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又过来扶谢元茂,等到谢元茂站直了身子,他霍然往后一撞,手肘便撞在了谢元茂胸口,疼得谢元茂“啊”地大叫一声,蹲下了身子。
宋延昭却眯着狐狸般的眼睛笑,“手滑手滑,忘之莫怪。”
谢元茂疼得喘不上气,哪里还敢责怪他,当即咬着牙摇了摇头。
“你瞧瞧你,大老爷们,真这般疼?”宋延昭却似不满意,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了起来,随即又是一扬手,唬得谢元茂连疼都忘了忙去捂脸。
宋延昭缓缓放下手扯了扯他乱了的衣领,嗤笑:“怕什么,都说了方才是手滑,我像是喜欢动手的人?君子动口不动手,我是君子,自不会打你,你放心便是。”
谢元茂哭丧着脸,不敢吭声。
“我许久不见福柔了,颇念她。”宋延昭始终笑着,“虽说如今夜渐深了,不大方便,可福柔听说我来了,想必也记挂着,倒不如你现下便领着我去见她吧。”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谢元茂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一叠声应和。
两人便往玉茗院去。
谢元茂走在前头,宋延昭跟在后面。
路上。他忽然发问:“听说早年你家中曾为你定下过亲事?”
谢元茂身形一僵,迟疑着反问:“可是福柔给大哥去的信?”
“怎地?不可?”宋延昭语带不悦。
谢元茂忙捂着胸口摇头,“非也非也,再可不过。只是福柔未曾同我说,我不知罢了。”
宋延昭敛了笑意,声音微冷:“她不同你说原是无谓,但你若有事瞒着她,便是天大的不该。”
“是是,大哥说得是。”谢元茂苦笑,闻言再不敢开口。然而他心中却渐渐有不快涌上来。信写便写了。他上回问起。宋氏却说不曾写过,这叫他如何不憋闷。
两人皆不再言语,加快了脚步往玉茗院赶。
然而才到门口,便见个花白胡子的老头背着药箱匆匆往正房走。
谢元茂认出了人。想起宋氏病着的事,当下大惊,飞快跟了上去。一进门,便见院子里一片混乱,人来人往。他皱着眉头拦住了个丫鬟,问道:“出了何事?”
丫鬟抬起头来,正是去请杭太医这才回来的百合,她见是谢元茂便哭了起来:“六爷不好了,太太、太太快不行了……”
她哭得凄厉。口中的话也说得骇人。
跟在谢元茂身后的宋延昭一听,一把推开谢元茂,顾不得旁的便闯了进去。
里头杭太医方放下药箱,正在为宋氏诊脉。
谢姝宁则紧紧候在一旁,不肯挪一步。
宋延昭立住。轻声唤道:“阿蛮。”
神色紧张的女童惶惶回过头来,一见他,便泪如雨下,飞扑过来,“舅舅——”
她已经足足十几年不曾见过他了呀!
谢姝宁望着眼前这张已经近乎陌生的熟悉面孔,浑身颤栗,口中的话显得支离破碎:“舅舅,救救娘亲……娘亲……舅舅……”
宋延昭弯腰将她抱起,大步往前走。然而看到宋氏的那一刻,他手软得几乎要抱不住谢姝宁。这是他的妹妹?chuáng上这人怎会是他捧在手心里疼的妹妹?
他面上笑意全消,一丝痕迹也不见,只余下极冷的神色,“她怎么病的?”
屋子里鸦雀无声,没有人接话。
宋延昭登时大怒,抱着谢姝宁便转身去寻谢元茂,“好你个谢元茂,你回了谢家,便将昔日我同你说过的话都忘了是不是?福柔为你生儿育女,随你背井离乡,你便是这般待她的?”他先前揍他,不过是因为觉得妹妹入了谢家受了委屈,如今见了人,当真是生吞了谢元茂的心都有!
“大哥……”可谢元茂亦不知事qíng为何会变成这样,不由语塞。
另一边杭太医则抚着胡子皱起了眉头,道:“六太太这病症古怪,老夫瞧不出究竟是何病。”
这话一出口。
宋延昭跟谢姝宁都下意识用恼恨的目光朝他望去,几乎要在他面上灼出两个dòng来。
僵持间,正在为宋氏擦拭面颊的江嬷嬷冷冷抬起头来,道:“小姐这模样,似是中毒。”
杭太医断然反驳:“不可能!”
江嬷嬷不说话,目光冰冷。
“嬷嬷是这方面的高手,你既觉得是中毒,那必定便是了。”宋延昭则皱眉,“不知毒物,嬷嬷可有把握解毒?”
一屋子的人,都被他的这句话给说懵了。
尤是谢姝宁,听到江嬷嬷是高手时,便已目瞪口呆。
不过一个婆子,为何会懂毒?
第071章 毒物
可这会,最要紧的是先保宋氏的命!
她忙镇定心神,将目光尽数聚焦在了江嬷嬷身上。
江嬷嬷的脸冷得似要结冰,她仔细分辨着宋氏的症状,又扯了桂妈妈出来细细询问,而后才正色道:“可解七分。”
一旁的杭太医闻言,不禁chuī胡子瞪眼,“荒谬!太荒谬!六太太若是中毒,我怎会瞧不出?”
江嬷嬷无意同他争辩làng费时间,遂一一将需要的物件吩咐下去,让人速速去准备。
谢姝宁想着她说可解七分,若是知道了毒物,岂非可解十分?当下道:“娘亲晚间用了饭食后,才成了这幅模样,早先并无这般症状,可会同饭食有关?我让月白在小厨房守着剩菜,可要瞧瞧?”
话音落,桂妈妈眼神慌乱起来,似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谢姝宁。
谢姝宁却不看她。
清者自清,若她没做过,她断不是冤枉谁。若做了,也休怪她辣手无qíng。她如今,只不过是要求个心安,故而但凡有一丝可能,都不能轻易放过。
江嬷嬷自然也是这般想,听了她的话,便点头:“小小姐说的并非没有可能,且让老奴先去瞧一瞧。”
可看完回来,江嬷嬷却只摇了摇头。
那桌饭菜,并没有问题。
无毒,也无相生相克的食物。
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宋氏会这样,并不关这桌菜的事。
谢姝宁失落的同时,却不由长舒一口气。她信任桂妈妈,犹如信任母亲,所以验证过了不关那桌菜的事,她悬着的那颗心便跟着落了下来。可既然不关菜的事,毒物究竟藏在何处?
她想着连日来母亲恹恹的jīng神,心里涌上一个极骇人的念头。
莫非,母亲自进玉茗院的那一日起,便已中毒?
她想着。不禁怕极。她怎地这般蠢,母亲都成了这幅模样,她才惊觉!若今日舅舅跟江嬷嬷未来,她又该如何是好?难道便眼睁睁看着母亲离开自己?她恨不能甩自己两巴掌方能发泄心中苦闷。
宋延昭发觉了她的不对劲,却只当她是害怕担心,便将她楼得紧些,轻声安慰道:“阿蛮莫怕,娘亲定然不会有事的。”
然口中说着安慰的话,今夜这事,众人心中却都并无底。谢元茂更甚。几乎吓得站立不稳。下颌胸口皆在痛。可他却似察觉不到。只呆愣愣地重复着方才江嬷嬷说过的话,迟疑着掰开揉碎在唇齿间反复咀嚼,“福柔中毒了?竟中毒了?”
先是一双儿女几乎命丧锦鲤池,接着宋氏又不知中了何毒。这府暗藏的杀机,竟已到这般步步紧bī的地步?他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信。事实摆在眼前,他怎能不信!
须臾片刻,江嬷嬷要的东西已经备齐。
宋延昭便发话,让众人连同他自己跟谢姝宁亦出去候着。
“六爷,怎能任由他们胡闹?”杭太医说了几句,可谢元茂震惊之下哪里还能搭他的话。他见无人理会,顿时怒不可遏。“罢了!且让你们胡乱折腾去吧,简直是不可理喻!”
他在太医院呆了多年,又因为医术高明才被长房请来,好生奉养着。
可谁知,如今竟是连个服侍人的婆子也敢轻易救治人。这可不是未将他放在眼中?
他忿然甩袖而去,却忘了,毒医虽有相通之处,却到底各自领域不同,不能混为一谈。他分辨不出的中毒症状,jīng通其道的江嬷嬷却可以。
毒物入体,其毒xing日渐累积,逐渐地便能使得身子内部出现病变。毒素积累越多,危害自然也就越大,直到某一日,便能殒命。而毒,能自口入,也能通过气味、碰触而中。这般一来,要排查的范围就更广了。
直至亥时,江嬷嬷才擦拭着额上细密的汗珠子走出来。
她身子不佳,宋延昭是知道的,急忙让人扶着她落座,这才追问;“福柔可无事了?”
江嬷嬷抬眼看他一眼,点点头,神态恭敬:“无大碍了,只是余毒未清,还需些日子。”
宋延昭叹息。
另一边的谢元茂却是长舒一口气,忙要进去看宋氏,却被宋延昭打横拦住:“福柔需要静养,你先不必进去。”
谢元茂愣住,随即眉宇间浮现出恼火之色:“大哥这话好没有道理,我只见一见,难道便能扰了福柔静养?且她是我的妻室,正该由我来照料才是!”
宋延昭闻言冷笑:“我的话没有道理?你差点让福柔做了妾室便有道理了?她见了如何能不气,不恨,这般一来还如何静养!”他说完,犹自不解恨,又骂,“你且快些给我住嘴,若不然,我便揍得你不能开口为止!”
“你……”谢元茂这会也唤不出大哥二字来了。宋延昭生得并非雄壮,可本不是什么弱质书生,又在关外厮混了数年,方才打他的那一拳,便足已证明他的力道。听他出言威胁,谢元茂自是不敢继续说下去。
那厢谢姝宁却已经牵着宋延昭的手开口道:“舅舅,娘亲中了什么毒?是谁给娘亲下的毒?若叫阿蛮寻出来了,阿蛮定要那人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她说得极慢,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童音软糯,听上去却带着森然寒意。
谢元茂低头去看她,却发现自家女儿的一双眼里全无暖意,瞧着他的模样,竟不像是在看父亲。
他不由后退一步。
可再定睛去看,谢姝宁却已然转过头去,又同桂妈妈道:“rǔ娘,百合姐姐去了何处?”
众人皆怔,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百合来。
桂妈妈便道:“小姐寻她做什么?”
“从这去长房伯祖母那,便是我跟哥哥走,也用不了百合姐姐花费的时间。”谢姝宁细细说着,越觉齿冷,“百合姐姐去请杭太医,为何过了这般久才回来?这会工夫,便是走个来回想必也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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