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白家对皇贵妃而言,便成了一把双刃剑,利弊皆有,令她不得不打起jīng神,好生应对。
她出了会神,才轻声问燕淮:“依你之见。白家是否会舍太子而拥靖王?”
“不必猜了,此事已是十之八九。”燕淮道。
秋风已起。凛冬将至。
白家既有野心,当然也会有更为聪明的抉择。
扶持太子即位,自是名正言顺,可太子年幼,天下不稳却也是在所难免,更何况肃方帝留下了一堆的烂摊子,要想一一收拾妥当光有雷霆手段也仍是不够,需要白家出面劳心劳力的事太多。
而拥立靖王,白家照旧有从龙之功,且白家早晚也能出位皇后娘娘,又不必费心去一面遏制乱局一面收拾烂摊子,何乐而不为?
唯一不妙的,大抵就是靖王会否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了。但显然,白家身为百年大族,除非满门尽诛,不然这事都不能轻易收场。可若真的出了株连九族之事,天下必会一片哗然,人人都知是靖王所为,民心尽失,且江南一带没了白家,留下的烂摊子可绝不会比肃方帝留下的容易收拾。
省不得要元气大伤一场,多年都无法复原,得不偿失,真真的损人不利己。
靖王府可不专出傻子,故而白家的地位在几十年内,都不会有大变化。
何况白家虽有野心,却最是明白分寸,知道适可而止且择优而拥。皇贵妃终究是成不了皇后,白家也终究未能出一个皇后娘娘。当然,等到太子登基,他的皇后也能从白家适龄的姑娘里挑,但太子如今还太小,谁也不知道他长大后,是不是就会乐意如此。
一旦太子不满于此,于白家而言,形同灭顶之灾,多年来的汲汲营营,一夜之间便都成了空。
人,是会变的,尤其是孩子。
因此,倒不如择了靖王府,至少局势明朗,只要白家足够乖觉,荣华富贵,光耀门楣,不过咫尺。
但靖王,名不正言不顺。
要想正名,那条荣登大宝的道路上,便不可以有太子的身影。
燕淮凝望着谢姝宁,眉头仍微微皱着,不见舒展之意。
谢姝宁只觉心头一跳,已是想透了其中关窍,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道:“那太子殿下岂不是……”
——必然是活不成的了。
休说太子,便是皇贵妃,只怕也是活不成的,唯独惠和公主,若他们觉得尚且有用,兴许还能捡回一条命来。
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谢姝宁飞快思量着,皇贵妃先前必定未察,可如今却是从何而察?
窗外刮过一阵疾风,也不知chuī翻了什么,哐当乱响。燕淮低声道:“只怕而今察觉,也已是晚了一步。”局得从一开始就布下,迟落了一子,有些局面就无法挽回了。他说,“但不论如何。xing命总要保住。”
若非如此,皇贵妃只怕也不会反身回来寻了小润子说有意重新结盟。
这于他们而言是过分之举,于她自己而言。又何尝不是。
但凡还有法子,皇贵妃也不会舍了脸面低声下气来求内廷的人。
可她,是因何察觉的?
到底不是谁肚里的蛔虫,几人左想右想,始终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翌日,小润子出宫,燕淮亦避了耳目悄悄去了东厂。都是惯熟的路。吉祥驾着马车,很快就进了东厂。
小润子见了他们。先打了个千儿,而后道:“皇上的身子,眼瞧着便是大好了。”
“果真大好了?”燕淮从他话里听出了点别样的意味。
小润子便也抿着嘴笑了笑,摇摇头道:“内里终究是虚了的。几日工夫,焉能好全?”
言下之意,不过形如回光返照……终究有要倒下的那一日……
汪仁听着,“哦”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此事,只侧目问燕淮:“怎地不见阿蛮?”
“舅母派人送了口信来,一早便去了北城。”燕淮落座,解释起来。
汪仁闻言心里头一惊,面上倒没显。只淡然道:“北城出了什么事?”
燕淮轻笑:“有支商队入京,让阿蛮陪着去了。”
见不是因为宋氏的事抑或敦煌的事,汪仁松了一口气。便也不再过问谢姝宁去北城做什么,转而谈起正事。听完燕淮的话后,他低头呷了一口茶,有些漫然地道:“她倒是能屈能伸,知道什么时候该拉下脸面。”
除宋氏外,他待旁人。一贯有些尖刻,只分有多尖刻而已。
他对皇贵妃此举。甚不满意。
可对纪鋆,就更觉不痛快了。
他说完,问小润子:“她发现了什么?”
“眼下还不清楚。”小润子摇了摇头,略带两分猜测地道,“许是因为白家的信。”
燕淮跟汪仁一齐挑眉,异口同声地道:“什么信?”
他们一直都知道皇贵妃跟其父有书信往来,但信中种种,究竟为何便不得而知。皇贵妃一直都很小心,白家亦是如此,若不然,皇贵妃也不至于时至今日才幡然醒悟,觉察出不对劲来。
当局者迷,有时自己尚且不知,却早已深深陷了进去。
小润子迟疑着道:“这便不知了。”
汪仁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查明白了再来!”
至于答应不答应皇贵妃,却不必思量了。既然他们有想要保住的东西,那自然得答应。汪仁反而还有了兴趣,觉得这事好好办,也是难得的大乐子,惹得燕淮懒得接他的话。
小润子领了命令回了宫,自去当中间人同皇贵妃jiāo谈。
汪仁清粥小菜,继续养他的伤。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一天洗上五六遍澡,这伤口不慎沾了水,好得愈发慢了起来。
宋氏问过鹿孔,觉得早该开始好了,见状忍不住忧心起来。被她问过两次后,汪仁便不敢再胡乱折腾了,小心翼翼地养起伤来。外敷内服,一样也不敢少,忒苦的药,也是咬着牙憋着气一口gān。
这会到了时辰,又该吃药了,他便不高兴留燕淮,摆着手赶人。
燕淮也不正眼看他,只扬声吩咐人说印公怕苦,赶紧送碟蜜饯进来,这才一转身走得没影了。
汪仁在后头连连冷笑,可到底是等到蜜饯送进来后才把药给喝了。
他一碗药喝尽,燕淮也出了东厂,准备往北城去,顺道接了谢姝宁。
谁知才走到马旁,吉祥便道:“纪世子那边来了消息,想请您一叙。”
第437章 心事
燕淮闻言身形一顿,旋即淡然吩咐道:“那就直接回东城去吧。”
吉祥应是,候着他上了马车,而后驾车驶离径直往东城去。
仔细算来,纪鋆入京也有一段时日,他隐于东城,混作商旅,倒也无人觉得奇怪。京都东城,原就是人流如cháo之地,每日里南来北往的人,数不胜数,其间歌馆酒楼鳞次栉比,最是容易藏人,用于隐瞒身份。
二人此番却并没有约在外头,而是回了燕淮在东城的宅子,于书房面谈。
如意使人奉了茶,又仔细地将书房的门轻手轻脚闭上,这才端着红木托盘退了下去。外书房里,寻常时候连个小厮也无,来了客人也只得如意亲自来侍奉。
府里分工明确,如意是惯常打理府里事务的,燕淮跟谢姝宁婚后,他也就依旧管着府里的大小事宜。至于多年来一直跟着谢姝宁的冬至,在外头走动的时候更多些,于是他也照旧负责打理二人名下的那些产业。
是以东城府里的人手虽则瞧着并不多,但一直都是井井有条的。
纪鋆进门后,便笑着赞了一句:“弟妹掌家有方。”
燕淮也毫不客气地应承了这句奉承话,请他进了书房入座用茶。外书房里只堆了些散乱的书籍,许多还是未曾翻看过的。纪鋆朝着书架上略略扫了一眼,神色泰然地道:“你一贯也是个不爱看书的。”口气亲昵熟稔。带着两分陷于回忆般的怅然。
他二人年少时长居一处,对双方的喜好习惯就算没有十分的了解,至少也有八分。
纪鋆说出这样的话来。燕淮也只能微笑着附和,说了些在天机营时的往事。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纪鋆才终于叹了口气,说起旁的话来。他望着书房墙壁上挂着的一把小剑,剑柄上红色流苏逶迤垂下,似水一般,不由得想起昔年大漠上空的落日孤烟来。有时候瞧得久了,那粗犷的风沙野漠。竟也能叫他瞧出几星江南小桥流水的味道来。
纪鋆生于京都,可他还未记事,便已随父南下了。
这一去便是近二十年,他只在图鉴上见过京都的地貌。却从来也没有机会能亲自踏上这片土地,看一看北地的天空跟南边的究竟有何不同,同大漠又有什么不同。
他呷了一口茶,忽然笑道:“入京多日,你我兄弟二人,竟还不曾像今日这般坐在一处,说些闲话。”
他们见面之时所说的,多是前些年发生的事,又或是眼下的局面……鲜少能像年少时一样。盘腿坐在砂砾上,望着夜空上的漫天星子,勾肩搭背说些不着调的胡话。
这人一旦长大了。有些东西便是注定要失去的。
“七师兄已为人父,今时自然不同往日。”燕淮打趣着,笑了笑。
纪鋆哈哈笑了两声,说起自家小子来,面上倒是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为人父的欢喜来:“刚落地的时候,就只有这么大。”他将手中茶盏往边上一搁。伸手比划了起来,“产婆高声报喜。我仔细看了两眼,却觉得跟只小猴子似的,小手小脚都只有这么点,连眼也睁不开。”
“可如今再看,已是个十足的大胖小子了,成日里只知道吃跟睡,一抱就粘着人不肯撒手。”
燕淮听着,心里倒不禁有些痒痒起来。
若他跟阿蛮有了孩子,也不知像谁多一些。若是个小子,往后便能跟着他学骑she,若是个姑娘,那就什么也不让gān了,只管金珠玉粒地养着就是。他一时想得入了神,差点连孩子的rǔ名,都想妥了。
还是纪鋆说了句“若你将来得了个闺女,倒正好能同我家小子凑一块”,这才叫他回过神来。
眼下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纪鋆却已透露了结亲的意向,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若换了过去,纪鋆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自然是好。可现如今听到这番话,却叫燕淮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打着哈哈将话敷衍了过去:“我倒是想要个小子,皮实。”
52书库推荐浏览: 意迟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