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年幼的她不知道,姑姑再也不会觉得它们吵闹了。
她拐个弯,越过一棵树,便看到姑姑背对自己坐在轮椅上看书。她高声唤着“姑姑”跑了过去。却没有得到回应。她以为她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靠过去看了看。却见姑姑闭着眼睛没有动静,原本盖在膝上的毯子滑到了地上。
她愣了愣,推着她手臂叫了两声。姑姑却毫无反应……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人说没便能没了……
她失去了姑姑,如今连最喜欢的姥爷,也将要失去了。
阿丑哭得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哭花了脸也不顾,嘟囔着要去找鹿孔算账。什么破大夫,救不了姑姑也救不了姥爷,他算什么大夫!
汪仁躺在病chuáng上,却笑了起来。
他说:“他是大夫。又不是神仙。快不要哭,都是成了亲要做娘的人了,哪有这般哭法的。”
“他要是神仙那该多好……”阿丑大睁着眼睛。泪水却仍像断了线的珠帘,落个不停。
汪仁“嗳”了声。摇头道:“人终有一死,不过早晚罢了,哭什么。”
阿丑难受得说不上话来。
汪仁瞧着,语气也渐渐哽咽,“我都一把年纪了,你可别把我整哭了……”
说着,眼眶到底也是红了。
祖孙俩伤心了一回,是夜宋氏陪在汪仁身侧,听他絮絮叨叨说着下头的孩子,从谢翊兄妹俩说到孙辈们,一个个都记得细细的,喜欢的东西不喜欢的,他记得比宋氏还清楚。
宋氏握着他日渐gān瘦的手,听他说一句便点个头应一声。
夜色深浓,汪仁的说话声渐渐低了下去。
“可惜了,没能再陪你去一趟泗水别院。”
“等你好了再去,也是一样的。”宋氏语气轻柔地道。
汪仁便翘起嘴角笑了笑,紧紧扣住了她的手。
天色将明的时候,他不再说旁的,只一遍遍唤她的名字。
“福柔……”
“嗯。”
“福柔……”
“我在。”
“福柔……”
“我一直都在。”
“你忘了吗?我扎根在你边上了,我哪都不去,我就在这陪着你。”
“生生世世,我都陪着你……”
宋氏细语呢喃着,可躺在她身边的人,却再没有应过声。
三声“福柔”,恍若天长地久。
天亮了,汪仁却再没能起来。
宋氏终于泣不成声。
汪仁小殓后,移去了正堂,屋子里便空旷了下来。
宋氏一个人,坐在他们一起住过的屋子里,坐在这张他们一起睡过的chuáng上,摩挲着一块他最喜欢的石头。他脾气硬,也像石头,难怪旁的不喜欢,偏喜欢收集这个。
她往前还笑他,而今却恨不得日日陪着他九州四海到处搜罗奇石才好。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味,她阖上眼,靠在了chuáng柱上,微微笑着。
眼角细纹道道,她也老了。
但这一刻,她面上的神qíng万分温柔,竟是美不胜收。
她这一生,遇见了他,已是万幸。儿女孝顺,各自成器,更是圆满。只可惜了,她这辈子到底没能给他生一个孩子……
一个生得像他的孩子。
宋氏闭上眼,呼吸声轻轻的,似睡了过去。
她这一睡,就再没有醒来过。
儿女们将她跟汪仁合葬在了一处。
出殡的那一天,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天空清澈得像是块碧蓝的琉璃瓦……
*****
汪仁却在隆冬大雪中睁开了眼。
四周极冷,风刮在身上跟剐ròu的剃刀一般。
他吃力地摸了把自己身上的衣裳,单薄又破旧,蔽体不过尔尔,更不消说驱寒保暖。
凛冽的寒风呼呼刮着,他突然间便糊涂了。
他不是死了吗?
可为什么这会他却穿得破破烂烂坐在地上,浑身冻得僵直。他四顾茫然,只瞧见有棵腊梅树的狭长枝桠从身旁高墙里探了出来。
白茫茫的细雪间夹杂了许多深深浅浅的红,腊梅花瓣悠悠落下来,直直落在他嘴边。
汪仁仰头看着,蓦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记得这一幕,他记得!
就在这时,窄巷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响。
他费力地睁大眼睛直直望去,便瞧见有个裹在雪白狐皮袄子里的小姑娘赤着脚,急切地朝巷子里跑来。
她身后跟着的嬷嬷追着喊:“我的好姑娘快先将鞋子穿上,冻坏了可怎么好!”
她却恍若未闻,跑得像只林子里的小狐狸,灵动又飞快。
到了近旁,她大口喘着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紧跟着追过来的嬷嬷亦看见了他,皱皱眉,伸手要去拽她,一面四处张望起来:“您怎么了这是,睡醒连鞋也顾不得穿便往这跑,没得回头叫少爷知道将您训一顿……”
嬷嬷絮叨着要带她回去。
她却执拗地蹲下身来,从怀中取出雪白gān净的帕子轻轻按在他脸上,一点点将雪水、泥水抹去,神色老成地长叹了一口气,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道:“原来你少时长得是这副模样……”
眼中泪水盈盈,好像早chūn时节,山间的那一汪小溪,gān净明亮得不像话。
ps:故事其实早已结束。
身为作者的我,心中已无遗憾。印公跟馒头娘的故事,是献给亲爱的印公党的。因为不想敷衍了事,所以一直慢吞吞地磨蹭着。对不住大家,正版订阅本就不易,让大家久等了,实在是对不起。
印公原本只是我无意间想到在开坑后才加进人设表的一个配角,我对他的爱并不多。但慢慢的,他就不再是我当初设定的那个人了。更多的时候,我觉得他是活的,他就是个傲娇有脾气guī毛又挑剔的男人,却又qiáng悍温qíng得要命。写到最后,连我都忍不住觉得,他更像是男主角。我一贯不相信爱qíng不相信天长地久的说法,但在印公身上,我信。
所以番外的结局,更像是另一个全新的开始,独属于印公跟宋福柔的故事。
所有的遗憾,都终将圆满。
谢谢亲爱的们陪着我,陪着馒头柿子,陪着印公跟馒头娘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一路走到现在。
这一回,是真的彻彻底底再会了。
不过印公说了,书荒的亲可以没事戳戳新书《掌珠》,收个藏养个肥啥的,新的故事新的开始,亲们再见~另朋友也开了新书《锦谋》,欢迎同戳。
番外 广寒秋
进了三月里,天就没有那么冷了,葳蕤的细密绿意也已见雏形。
长闲宫近日才修缮过,一片chūn景动人得紧,宁润走在庑廊下,却没有半点心思去看,他走得很快,但步履沉稳并没有乱相。行至拐角处,渐闻说话声,宁润的眉就皱了起来,然后斜刺里便突然冒出两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见是他,急忙行礼:“见过印公。”
宁润的脚步慢下来,站定,训道:“怎么走路的!”
吵吵闹闹换了别地也就罢了,偏偏是长闲宫,这宫里头如今呆的是谁?那是成国公燕淮!
“都给我仔细着脑袋!”宁润的口气渐渐冷厉起来,颇有几分像是故去的汪仁。
小太监们再不敢言语,只喏喏应是。
宁润这才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他自己则继续疾步前行。
长廊回曲,四周景致却是越走越荒凉,宁润只觉得身上忽然一冷,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自家师父来。他师父怕冷,很怕,一入秋就开始穿大氅,多厚多暖和都嫌不够。
为人脾气也不好,担着司礼监掌印一职的时候尤其是。
但他师父汪仁伺候的主子,脾气倒很好,不像是他的,太难琢磨了。
按说,燕淮为了清算东西两厂,前脚杀掉了他师父,后脚就应该把他也给杀了,可燕淮偏偏没有。不仅如此,没过多久,这司礼监掌印的位置还叫燕淮给了他。
他不想接这个担子,但有贼心没贼胆,只能硬着头皮过下去。
半响,宁润终于走到了偏殿门前。他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才换了张笑脸走进去,然后一路走,走到那张宽阔的书案前。
上头堆满奏折,只余靠右一角,搁着一盏镂空瑞shòu银器香炉,里头点的是瑞脑香,香气闻得久了,不觉冷冽泛苦。
宁润靠近了些,躬身弯腰,轻声道:“国公爷,长平侯不好了。”
书案后正提着朱笔批阅奏章的年轻男人闻言,动作微微一滞,抬起头来望向了宁润。他有一张很好看的脸,年少时瞧着只觉昳丽,而今眉眼深邃了些,就更胜从前。
但宁润知道,这人坏不坏吧,跟相貌是没有gān系的。
他师父也好看,但论心眼,没准比燕淮更坏,只是可惜了一招棋错,连命也丢了。
“长平侯林远致?”
宁润见他开了口,连忙颔首应是:“正是这一位。”
燕淮仍旧声色不动,继续落笔,低着头垂着眼睑问道:“他怎么了?”
宁润道:“说是受了重伤,想请鹿先生前去救命。”
这些年,燕淮麾下的鹿先生在京城里应是无人不晓的。鹿孔虽不是御医,但jīng通岐huáng之道,有神医之称,长平侯这既然快死了,也就难怪他会想到鹿孔来。
但是……
“他倒是胆子够大。”书案后的燕淮嗤笑了一声。
宁润在心里暗叹一声,心道果然如此。
敢问成国公燕淮借人,这长平侯的胆子可不是够大了么?
但他死都快死了,想必也没什么可怕的。
说来,这长平侯今年也还没满三十呢,年纪轻轻的,倒是可惜。
宁润想着这事,莫名有些唏嘘起来。
这时,燕淮忽然搁了笔,似笑非笑地说了句:“他既然能求到你跟前来,看来还有几分门道。”
宁润听着,背上一寒,差点没绷住就地跪了下去。
“罢了,下不为例,你走吧。”良久,燕淮重新提起了笔来。
宁润如蒙大赦,长舒了一口气,当即就要退下。然而没等他走出三步,他忽然听见燕淮在背后低低问道:“长平侯林远致,他夫人是谢寺卿的女儿?”
宁润只得又转回身去:“如今是谢通判了。”
京城谢氏一门近些日子被燕淮接连打压,谢家六爷谢元茂也没能避免,被狠狠贬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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