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曼的确是这般想的,便也这般应了:“她年纪还轻。”
“是啊……”汪仁低声附和着,忽而一笑,“不知宋夫人心中,可有想法?”
莎曼见他竟似要同自己闲聊起来,不禁狐疑起来,此时此刻坐在自己眼前的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她思量着,摇了摇头,叹口气:“哪有什么想法,我不过才入京,连人都还认不全呢。”
“哦?这般说来,宋夫人也从不曾见过谢家人?”汪仁挑起一道眉,徐徐问道。他知道,当年宋氏带着谢姝宁远赴敦煌时,是宋氏第一次见到莎曼,在此之前,宋氏一行人不曾去过敦煌,莎曼也从没有来过西越。仔细算一算,这一次也是莎曼得一回来京都,谢家人是何模样,她自然应当没有见着过。
但他突然这么问了一句,莎曼颇有些回不过神来,过得一会方才疑惑地说道:“并不曾见过,何况现如今已同谢家人没有gān系了,见与不见想必也没有什么不同。”
汪仁微微一颔首,嘴角含笑,眼神却冷冽,“当然没什么不同。在下只是突然想起,该提醒宋夫人一句。”
莎曼不明所以,只觉一头雾水,问道:“提醒什么?”
“吃一堑长一智。犯过的错切莫再犯第二回。”汪仁一字一顿地从齿fèng间将这句话挤了出来。
莎曼顿时恍然大悟。
昔年宋延昭救下了谢元茂,后又许了嫡亲的妹妹给他。真要归根溯源,这事从一开始便是宋延昭识人不清的错。
若没有谢元茂。宋氏吃过的那些苦头,自然也就不会存在。
莎曼郑重起来:“福柔也是我唯一的妹子,我定不会让那些事再犯一次。”
只是和离再嫁,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同宋氏差不多年岁的男人,若不是鳏夫要续弦的,焉会有不曾娶过亲的?只怕多的是儿女满堂,妾室成群的。否则。方才莎曼初见汪仁时,也不会觉得他是个千载难逢的好人选。
“不过这事。到底是福柔她自己的事,不论我跟她哥哥怎么想,最终都还得听她来拿主意。”莎曼深吸了一口气。
汪仁默然,低头吃茶。不再言语。
少顷,叫莎曼支了出去的宋氏蹙着眉头从外头进来,一脸的狐疑看向莎曼:“嫂子,你真没记错?”她见了一圈的人,却也没想起自己忘了什么要紧事不曾吩咐下去。
莎曼毫不含糊,张嘴便道:“你真忘了?”
宋氏见她语气肯定,不由得愈发疑惑起来,可自己到底忘了什么事?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莎曼看着自己一脸苦恼的小姑子,突然觉得斜刺里有道冷冰冰的视线正盯着自己。心神顿时一凛。
她佯装不经意地侧目望了过去,便见汪仁正端着茶杯斜睨着自己,眼里似藏着霜雪。看得人一冷,直要发抖。她还真战栗了下,艰难移开视线,鬼使神差地明白了汪仁的意思,对宋氏笑着道:“不过,也可能是我记错了。”
宋氏闻言。松了一口气,笑嗔:“我还奇怪。自己的记xing怎地差成了这般。”
“兴许是我记xing差了……”莎曼苦笑。
她竟叫个才见面没一会的人,给唬着了。
这汪仁,跟宋氏先前说与她听的,分明是两个人!
她讪讪垂首又拣了两块云片糕吃了。
当着宋氏的面,不管是她还是汪仁,都不便再继续接上先前的话头,于是这事便就此掀过瞒住了宋氏。
几人又略说了一会话,便出了花厅。
宋氏同往常一样,留了汪仁用饭,惹得莎曼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一眼。
待到午间用完了饭,莎曼便悄悄拽了宋氏往厢房去。
汪仁正巧瞧见,心念一动便猜出莎曼要同宋氏说什么,不觉有些闷闷不乐。
他懒懒地坐在椅子上,晒着太阳打起了盹。
可初秋的天,夜里凉,白日还残留着炎夏尚未彻底带走的热,阳光照在身上,没一会竟是火烧一般的烫了起来。
汪仁畏冷又畏热,一会功夫便捱不住了,心烦意乱地坐直了身子,视线落到廊下站着说话的几人身上,随手指了其中一个,道:“来陪我消消食。”
“您不嫌热?”被点了名的燕淮探头往廊外看了看,碧空上一抹红,正烈烈似火。
汪仁睨他一眼,“你怕热?”
“怕……”
汪仁冷笑一声,站起身来,盯着他问:“练剑还是练拳?挑一样。”
燕淮yù哭无泪,扭头看看身后的谢姝宁,小声嘀咕:“他这又闹什么呢,才吃了饭,练什么剑。”
“练剑?”汪仁却耳尖得很,“那就练剑!”
谢姝宁伸出一指,点在燕淮后腰上,推了推,轻声道:“就陪着玩一会吧。”
燕淮无奈地叹口气,抬脚走下台矶。
汪仁一面吩咐人去拿剑,一面还要催:“下个台矶你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您中午没吃饱?”燕淮忍不住了。
汪仁沉默,而后转身就走。
燕淮回头遥遥看一眼自家躲在yīn凉处摇着纨扇的媳妇,到底拔脚跟了上去。
不多时,小六小七几个就将剑送了上来。
燕淮挑了一把掂了掂,勉qiáng还算顺手,便没有要换的意思。汪仁倒是挑了又挑。看了又看,半天也没挑定。大太阳晒着,他倒真有闲心。可熟知他的众人。时至此时,哪里还能看不出他这是不高兴了。
小孩子脾xing,气来得快,消得也快。
一群人便只哄着他,随他折腾,左右眼下也只倒霉了燕淮一个。
好容易等到汪仁挑定了剑,他忽然冲燕淮道:“这儿太晒了。换个凉快的地方。”
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燕淮没法子,只得又跟着他往外走去。仿佛只是一眨眼。人已从谢姝宁眼前消失不见。若换了他们未成亲之前,她这会铁定要飞快地跟上去瞧一瞧了,刀剑本无眼,又是这俩互看不顺眼的。没准什么时候俩人就会在对方身上捅两个血窟窿出来。可眼下,她倒不担心这事了。
她倚在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手里的扇子。
过得片刻,身后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她转过身,便见玉紫端着茶具过来了。
“你怎么瞧着又瘦了?”谢姝宁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蹙蹙眉忧心道。
玉紫却笑着摇了摇头:“前些日子偶感风寒病了几日,这才瞧着又瘦了。”
她在谢姝宁身边呆过好些年,除图兰外,谢姝宁最相信最看重的便是她。玉紫今年也有双十了。论理这个年岁的丫头,早该放出去配人了才是,但玉紫说过无意嫁人。谢姝宁每年都会问她一遍。只要她有了嫁人的意思,什么时候都不晚。
但每一年,玉紫的口径都始终如一。
如今卓妈妈跟着谢姝宁去了东城,这府里留着的人里头,便属玉紫资历最长,她渐渐的也成了一把手。
谢姝宁很高兴。到底是她身边出来的人,而今能独当一面了。也是她的体面。
她接过了玉紫递过来的茶,笑着问道:“娘亲这些日子,睡得可好?”
从惠州回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娘夜里都睡不好,稍有一些声响便会惊醒,后来她的眼睛好了,这梦魇的毛病也跟着好了许多,但是夜里却总是浅眠,睡不香甜。
“吃了鹿大夫开的药,已好了许多。”玉紫一一作答。
谢姝宁便点点头,又说:“若瞧着好些了,便不必继续服药了。是药三分毒,吃得多了总没有好处。”
玉紫记下,忽道:“前些日子,翊少爷在书房里被太太训了一顿。”
“训了一顿?”谢姝宁吃了一惊,这事竟然瞒过了她,“为何?”
玉紫踟蹰着:“奴婢也并不十分清楚,似乎是太太有意送翊少爷回书院读书去,翊少爷却不肯答应。”
谢翊只比谢姝宁早出生半刻钟,如今也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宋氏想要他回去好好念书,也是理所应当的。
可经过这么多事,现在谢姝宁又嫁了,再想要叫谢翊丢下宋氏一人在京里,自己跑去江南的书院念书,他当然是不愿意。
谢姝宁一听玉紫的话便想明白了里头的关窍,不由得暗叹一口气。
她明白娘亲的心思,也明白哥哥的心思。
俩人谁也没有错,可这事也是谁也没法说服谁。难怪他们都瞒着她,这事便是告诉了她又能怎样,总有一人是需要妥协的。
“可是吵起来了?”谢姝宁想着自家哥哥的脾气,问了句。
玉紫连忙摇头:“这倒是不曾,似乎只是太太在训少爷。”
谢姝宁忍不住面露微笑,他倒是也长大了。
“到了晚上,太太又亲自给少爷做了吃的。”玉紫继续道。
谢姝宁颊边的笑意就愈发明显,笑着说:“娘亲这是担心自己骂得狠了,哥哥心里不痛快。”
玉紫颔首道是,接过她手里空了的茶杯。
廊下清风徐徐,谢姝宁不由沉思了下去,想着该如何解决这桩事。
与此同时,被汪仁远远带走的燕淮,正暗暗咬着牙在想,是不是应该故意输给汪仁叫他高兴高兴?
可他一走神,汪仁便瞧见了,一剑挑破他肩头衣裳,还一面嫌弃道:“也不知买些料子好些的衣裳穿!”
“……”燕淮趁他说话的间隙,剑尖一刺。将他胸前衣襟割开一个口子。
汪仁低头一看,“哐当”一下丢开了剑,“再练下去就该饿了。不练了。”
燕淮也放下了剑,靠在树上,束手看他:“是不是因为岳母的缘故?”
汪仁身形一顿,旋即朝他冷冷看了过来。
“您也别急着否认。”燕淮见状,心头一跳,面上却还是一派淡然,“究竟是不是。我只是猜,您心里头却清楚得很。”
汪仁望着他的视线依旧冰冷。连带着身上都似乎要冒出寒气来,但却并没有否认,只低声问:“你跟阿蛮提过了?”
燕淮挑眉,叹口气:“您觉得这事能提?”
“你要敢提。我宁愿叫阿蛮做寡。妇。”汪仁森然道。
燕淮倒笑了起来:“您也甭吓唬我,损人不利己的事,您怎么会做。”
杀了他,汪仁跟宋家的关系,也算是绝了,但凡还有点脑子在的,都不会这么g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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