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的心思,他们是一个也猜不透,只得一面哄着燕娴,一面忧心忡忡地等着燕淮回来。好在说三日便归,他果真就在第三日的傍晚时分归来了。这三天,鹿孔一直留在燕家。为万老夫人延医诊治。待到燕淮回来,万老夫人的病qíng也已稳定下来,只根不得治愈,终究还是寿数将尽。
万老夫人服了药睡下后,燕淮去看了她一面。只留了约莫一刻钟,他便出了门扭头而去。
无人知晓这三日他去了哪里,又都做了什么。吉祥如意各自悄悄问了两句,都叫他给敷衍过去了。
很快暮色四合,到了掌灯时分。
府里各处都开始摆饭,燕淮去了宁安堂。燕娴几日不曾见他,唯恐他跟上回一样去以身犯险了,虽口中不言但早就提心吊胆不知如何是好了。这会见着了人,她才长舒了一口气,打量着他的面色,道:“哥哥这是几日不曾睡过安生觉了?”
今次的面色比之上回她见时,还要差上几分。
她说完,忙邀燕淮入座,又让哑婆去沏茶,说:“上回阿蛮来时,特地给我带的药茶,听说是鹿嫂子亲自研制的,平日里拿来当寻常茶水喝即可,却有大裨益,补气养身。”
燕淮就笑着顺着她的意思坐下,接了茶杯,低头喝了一口:“倒尝不出药味。”
燕娴闻言笑意满满,略带几分得意地道:“这是自然,阿蛮念着我吃厌了药呢,哪里舍得让我连吃茶也都是一嘴的药味。”
她跟谢姝宁很合得来,二人极亲近,燕娴说起她时便也没有顾忌,该打趣打趣,又何况当着兄长的面。兄长的心思,她也是早就知道了的。略微一顿,她踌躇着道:“哥哥,阿蛮同她娘跟哥哥,没几日便要南下了……”
“是啊……”燕淮将手中茶杯搁下,笑了笑,眼中并无波动。
燕娴不由奇怪起来,嗔他道:“哥哥你可真是,虽说眼下事多,可这也是桩要紧事啊,你怎么就不知上心?”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等她真走了,你就没戏可唱了!”
从此一南一北,哪里还能成事。
她是委实盼着他们俩人的事能成,将来也好趁着她去见爹娘前给她生个大胖侄子,叫她能走的了无遗憾。
可听着她的话,坐在椅子上的燕淮面上却并没有变化,只垂眸不语。
燕娴推他一把,“难不成你又瞧上别家的姑娘了?”
“咦,你不出门也知这事?”燕淮喟叹,“消息倒比我还灵通。”
燕娴听了前半句正吃惊着要追问,又听得后半句,提着的心一松,忍不住骂他:“哪有你这般做兄长的,无端端吓唬我!”
燕淮摇摇头,旋即唇角勾起一抹淡笑:“过两日,我有趟远差要办,只怕要费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
“哥哥仔细照顾自个儿。”燕娴点头,心中仍是忧虑。
燕淮又端起了那杯茶,一饮而尽后摩挲着细腻的杯身,笑着应了声,而后忽然提议道:“眼见着入夏了,泗水河里的夏荷也都快开了,我在泗水河畔买了间宅子,地方不大,但胜在清雅,周边景致也好,你要不要过去住上些日子?权当避暑了。”
泗水河离京都不过半日路程,小心些,以她的身子也无碍,燕娴便不禁心动了几分。
“你若想去,我便趁着办差前亲自送你过去,等我了了差事,再直接去那见你如何?”燕淮道。
燕娴愈发心动,忍不住微微一颔首,应了好。
燕淮就笑着吩咐下去,让哑婆帮她收拾行李,过两日趁着天日还不是太热,便动身过去。
一转眼,已是月上梢头。
燕娴叫他说得跑了题,等到燕淮出了宁安堂,方才慢半拍地想起,自己先前明明是在同他说谢姝宁的事,不禁暗恼,跟哑婆没奈何地道:“他倒从容,这都快急死我了……”
宁安堂外,下弦月弯弯一轮似半块残玦,悬在清冷的夜空上。
燕淮沐浴在清辉中,站在燕娴屋子外,凝视着窗棂上倒映着的那一抹佝偻老迈身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他没有回房,反而悄悄出了成国公府。
夜深人静之际,他沿着长街疾行,一袭黑衣几乎同夜色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才看着宋氏睡下的谢姝宁刚出了上房,往自己的屋子而去。小七不进内室,只青翡跟着她进门,帮她铺chuáng。谢姝宁便自取了桌上的小银烛剪,将灯芯剪亮了些,道:“时候还早,拿本书来与我瞧吧。”
因夜间贪嘴多吃了两块点心,她这会正难受着,倒是一点睡意也无。
须臾,青翡递了卷书过来,她便歪在chuáng头,翻了起来。
好容易来了些睡意,双眼正朦胧着,她忽然听见青翡在耳畔唤道:“小姐,小七说,成国公来了。”
“……”谢姝宁揉着惺忪的眼睛,只当自己听错了话,“这会?”
青翡点头。
她登时睡意全消,丢开了书卷起身。
深夜到访,只怕是有大事。
她方才推门而出,便瞧见了立在廊下的燕淮。青翡跟小七便退避到了一旁,只留他们说话。都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又恐是大事,故而谁也没多顾虑旁的。
谢姝宁走近,低声问:“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鹿孔还留在那,难不成是万老夫人她……
檐下的灯未熄,月色也明亮,谢姝宁的脸庞逐渐在他的视野里变得清晰。
燕淮忽然有些失神,胸腔里的那颗心“怦怦”乱跳。
“没有。”良久,他摇了摇头,“只是突然想起,还未同你告别。”
谢姝宁心中微松,道:“还有一顿践行饭呢。”
昏huáng的灯光下,少年昳丽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微笑,“只怕没有机会吃了。”谢姝宁一怔,立即又听得他道:“有趟要紧的差事要办,过两日便动身,只怕赶不及回来。”
说罢,他侧目望了望天上那轮弯月,忽然笑着道:“委实没有法子,也只能作罢了……只等你将来成亲,再下帖子请我吃酒去吧。”
他努力笑着,垂在身侧的手却qíng不自禁地微颤。
第368章 心迹
短短一句话,从酝酿到出口,仿佛已过百年。
那一年冬天,正逢一年一度的热闹庆典,他同天机营的师兄们接了任务夜入敦煌城,狭窄bī仄的巷子里,面带仓皇的小姑娘穿着色彩斑斓的衣饰,目光清冷地看着他,像二月里初融的湖水,波光潋滟,那样一张脸,撞进了眼帘,似手便也一道撞进了他心间。
当今时今日,他站在廊下,笑着想要将那个身影从心底里抹去时,只觉痛不可当。
他佯作泰然地望向站在眼前的少女,像在瞧一抹最最温柔的光,一点点将他yīn暗泥泞的人生照亮。
将将要及笄的少女,因才从chuáng上起来,发丝微散,素白的一张脸上,明眸灵动剔透,听了他的话,她似怔了怔,秀眉微蹙,竟是忘了开口说话。
他亦噤了声,只规规矩矩地说些送行的话,“怦怦”乱跳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他仿佛一尾鱼,一点点沉溺于她盈盈的双眸中。
涟漪一圈圈漾开,他慢慢转过脸去,脸上笑意虚浮,对谢姝宁道:“夜深了,我便不多叨扰了。”
谢姝宁纤细白皙的手指攥着自己的衣袂,眉头蹙得紧紧的,喊了一声“燕大人”,抬眼定定朝他看了过去。
“你早些歇着吧。”他低声说着,转身而去。
满天月华如水,将他的身影拖得狭而长,伶仃萧索,让人觉得无限凄清。
谢姝宁心头忽然涌上一阵莫名的稠怅,她想要喊住他,却又觉语塞,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呢喃着低低唤他:“燕默石……”
只这一声,已转身背对她走出了两步的人,蓦地顿住了脚下步子。
谢姝宁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道:“你何时回来?既是为了道谢的席,怎好缺了人,左右也不是立刻就要动身的急事,晚上几日也无妨。”
背身而立的少年没有吭声,突然猛地转过身来,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忍不住循着她低低的惊呼声低下头去。
那一声低呼,就这样在相触的唇舌间消弭不见。
他抱得那般紧,似要将她搂进自己的骨子里。
谢姝宁瞪大了眼睛,一时间竟是忘了将他推开,耳畔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盘旋萦绕不去。
初夏时节仍带凉意的夜风将她鬓边散落的发丝chuī得高高扬起,明明是冷的,她却浑身都烧了起来,檐下灯火纷纷,昏huáng的光晕映在她的眼上,叫她失了神。
柔软微凉的唇,犹自带着稀薄酒意。
直至多年后,谢姝宁回忆起这一日,仍记得清清楚楚。
“来不及了……”少年微带沙哑的声音,近乎耳语般,他叹息着,松开了她。
一袭黑衣融入夜色,趔趄着而去。
谢姝宁愣在廊下,直到那一抹夜雾般的颜色从自己眼前消失,方才霍地回过神来。
小七跟青翡躲在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背脊紧紧贴着墙根,像两个纸片人,一动不动就这么贴在那,过得片刻,廊下变得寂静无声,青翡推了推小七的肩头,二人对视一眼。
小七无奈,悄悄探头去打量了一眼,只见廊下已空无一人,不由傻眼,慌忙跳了出来,跑过去一看,果真是连半个鬼影也无,他忙对青翡道:“快去里头看看小姐可在!”
青翡应声而去,急巴巴撩了帘子冲进内室,却见谢姝宁正捧着那卷书歪在chuáng头面无表qíng地看着。
她心头一松,侧过身去拍了拍心口,随后恭顺地问谢姝宁道:“小姐,奴婢给您煮碗面可好?”
“……”谢姝宁从书后探出半张脸,看她一眼,摇了摇头。
莫说她这会无心吃东西,便是有,又哪里吃的下,青翡这丫头,倒不怕她积食,一到没话找话说的时候,便往吃食上扯,谢姝宁翻过一页书,道:“不用,你也下去歇着吧。”
青翡点头应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一出了门,小七便迎了上来问她道:“怎么样?”
青翡拍拍自己裤管上沾着的一片花瓣,低着头道:“将书拿倒了。”
她识的字不多,可这书上的字生得何样是正何是倒,她可还是知道的,方才她一进门就看到了谢姝宁手上的那卷书,倒了个透彻,偏生这本书还是她去取来的,自是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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