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怎会看不出,遂悄悄在谢元茂看不见的地方拧了小女儿一把,疼得孩子“哇”一声大哭起来,很快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模样极可怜。
“莫哭莫哭,爹爹过会便去训斥姐姐一番。”谢元茂见她哭,又心软下来。
不过谢姝敏的确是不聪明。
不论学什么东西,都比旁的孩子慢一些。
说话走路都晚,平日也不懂看眼色。谢元茂觉得是陈氏没有教好。多次起了心想要把孩子抱去给宋氏养,可方提一点,就被宋氏冷嘲热讽骂退了心思。这几年来,他倒觉得宋氏的脾气见长,面对他时。哪里还有什么贤惠可言,分明就是连敷衍也勉qiáng。
妾生子,自然该让主母养。
可陈氏不愿意,宋氏也不愿意,他只好死了心。
然而他哪里知道,谢姝敏之所以会这样,根本就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怀孕时,陈氏被荔枝给折腾了那么一回,多少还是出了事的。
生产那日,陈氏倒是轻轻松松就将头胎给生了下来,可一看孩子,傻了眼,竟是个小猫似的闺女。
等到大些,又像是半个傻子。
陈氏委屈得紧。
三老太太嫌弃她不争气,如今更是连话也不愿意多说。这几年,三老太太没少被陈家人折腾,原本紧绷绷的面皮也似乎松垮了些,显出老态来。她平日qiáng横,可唯独面向陈家人时,软弱得很。分明她才是那个不分年月日日供着他们的人,可是面对娘家人,她的背脊怎么也挺不起来。
若她知道,这三年里宋氏“喂”了多少银子给陈家人,让陈家人寻她晦气,只怕她立时便能吐出血来。
因了这些事,她分身乏术,又觉得身心俱疲,竟是安稳地呆在了寿安堂里。
好容易等她起了些xing子,那厢长房老太太又来折腾她了。
谢姝宁这几年出落得愈加聪慧伶俐,在长房梅花坞颇得两位长者的脸面。长房老太爷更是,觉得她小小年纪,棋风沉稳,欢喜得不行,恨不得日日唤了她去说话才好。谢姝宁就时常趁着在梅花坞之际,同长房老太太说上几句闲话。
话不必多说,点到即止。
可那些话,就足够让长房老太太动了心思厌恶三老太太。
这倒叫三老太太后悔起来,当初怎么不直接毒死她算了!因怕惹出大事,她那日只是气不过才在长房老太太身上撒气,让人吃点苦头而已。可这会想想,若能早早毒死了,岂非一了百了!实在是没有见效那么快的东西,若不然她恨不得立刻挖一勺香粉塞进长房老太太嘴里去。
不过,到底只能是想想而已。
很快,谢元茂下衙后,回了玉茗院,就去寻谢姝宁。
前些日子宋氏几人还在商量着,等明年开了chūn,再给谢姝宁另僻一个院子独住。
三房人少,地方多,尽够住的。谢翊夏天便已经搬出去住了,宋氏舍不得谢姝宁,则多留些。
谢元茂是不管这些事的,他径直就去寻了谢姝宁。
进了门,便见两个八九岁的女童头碰头在那画画。
他愣了愣。“原来郡主也在。”
谢姝宁跟纪桐樱两人几乎动作一致地将笔搁下,抬头朝他看了过来。两人俱是明艳的样貌,生得并不相像,可给人的感觉却仿若双生姐妹。这些年,旁的事都变了,可唯独这两人私下里的jiāoqíng却越来越好。
哪怕宋氏跟白侧妃的来往都不及她们密切。
在谢家玩得熟了,纪桐樱便当做自己家别院一般,起了xing子就过来要住上个三两天。白侧妃拦了几回,没拦住,便派了人专程次次跟着她一道来。
这会见了人。纪桐樱就笑着点点头:“谢伯父。”
虽然她身份金贵。可她跟谢姝宁玩得好。所以也只管谢元茂叫伯父。
谢元茂听了倒也觉得受用。
“父亲可是有话同女儿说?”谢姝宁起身,问道。
谢元茂闻言,原本的受用就变得不受用了。谢姝宁自小就是唤他爹爹的,亲热。可如今倒好。一径只称父亲,带着说不出的疏离。
他咳嗽两声,招呼谢姝宁去了另一间屋子说话。
落了座,他先道:“郡主比你年长些,身份又高,你同她来往时,切记不可僭越。”
谢姝宁就笑,“父亲说得是。”
“你一向懂事,我很放心。”谢元茂说着。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明明小时候同自己那般亲热的女儿,如今便连单独说话也要坐得远远的,口口声声父亲说得是,真真叫人不痛快。
“父亲今日来,总不至于只为了同女儿说这个吧?”
眉眼日渐长开。谢姝宁的个子又窜得快,高高瘦瘦一个坐在那,叫正视过去的谢元茂觉得颇陌生。不知不觉,那个白胖得汤圆似的小丫头,就这样不见了。
他有些怅然,“没什么,只是那日敏敏摔了一跤,哭得厉害。”
谢姝宁挑眉,道:“陈姨娘抱着她去告状了?”
“告状?”谢元茂回过神来,“当真是你推了她?”
谢姝宁极不齿他问这样的话,冷下了脸:“父亲这话问得真可笑。”
谢元茂见状忙解释:“阿蛮,爹爹不是这个意思,你莫要误会。”
“父亲是长辈,我是晚辈,父亲想如何教训我都是该的。若父亲信了陈姨娘的话,又何必问我?左右要么信她的,要么信我的。”谢姝宁飞快地吐出一句话,牢牢盯着他。
陈氏生了女儿后,这几年便不像样子,没事就用些不入流的手段,伎俩浅薄。
时间能改变许多东西,人更是。
谢姝宁知道,再过几年,只怕就轮到父亲巴着母亲了。
父亲身上担着开枝散叶的大事,只陈姨娘一个是万万不够的。所以去年,便由三老太太做主又给谢元茂抬了她身边身段最好的冬乐做姨娘。冬乐是孤儿,没有姓,府里的人就称她冬姨娘。
母亲对这事,相当不以为然。
谢姝宁就知道,她对父亲的感qíng是真的日渐淡了。
不过,陈姨娘也好,后抬的冬姨娘也好,谁也没有怀孕的迹象。
两人都没有儿子,个比个着急,可似乎越是急切,就越没有用处。冬姨娘还好些,到底年纪嫩,可陈氏就惨了,她比宋氏还大上一岁,用不了几年就该人老珠huáng,不趁早生下儿子,将来可如何是好。所以她拼了命笼络谢元茂的心。
的确也有些用处,谢元茂听了谢姝宁的话,换了话头叮嘱:“爹爹自然是信你的,只是敏敏到底是你的妹妹……”
谢姝宁暗暗冷笑,得亏他再也生不出孩子,若不然还不知自己要听几回“到底是你的弟妹”这种话。
第086章 疯子
自江嬷嬷入驻玉茗院后,小厨房的一应事项就都由她接掌。
谢元茂亦住在玉茗院,宋氏旁的不给他好脸色,可饭倒是时常一道用。
江嬷嬷亲自筹备的食单,每一道菜色都俱是细细思量过的。什么吃了能有所裨益,什么吃了伤人,她全部都清清楚楚。
这些年来,谢元茂在玉茗院吃进口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经过江嬷嬷悉心准备的。
这事,是宋氏亲自吩咐下去的。
谢姝宁直到今年,才无意中从江嬷嬷口中知道了这件事。且这几年,月白都在帮江嬷嬷打下手,回来竟也是一声也不吭。谢姝宁又是无奈又是感慨,一面觉得月白这几年进展太大,学到了太多东西;另一方面却又觉得月白的嘴未免太牢了些,都快成锯嘴葫芦,连她也给瞒了。
可当她同月白嘀咕之时,月白却正色同她道:“小姐,江嬷嬷说您还是个孩子,有些话不能同您说。”
她听了哭笑不得,却也反驳不了。
单看样貌,她可不就是个不该知道这些事的孩子?
不过因了这事,倒叫她对母亲刮目相看起来。
然而真看到了母亲不动声色地布局,断了谢家三房旁的香火,她倒又有些难过起来。几年前,母亲还是个会在夏夜里帮她跟哥哥轻轻打扇,柔声说起嫦娥奔月的人,而今却也变得厉害了。
她想着,便抬起头看向谢元茂,道:“父亲,你可觉得妹妹的xing子有些古怪?依我看,倒该早早请个大夫来为她瞧瞧才是。”
三岁多的孩子,平日里还会痴痴地流口水,说是半个傻子一点不为过。
可她故意这般说,也果真戳痛了谢元茂的心。
明知道不对劲,可是谁也不想承认。请了大夫来看,那就是认了。
虽说是庶女。可等几年,也是想让女儿说个好人家的。门当户对,身份也登对的庶子不少,总会寻到合适的人家。再不济,便低嫁些也无妨。可这傻子的名声一旦流传了出去,别说长大了嫁人,只怕笑也要被人给笑死。
他不吭声,端起月白色的茶杯吃起茶来。
谢姝宁则故作漫不经心,看一眼不远处柜上摆着的哥窑铁胎钱纹莲花香炉,心里想着三老太太恐怕如今也没多少心思玩她的香了吧。
两人一时无话。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谢姝宁才道:“父亲若无事。那阿蛮就先退下了。郡主还在等着呢。”
搬出了郡主,谢元茂就算有心想继续将她留下,也只能放行。
看着长女离去的背影,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才过了几年。怎么好像这孩子就不是他的孩子了一般……
他愁眉苦脸,庆隆帝也日日垮着一张脸。
很快,进了腊月。
京都上空开始不停歇地飘雪,香雪无垠,几乎要将整个京都淹没掉。南城的皇宫更是白茫茫一片,屋脊上的瓦shòu一只只都成了雪shòu,有种无力的苍白。
庆隆帝不喜欢这幅模样。
宫人就日夜不停地踩着高高的梯子,小心翼翼爬上去将笼在那的积雪扫掉。
可大雪不止,积雪又怎么能扫得尽。前一刻才艰难扫了的雪。下一刻就又严严实实堆积起来。
庆隆帝就发了大火。
也不知起了什么心思,突然召了端王爷入宫。
端王爷穿了身青织金蟒的绒衣,又外罩了厚厚的大氅,才缩着头进宫来。
众人皆知,端王爷怕冷怕得厉害。比寻常女子都还要更怕些。
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何,瞧模样,端王爷分明是人高马大的一个壮实汉子,竟会这般怕冷。可庆隆帝却是知道的,端王爷幼年时,落过水,差点就死在了太液池里。端王爷,这是冷怕了。
到了长闲宫,却只见着大太监汪仁一人。
52书库推荐浏览: 意迟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