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听了倒长舒了一口气,说:“兴许小姐就是喜欢倒着看书。”
青翡默然:“……”
内室里歪在chuáng头翻着书卷的谢姝宁,这会却正将手里的书翻得哗哗作响。
一页又一页,她连书拿倒了也不知,只胡乱翻动着,半个字也没看进眼里。
心烦意乱地翻了一会,她蓦地将手里的书往chuáng尾一丢,自阖上眼往后一倒,躺下了。
良久,她伸出手指轻轻按在了自己唇上。
活了两辈子,加起来三十有多,竟还像个小丫头……
她自嘲着,翻了个身背对着将自己埋进了锦被中。
黑发如瀑,逶迤地垂在她身后。
青翡进来chuī灯时,她已然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青翡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绝口不提昨日个夜里自己跟小七偷看见的事,但梳头时视线却总忍不住往谢姝宁唇上瞄。
她被提上来做谢姝宁的贴身大丫鬟时,曾被图兰耳提面命地训过几回,因而青翡也知道燕淮跟她家小姐相熟的事,但昨夜看到的那一幕,若非小七当机立断伸手捂了她的嘴,她一定当场就喊出来了。
她忧心忡忡地为谢姝宁换好了衣裳,梳好了头。
那位燕大人,太孟làng了……
小七笑话她:“大惊小怪。”
她听了不禁疑惑,追着小七问说什么是“大怪”。
于是,在暮chūn夏初的这个清晨里,淳朴老实的青翡从小七嘴里听说了一大堆她闻所未闻的事,足足叫她傻了数日也没消化透。
这数日里,谢姝宁瞧着也并无异常,依旧该吃吃喝喝,该收拾东西便收拾东西,该见人则见人。
然而掩藏在这平静之下的,是一波又一波的惊涛。
肃方帝一早有意亲自提审万几道,然而一连过了几日,宫里却依旧没有丝亳动静,直到这一日,万几道被押送大理寺受审,众人方知,萧方帝新近得了一美人,无暇分心。
清虚道士忙着炼丹,几乎日日跟在肃方帝身边,俨然心腹。
萧方帝说糊涂不糊涂,却能因女色误事,这里头自然少不得清虚道士的功劳,朝野之中,有不少人,已经开始巴结清虚,当然,也少不了那些想要将清虚弹劾下去,要他命的人,只可惜,萧方帝拿他当块宝,谁也休想动。只要他一日不厌了清虚的丹丸,清虚就能在他那挂名的国师之位上坐得稳稳当当的。
肃方帝丢开了万几道,jiāo由大理寺审,他自己便在宫中花天洒地,美色美食美景,忙碌得很。
又过两日,风云突变,弹劾万几道的那几位御史,竟都各自接连出了事,桩桩件件都足以叫萧方帝震怒。
萧方帝离了美人的chuáng榻,坐在他的金銮殿上发了好大一顿火,将那几本折子当着众臣的面摔在了几位御史脸上,连连冷笑:“怎么,都盼着朕早日死了是不是?当着朕的眼皮子底下便敢这般,背着朕指不定你们一个个都做了些什么!”
震怒之下,他立即吩咐下去,让人清查这群人。
结党营私,贿赂后妃gān政,各种各样的罪名层出不穷。
紧接着,更是叫人在某位御史家中翻出了秘信。
听闻被抓之际,那家仆正在拚命烧信,只可惜了最后还是叫人给发现了。
秘信数封,皆是他们商议着如何如何将万几道拉下马的。
这下可好,满朝哗然。
几位御史大人大喊冤枉,其中一人连连磕头道:“皇上,臣等若有那等心思,又岂会将这些往来信件留下?这岂不与人由头?”
这话倒在理,既是说不得看不得的东西,合该立刻在看完之后丢在火盆里烧了才是。
众人听着都觉有理。
端坐在上首的萧方帝却冷着脸笑道:“是吗?可你们几个本就不合,留着这些信来日想要踩谁一脚,便可稍动一动手脚适时拿出来,烧了岂不可惜?”
他犯了疑心病,不论不头的人说什么他都能想到更合理的解释。
一时间,竟吓得在场诸人皆软了腿,站立不稳。
众人哭冤,可物证俱在,又兼先前朝中一面倒地排揎万几道,而今事qíng出了变故,竟叫萧方帝突然不愿意杀他了。
他本无意先拿万几道开刀,只是送上了门,便顺其自然了。
而今这般,先拿下了万几道,那梁思齐连一道征战多年的挚友也能落井下石,只怕一旦没了万家制衡,梁家就要翻了天了。
短短几日,局面陡变,几位御史下了大狱。
消息传出来时,谢姝宁正在问图兰,燕娴怎地突然去了泗水。
图兰吃着卓妈妈亲手做的豆沙包,漫不经心地道:“说是避暑去了,过几日国公爷办完差事回来,便也直接往泗水去小住上几日。”
谢姝宁听她说起燕淮,微怔。
正巧小七送了消息来给她,她便起身去接了来看,只一眼,便懵了。
--万几道被放了!
萧方帝道他无辜被冤,甚至还赏了一堆物件下去,又说他伤病在身允他在家静养。
第369章 疑心
局势发展,出乎所有人意料。
没有任何一个人猜到,万几道还有机会能活生生地从大理寺归来,照旧当他的定国公,照旧在万府里好吃好喝地养着。谢姝宁更是没有料到事qíng会变成这样。既然燕淮已经下了手,又怎么会让万几道还有死灰复燃的机会?
如若万几道还有本事能让自己脱罪,当日也就不至于会毫无法子地入狱了。
万老夫人病重,留在燕家养病,轻易连房门也无力出。万夫人倒是在外头兢兢业业地走动,想要为丈夫寻到开脱的法子,至少也得将命给保住。然而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大难临头又有几个能愿意伸出援手,雪中送炭?
万夫人即便跑断了腿,说gān了嘴,始终也只能是徒劳无功。
世态炎凉,总要到了日子艰难之际方才清晰可见。她来回周旋了多日,却根本毫无法子,日日只能以泪洗面。眼瞧着万几道就要栽了,结果却突然咸鱼翻身,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谢姝宁攥紧了那张字条,只觉事qíng颇为不对头。
她扭头问图兰:“国公爷可曾提过何日归来?”
图兰摇摇头,回道:“只说不日当归,约莫十天半个月,却没有说过具体日子。”
这么说来,燕淮连燕娴那也没有透露过回来的日期,是连他自己也根本不清楚,还是他打从一开始便有意瞒着?谢姝宁一时猜不透他的心思,今时这一出是他棋盘上早就准备好要走的一步,还是不慎被人给暗地里吃掉了棋子?
她忽然有些担忧起来,可担心着,又不禁暗自嗤了一声,笑自己多管闲事。
她回身落座。同图兰道:“娴姐儿往泗水去了,你今日是不是也该过去了?”
燕淮离开之前亲自领着吉祥一众人护送燕娴过去,只都是男子。行事不便。兼之泗水河边上地方虽然僻静,却不如成国公府来得牢不可破。因而燕娴身边只有一个哑婆照料,只怕不够。好在还有图兰在,正好能贴身照料燕娴一段日子。
“是,奴婢过会便该动身了。”图兰吃尽最后一口豆沙包,点头应道。
此地前去泗水,需半日光景,她眼下出发,正好能赶在傍晚夕阳西下之时到达。还能赶上晚饭。
谢姝宁侧目往窗外看了几眼,只见天上碧蓝如洗,云层稀薄,但日头的位置已然同早些时候不同了。她在心中算了算时辰,便跟图兰说:“那就不多留你了,早些动身也好。娴姐儿平素不大见人,可其实却是个爱说爱闹的,你无事便多陪着她说说话。不过她身子不利索,你也仔细着分寸。”
她细细叮咛着,图兰则一边听一边颔首应下。
再过几日。谢姝宁一行就要南下,图兰很是不舍,临到要起身离开。忍不住抱着卓妈妈哭了起来,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卓妈妈便劝她:“哭什么,等得了机会,你便南下来看望我们,左右路途远也不怕,你会骑马,能快上不少呢。”
可话虽如此,但今次一别,将来何日能见。却是谁也不知道的事。
图兰喏喏应着,从眼眶里滚落的泪水却越来越多。
等到谢姝宁亲自动身送她出门时。她那双较之中原人更深邃的眼睛也已哭得红肿,像两枚核桃。
她依依不舍地挥别了谢姝宁。翻身上了马,这才往北城外去。
谢姝宁目送她远去,直至马儿背影消失不见,她才转身回房。那张字条仍在她手中攥着,已皱巴巴成了一团,像刚从酱菜缸子里捞出来的一番,汗津津的。她同突然漫不经心地说着话,手心里却出了一层的薄汗。
万几道的事,委实有些说不通。
至申时,她已蹙着眉头翻来覆去推演了数遍,仍是一头雾水,猜不透其中关窍。
她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地饮了。素白手指轻轻摩挲着杯身,她忽然唤了小七进来,让他去找冬至来。
须臾,冬至来见她。
她搁下手中的茶,沉声吩咐道:“让人去外头四处打听打听,关于定国公的冤案,都有哪些传言。”
几年前,从她手里有了大笔银钱开始,她便开始着手准备着这张网。她一个常居深闺的普通女子,想要用最快的速度获知外头的风向,必然需要自己的一群人。很久以前,她就已想过,内宅里的人手,来来去去,真要挑拣并不难,难的是外院的人。
所以她救下了冬至,再由冬至动手,为她张罗人马。
时至今日,那张消息网,已布得很开。
只可惜,她的手还伸不到宫里,也难以深入朝堂。
这些缺憾,却是难以避免的。
因而她只吩咐冬至派人去打听坊间关于万几道冤案的流言,却没有想方设法往朝中打探。
她仔细提了几点需要多加注意的事项,便收了声。
冬至则一一应下,接了命令退了出去,换了小七进来。
小七恭敬地道:“小姐,印公使人送了话来。”
她心中一凛,正色望了过去,端坐在太师椅上严正以待,问道:“何话?”
“印公让您不要忘了提点厨房,不要往菜里放葱姜蒜韭菜……”小七垂着眸,吧啦吧啦倒豆子似地从嘴里吐了一堆话出来。
谢姝宁听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挣扎着问道:“那年除夕夜里吃饺子,那馅料里头可也是加了葱花的,印公他不照旧吃了囫囵一大碗?”
小七抬起头来,眨巴眨巴眼睛,郑重地说:“切得细细的,印公还是愿意吃的。”
52书库推荐浏览: 意迟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