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齿清晰,桂妈妈听明白了便解释:“天太黑,百合去时又急。路上跌了一跤,将脚给扭伤了,因而这才延误了。”
话音落,正轻啜着茶水的江嬷嬷跟牵着谢姝宁的宋延昭皆朝她望了过去,眉头紧锁。
桂妈妈不解,满头冒汗,“有何不对?”
不对,太不对了!
江嬷嬷蓦地一气将杯中茶水喝尽,而后深吸一口气,吩咐桂妈妈道:“去将那个叫百合的丫头锁起来。”
桂妈妈大惊。差点将“为何”两字脱口而出。好在她还未笨到不可救药。方才自个儿又才被怀疑过一次,当下明白了这话中的意思。她仍不敢信,却不得不照着江嬷嬷的话去做。
在延陵来的众人心中,江嬷嬷皆是个极严苛的人。除了宋延昭兄妹,谁都怕她。
桂妈妈便匆匆出去事qíng办了。
这一回她总算学聪明了,并不直接将事qíng吩咐下去,而是先将百合哄骗进了屋子,随后悄悄将门“咔哒”一锁,百合就如笼中之鸟被困死了。
听到声响,百合惊慌失措,在里头将门砸得“怦怦”作响,大喊:“桂妈妈——桂妈妈——作何锁我?”
可外头根本无人应她。
江嬷嬷倒想着立刻便去寻她问话。可是她身子吃不消,才从椅上站起身,便差点摔了回去。
谢姝宁也是直到这时才知道,神医鹿孔就是神医鹿孔,如今才弱冠之龄。照旧医术惊人。当日请到鹿孔来看诊时,江嬷嬷据说只剩了一口气,但鹿孔妙手回chūn,仍将江嬷嬷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如今,鹿孔已经离了他师父,宋家则出资为他开办了名为回chūn堂的药堂,让他悬壶济世。
这件事,谢姝宁并不曾在信中提及,但宋家仍这顺利将鹿孔收为己用。由此可见,江嬷嬷从来都是个有眼力见的能人。
她想到前世那般桀骜,只为成国公燕淮一人做事的神医鹿孔如今却几乎成了宋家的私人大夫,不由发笑。
果真是世事无常。
但如今不是欣喜这事的时候。
江嬷嬷身子不慡利,她想qiáng撑着,但宋延昭不允。如今宋氏已经暂无危险,但还需江嬷嬷帮着清理余毒,她万不能就此倒下。所以宋延昭便让桂妈妈收拾了屋子服侍江嬷嬷先歇下,好好看着百合,明日一早便叫来问话。
他自己则好生劝慰了一会谢姝宁后,冷笑着拉谢元茂出了门,去了何处并没有提及。
只是次日一早再见时,谢元茂眼角一团青影,面对宋延昭时,神色极不自然。
不过好在眼下,谁也没心思看他的伤。众人的心可都挂在了江嬷嬷身上。江嬷嬷审问百合时,照旧屏退了众人,等到再捋着袖子出来,话便已经问清楚了。
扭伤是真,却是她自己故意为之。
其目的不言而喻,为了拖延时间,好让宋氏早些丧命。
可杭太医她却又不能不请,若不请,宋氏又还有气,她这细作的身份便再瞒不住了。
还未亮透的天光下,江嬷嬷面色如霜:“老奴昔日便说过,不能叫小姐下嫁此人。这府里的腌臜手段,终有一日会害了小姐。”话毕,不等旁人开口,她便厉声吩咐起桂妈妈来:“将小姐钗环首饰、胭脂水粉尽数拿到这来!”
正当此时,有人来禀,说是寿安堂来人了。
来的是chūn平,见着人,便神色凝重地道:“老太太听说昨儿个六太太病得厉害,急得一夜不曾睡下,天没亮便打发了奴婢来,不知太太可无碍了?”
第072章 冷心
她问得真切,可玉茗院中的众人却都未曾搭理。
静了会,谢元茂才背着脸轻咳一声,道:“回去同老太太说,六太太安好,且让她放宽了心好好休息。”
话音落,正等着人从里头将东西搬出来的宋延昭便冷笑了声。
听到声响,谢元茂眉宇间便飞快地闪过一丝紧张之色,随即摆摆手,示意chūn平快些回去,莫留在这了。chūn平则眼观鼻、鼻观心,平静地应了,面向众人躬身退了下去。
然而出了玉茗院的门,她的步子便急促了起来。
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进了寿安堂,也顾不得禀不禀,看也不看守门的两个丫鬟一眼,打起帘子便一头闯了进去。
三老太太一瞧,便紧紧皱起了眉头。
chūn平是四个大丫鬟中xing子最沉稳,最能控制住场面的人,故而但凡这类要事,她都是吩咐chūn平去办的。但这一回,chūn平显然失了往日的镇静自若。一张鹅蛋脸发白不提,额上更是遍布汗珠子。
“说。”三老太太望着她,沉下了脸。
chūn平神色紧张,匆匆道:“消息并没错,杭太医并没有察觉症结所在,但奴婢去时,六爷却说六太太无事了。”
“无事了?”三老太太蓦地自椅子上站起身来,来回踱步,似不敢置信,“既杭太医无法探知病因,她又怎会无事?”至多,也不过就是尚且活着罢了,怎会是无事?
她百思不得其解,忽然道:“你可瞧清楚了,莫不是老六那小子起了旁的心思,故意说来诓人的?”
chūn平忙摇头:“奴婢瞧着不像,六爷到底是喜欢那人的,若真出了事,他定然焦急,不可能一丝痕迹不露。但方才同奴婢说话时,模样轻松。断不会是扯谎。”顿了顿,她斟酌着又道,“只是依奴婢看,六爷怕是挨了那位舅爷的拳脚。”
三老太太闻言一怔:“挨了拳脚?”
“是,六爷面上还带着伤。”chūn平点点头。
三老太太嗤笑,复又在那张huáng花梨剑脊棱雕花靠背椅上坐倒,道:“粗人。”
chūn平回忆着方才匆忙间掠见的那张脸,心中不敢苟同这话,却也不敢辩驳,只低下头不吭声。
两人一站一立。相对无言。
过了须臾。三老太太骤然惊声问道:“不对不对。你去时,玉茗院里的那伙子人正在做什么?”
chūn平被问得愣住。
“奴婢不知,倒是都聚在了一块,似在商量事qíng。”
三老太太冷眼看她。接着问:“可有瞧见宋氏身边那个叫百合的丫头?”
有些话已经呼之yù出,chūn平怎还会听不明白,后背上登时汗湿一片,她低声回答:“奴婢不曾瞧见她。”
三老太太沉默了下来。
……
玉茗院内,桂妈妈则已经领着几个丫鬟,将宋氏的那些物件都取了出来。
一盒盒脂粉、画眉石、眉笔尽数被搬到了江嬷嬷几人面前。琳琅配饰,衣衫环佩,亦一一取出。
谢姝宁寸步不离地跟着江嬷嬷,想要看一看。问题究竟出在何处,以至于她连丝毫蛛丝马迹都不曾发现。好在这一回,江嬷嬷并不曾将他们逐出去,也任由她跟在脚边。
宋氏自小生活在骄奢中,对富贵二字习以为常。又喜妆扮自己,可她身边日常用的东西却并不多。
谢姝宁跟着江嬷嬷亦步亦趋,仔细观察着桌上众物。
一件件,俱是jīng致华贵。
江嬷嬷手上缠了gān净的白布,轻手握起一支镂满花鸟的碧色象牙细筒,旋开,里头颜色娇嫩如同chūn日鲜花,带着芳冽的香气。上等的口脂,脂膏柔滑,香气靡靡。
谢姝宁连眼也不敢眨,却依旧觉得自己没有瞧清她的动作。明明每一个步骤都是不紧不慢的,可落在她眼中,却十分难以叫人看明白。边上的人看着,亦是如此。谢姝宁这才真的明白过来,宋延昭昨夜说江嬷嬷是高手的话代表着什么。
于是,她放弃了。
便是将眼睛贴到江嬷嬷掌心,她也看不懂这些看似简单,却暗藏玄机的动作。倒不如,去一旁候着为好。
她遂后退。
身后立着的是宋延昭跟谢元茂,她毫不犹豫地便朝着宋延昭而去。
而江嬷嬷则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她的验毒之法。
又一盒画眉石被打开,里头是整整齐齐的一摞青雀头黛。谢姝宁发现,江嬷嬷的眉头已经开始渐渐紧锁,她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随即又开一盒,里头却是少见的波斯螺子黛。
谢姝宁记得,其一颗便价值十金,色作青灰,鲜妍醒目,是画眉绝品。
可此刻摆在她眼前的,竟足足装了数个箱奁。
她不由震惊。宋家,绝对比她所知的更为富裕!
正就此时,江嬷嬷忽然让人拿了jīng巧的小锤子来,将一把玉石梳子砸得粉碎,而后用指尖沾一点,轻嗅。
随即,她面色大变,但仍未放送,继续一样样仔细翻检下去。
到全部看过一遍,已是近午时。
江嬷嬷解开手上白布让人丢进火盆烧了,而后蓦地用yīn毒的目光望向谢元茂,直看得他后退数步,面色讪然才移开视线,咬牙切齿地道:“好歹毒的人家!”
那些东西看似皆正常,又本身便是含着香气的物件,轻易不会被人察觉问题。
且下毒之人,心机深沉,并没有一气呵成,而是小心翼翼地在数样常用之物上分别动了手脚,这些东西日日用,一道使用,便成了刁钻的毒。又因为毒xing发作得慢,并不起眼,等到真的察觉到时,恐怕便是丧命之时。
谢姝宁听完,骇得腿软。
谁会想得到?
谁会想到!
便是百合,她也觉得痛心不已,措手不及。
从延陵带来的人中,除蔷薇之外,她皆是再放心不过……又因为先前痛失了白芍,众人皆伤心不已。哪里会去想这群人中是不是有细作!然而百合又是何时开始的?
正想着,她忽然听到谢元茂哑着嗓子问道:“是百合下的毒?”
江嬷嬷见他便不悦,听到他这般问更是恨铁不成钢,气得摔了桌边上一管口脂,怒道:“这府里谁恨小姐?你难道不知?竟问得出这话!百合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过是被人唆使!你可知,百合被人许了何?许了让她做你的妾!”
上赶着要给人做妾,这种人江嬷嬷觉得自己说着都污了舌。
彼时在延陵,谢元茂同宋氏感qíng甚佳,又是在宋家。他身边无妾无通房。也无人敢cha足两人。宋氏身边的几个丫鬟。也都是等到了年纪便放出去成亲嫁人的,这般多年,也从来不曾有人动过旁的心思,可如今百合这丫头却是实实在在打了他们的脸。
江嬷嬷怒气难消。
只为了做妾。竟就敢谋害善待自己多年的主子,这种人死不足惜!
她转身便要让人将百合拖下去打死了事,险险被宋延昭给拦住了,“嬷嬷先别急,如今可是在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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