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仁也就是心里头难受,图个嘴上痛快,他从燕淮身上收回目光。沉声道:“你想做什么?”
燕淮姿势闲适地靠在树gān上,伸手朝最低的那丛枝桠上扯下一片翠绿的叶子,无奈地摇摇头:“我只想问问您。左右已避开了人,可想聊一聊?”
“不想!”汪仁斩钉截铁地抛下两字,拂袖就要离去。然而才走出两步,他忽然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着燕淮道,“阿蛮若知道了。会厌恶我吧?”
燕淮闻言便知,他到底还是想聊的。
“不知。”燕淮摇摇头。“阿蛮是个什么xing子,您也清楚,哪里是随便就能猜透的。”
但这事关系重要,他虽不敢下定论,可谢姝宁会觉得震惊会不悦,却是必然的。可他先察觉了却瞒着她,等到事发,也断断讨不了好果子吃。燕淮伸手摸摸鼻子,略有些讪讪。
汪仁虎着脸,转过身又走出一步,转瞬却又回过身来,大步流星地朝他走近:“那你怎么看?”
“我只知,您若是抛不下,就不能躲。”燕淮慢慢站直了身子,正色起来,“若想躲,就躲得彻底些,莫要再叫人察觉。”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个道理,汪仁怎么会不明白?
他的脸色,渐渐变了。
汪仁僵着身子,心乱如麻之际,宋氏亦是如此。
她被莎曼拽去了厢房,姑嫂俩人摊开了说话。
莎曼舍了汪仁这条路,转而便来问她,“年纪尚轻,可有再嫁之意?”
她问得直白,宋氏也听得分明。可宋氏此前并没有想过这件事,她虽觉得一女不侍二夫之言,不过空谈,那么多孀居再嫁的难道都是不贞之人?可见此话必是出自哪个轻视女子的人之口。但她却并没有考虑过再嫁之事,她叫谢元茂伤得厉害,生了害怕之心,又觉男女qíng事不过如此,虽不至看破红尘,却到底也是看淡了。
她语气坚定地告诉莎曼,她无意再嫁。
莎曼便将她跟宋延昭的意思,告诉了宋氏。
宋氏听了心中一暖,但仍摇摇头,说:“眼下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若觉得好,那便好。”莎曼拍拍她的肩,终究还是忍不住说起了汪仁来,“那位汪印公,若不是……倒极为合适。”
宋氏愕然:“印公?”
莎曼点头:“你难道不觉得?不过始终是可惜了……”
“印公……”宋氏喃喃。
莎曼不曾察觉她的异样,兀自说着:“年纪上合适,皮相也好,对你跟孩子也不错,上哪找这么合适的人?可他缺什么不好……偏偏……”
宋氏拽了她一下,无奈发笑:“嫂子你也是,怎么好端端想到印公身上去了。”
“罢了罢了,不提他了。”莎曼“唉”了声,转而问起了舒砚的事来。
宋氏便也循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可却渐渐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她一向视汪仁为恩人,为友人,莎曼所说的话,是她从未想到过的。但这会听进了耳朵里,有些念头便总也止不住的冒上来,像一枝柳条,在chūn日里渐渐抽芽,越来越长。
她迷迷糊糊地想,自己一定是糊涂了。
可自这之后,她再见汪仁,便总觉得不如过去自在。
汪仁来北城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明明知道他不来,自己应当自在些,可宋氏却分外的心神不宁。
到了夜里,她又开始睡不安生了。
这日醒来,她睁开眼躺在chuáng上许久也没有睡意,便也不唤人,只摸黑点了灯走至窗边推开半扇想要透透气。
她探出头,忽见窗下有团黑影,不由唬了一跳,举灯一照,却是汪仁……闭着眼,拧着眉头睡着……
第431章 欢喜
幽暗的灯光下,他的眉眼,淡如远山。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不敢细瞧。时已入秋,白日里日头瞧着虽好,亦热得人身上要冒汗,可一入了夜,暖意渐褪,却似乎格外的冷。她披着外衫举着灯站在屋子里,尚且觉得身上似有寒气萦绕。而汪仁,却抱着胳膊坐在窗台下,只着了身单薄的衣裳便睡了过去。
宋氏记得,汪仁怕冷,比她认得的任何人,都要更为怕冷。
往常这种时候,他一定早早便穿了厚实的衣裳,将自己裹得跟雪野里的熊一样,笨拙而温暖。
可如今,他却就这么枯坐在了初秋的夜里。冷风一阵阵,逐渐带了几分隆冬将至的严寒。宋氏眼尖地瞥见汪仁皱着的那两道眉似乎又皱得更紧了些,只怕是睡梦中也觉得冷了吧?
这么大个人了,大半夜的不回去睡觉,却守在了这,当真是胡闹。
可她望着他,胸腔里一下下跳动着的那颗心就突然软成了一滩水。
窗下的人,睡得像个不安生的孩子。
她忽然有些紧张起来,不知自己是该去喊他起来,莫要冻着了,还是应该当做自己不曾瞧见,悄悄地chuī熄了灯将窗子关上回chuáng上去躺着。前者,好歹不会叫他冻坏了身子,可汪仁的脾xing宋氏多少也摸着了两分,若此刻将他叫醒,没准他会因为觉得丢了脸面悄悄地便躲远了。可后者。就这么放着他不管,由得他受冻?
这般想着,宋氏的脚就像粘在了地上生了根。分毫也移不开了。
她暗暗叹了口气,哪能就这么回去躺着,即便躺在了被窝里,她惦记着这事,又怎么能睡得着?
她踟蹰着,将灯搁在了墙边的长条矮几上,趿拉了鞋子放轻脚步往chuáng边去。好歹……好歹寻点东西为他遮一遮风……
幸好被子总是不缺的。这会还是初秋,虽有了凉意。但再怎么冷也不会比隆冬时节冷,所以她盖着的还是先前并不厚实的那chuáng被子。不过玉紫却怕她夜里会冷,一早就另取了一chuáng厚实的被褥出来,想着她何时觉得冷。便何时摊开来盖上。
宋氏便将那chuáng轻薄一些的抱了起来,寂静的夜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睡在外间守夜的玉紫似乎翻了个身。
宋氏一惊,身子微僵,屏息候了片刻,耳边却并没有再传来旁的声响,也不见玉紫开口说话,她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小心翼翼抱着被子重新走至chuáng边,朝外探头看了一眼。忍不住蹙了蹙眉。
怎么给他盖上呢?
若要绕出去,便势必会将玉紫惊动。
好在窗台并不太高,踩在锦杌上。爬也就爬出去了。只是这模样,就不会太好看了。宋氏轻轻呼了一口气,还好是深更半夜,周围黑漆漆一片,无人瞧见。
她先将被子在一旁放好,又悄悄搬了锦杌来贴着墙根摆放妥当。探头看一眼窗外,便踩在了锦杌上。
手掌按在窗棂上时。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少时的事。
因家中没有父母长辈,哥哥又宠着她,她小时候颇有些胡闹。这避开丫鬟婆子,翻窗溜出去玩的事,也是做过好几回的。
不曾想,如今一把年纪了,竟又开始翻起了窗。
她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轻松的翻过了窗子,穿了八宝缎子平底睡鞋的脚掌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她先侧身看一看汪仁,仍闭着眼睡着,呼吸声平稳。宋氏心中稍定,转而朝着窗子里探出半个身子,去够先前被自己放好的那chuáng薄被。
被子虽不够厚,可聊胜于无,先与他盖上,待到卯时左右天色将明时,她再起身悄悄收了去便是。
宋氏抓到了被子,用力将其从屋子里抱了出来,展开来。
她站在汪仁身侧,微微俯身,动作轻轻地将展开后的被子仔细盖在了他身上。
耳畔传来的呼吸声,依旧是平而稳,没有丝毫紊乱的。
宋氏掖着被角,发丝自颊边滑落,散在了汪仁肩头。
她微慌,急急忙忙将头发撩了起来,又看了眼他,这便匆匆忙忙地又翻窗溜进了屋子里。里头燃着的灯,已积了一汪清油。宋氏举灯朝外又看了看,chuī了灯,轻手轻脚地回到chuáng上躺下,拖过另一chuáng被子摊开盖上。
她不知道,窗外一直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的那人,早在她关窗的那一刻,便睁开了眼。
汪仁,一直在装睡。
宋氏动静虽轻,可在她起身的那一瞬间,汪仁就知道了。
他只是陡然之间手足无措,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索xing便抱着胳膊闭上眼睛装作自己睡着了。
呼吸声放得平缓些,寻常人根本不会发现他其实并没有睡着。宋氏亦不会武,当然无法察觉。他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装了大半天。
长夜漫漫,四周万籁俱寂,夜空上高悬着的那轮冷月,也渐渐变得朦胧起来。
汪仁睁着眼,眼神清明,里头没有丝毫睡意,但他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没有动弹半分。宋氏为他小心翼翼盖上的被子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温暖,那是……她身上的温度……
还有她方才滑落的那几缕发丝,似乎也依旧垂落在他肩头。
她身上轻浅的香气,也在他的鼻尖流连不去,叫他恍若身在梦中,不敢轻易动作,生怕自己一动,这梦便醒了,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他始终维持着原先的姿势,连半根手指头也不敢随便挪一下。
夜色下,他坐在地上,盖着条缎面的被子。勾起了唇角,笑得贼满足。
她竟然翻窗出来给他送了条被子!
她发觉他在外头,没驱他离开。也没质问他大半夜坐在人家窗外做什么,只是偷偷地出来给他盖上了被子。
汪仁想着,眼角眉梢都挂满了笑意,有心想要压一压,也是无用。
那日见过莎曼后,他很是颓丧,有些事。改变不了,有些局纵有翻云覆雨的能力。也是破不得。
他只要一想到宋氏可能会再次另嫁他人,就忍不住气得哆嗦。
外头那些人显见得还不如他,焉能配得上她?
可他又不能就这么冲去宋氏跟前同她说,你别再嫁了……这话要是真说出了口。算是怎么一回事?且不说他凭什么,便是真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他又怎么能让人别嫁?
她那么好,也还那么年轻。
汪仁惆怅了许久,好容易鼓起了勇气,却见宋氏看自己的神qíng里多了几分古怪,不由得暗暗心慌。
仔细一想,可不就是自从午后莎曼跟宋氏姑嫂二人在房中说过话后,变成这样的?
他忍不住揣测。是不是莎曼已将此事告知了宋氏?故而宋氏再见他时,便有些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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