我寻出来!若当真不是陈氏做下的,我便听你的。若不然,你到时休怪我不讲qíng面。她既敢害翊儿跟阿蛮的命,我自然也就敢要她的命!”
说着话的时候,她的眼神坚定无比。
这世上的女子,为母则qiáng。哪怕她舍不得谢元茂,舍不得多年来的qíng分,一切却都敌不过两个孩子。
谢元茂同她做了数年夫妻,自然也明白这一点,知晓她看着弱,骨子里却带着少有的顽固跟执拗。他不敢涉险,却也不愿意真的明明白白查下去。因为他害怕,这一次也许根本不是陈氏做下的,而是他的母亲三老太太吩咐下去的。
在他心中,陈氏依然还是当年那个娇弱知礼的可怜少女,他并不愿意将她想得太坏。
三老太太则不同。
可恰恰也是这份不同,叫他不敢轻举妄动。若真是三老太太,他这个做儿子的要怎么办?
真真是一想便叫人肝肠扭转,痛苦不堪。
然而迟疑间,再看看宋氏的神qíng,他终究是咬咬牙吩咐了下去拷打huáng妈妈,将事qíng问个明白。
紧接着又有人问过了月白跟丁香,从两人口中得知了已然逃脱的成妈妈的模样。而谢翊身边的大丫鬟白芍,却始终不见人影……
丁香被喊出去问过话重新进来时,谢姝宁刚刚醒转。
一醒来,她便急切地问起了谢翊的qíng况,见丁香说都好,才略略放下心来。
长睡了一觉,她清醒了许多,也想明白了许多。不论这一回要他们死的人是陈氏还是三老太太,终归这府里已经充满了杀机,她若是再不想法子动一动现状,只怕来日还要出事。本以为一切还来得及,她年纪又太小,许多事不宜冲动,现在看来却是愚蠢了。
“丁香姐姐,那日救了我的人是谁?”她靠在炕头喝完了药,慢慢地问道。
丁香一边接过碗,一边道:“是长房六小姐身边的丫鬟,叫月白。”
谢姝宁闻言,蓦地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道:“叫月白?”
“是,听说是六小姐身边的三等丫鬟,这几日都留在咱们在呢。”丁香点点头。
谢姝宁深吸一口气,吩咐道:“我想见见她,丁香姐姐去唤一声吧。”
丁香微怔,但仍道了好,端着药碗出去唤人了。
没一会,便重新进来,身后跟了个个子不高的少女。
谢姝宁仔细瞧着,不由眼眶一红,眸子覆上雾气。
是月白!
是她没错!
她拼命忍住泪意,道:“你可是叫月白?”
穿着身柳huáng色袄子的丫鬟点点头,应道:“是。”说完,她抬起头来望向谢姝宁,左边眉头有颗褐色的痣清晰可见。
谢姝宁只瞧着,便几乎落下泪来。
前一世一路从谢家陪伴她到林家的月白,这一世她终于又见到了……
第049章 处置(一)
前世,月白便是在六堂姐谢芷若院子里伺候的丫鬟。
只是她人笨嘴拙舌的,便不讨人喜欢,又因为些许琐事被谢芷若身边的大丫鬟厌恶,素日里总是被人使绊子。偏生她xing子又老实,从来都不反抗,久而久之,谢芷若身边的丫鬟便都以欺负她为乐了。
这些个人也聪明,小打小闹,偶尔在言语间苛责讥讽她,都算不得什么大事,所以谢芷若身边的管事妈妈也都是不理会的。
说起来,前世谢姝宁头一回碰见月白,还是在谢芷若的院子里。
昔日她已经住在了长房,府里年纪相仿的姑娘便只有六姑娘谢芷若跟略长几岁的四姑娘谢芳若。只是谢芷若自幼长在老太太身边,谢姝宁也被接去养在了老太太膝下,众人瞧着这姐妹两人自该亲近些才是。
彼时谢姝宁寄人篱下,满心想要讨好众人,以求自己日子好过些。
所以平日倒也时常去见谢芷若,说话间总是自甘低她一等,好叫谢芷若以为她xing子软和易拿捏,更喜欢她几分。
那一日她去时,正好撞见月白被责骂。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取错了一件衫,重新拿一件便是了。更何况这样的活计本就该是小姐身边贴身的大丫鬟做的,可谢芷若的几个大丫鬟都惯常爱支使下头的小丫鬟,故而便让月白去了。
可她平时只在外头打转,哪里知道小姐喜欢穿什么用什么,这般一来便犯了错。
——“你姐姐满脑子都想着怎地爬上老爷的chuáng,你也被带着一块动了心思不成?我劝你仔细着些,省得到时同你阿姐一样连命也给丢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意迟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