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别急。”方瑾枝揉了揉她们的头,自己先下了马车,然后立在边儿接两个妹妹下来。
平平和安安下了马车以后,偷偷四处张望,寻找先前乘坐的软轿,可是并没有看见。她们两个只好往方瑾枝身后藏。
方瑾枝也以为方宗恪会将软轿准备好的,她疑惑地望向方宗恪。
“我们走回去。”方宗恪态度坚决。
方瑾枝想了想,看方宗恪的意思,最起码在方家是不打算再让平平和安安藏起来。
她明白两个妹妹总是要走出这一步的,她蹲下来,将披在两个妹妹身上的宽袍拉了拉,才柔声说:“陪哥哥姐姐走回家好不好?姐姐带你们看看咱们方家的样子。”
虽然不qíng愿,可是两个小姑娘还是点了头。
方瑾枝一边牵着妹妹往里走,一边絮絮跟她们讲着小时候的事qíng。
一砖一瓦、一糙一木是记忆中的样子,也不完全是记忆中的样子。方瑾枝这才发现过去了这么多年,原来她记忆中的很多场景都有了偏差。当然,也有一些地方是一直记着的。
一段并不长的路走下来,方瑾枝差点落下泪来。
方宗恪看她一眼,吩咐乔妈妈照顾平平和安安先休息一会儿,他则是带着方瑾枝在方家的院子里一条路又一间屋地转一转。
望着堂厅屏风前摆着的两把太师椅,方瑾枝笑着说:“以前哥哥每次闯祸,爹爹总是坐在那儿训你。”
“嗯,”方宗恪点头,“每次被他老人家骂个狗血淋头,你就从屏风后面探出个小脑袋,然后跑到他膝上要糖吃。父亲……每次不管发多大的火,一看见你就能消气。”
“我还记得有一次你把一箱子贵重的玉器摔碎了,赔了好多钱,快要把爹爹气个半死。你怕爹爹揍你,故意掐我的腿让我哭……”
“只要你一哭,父亲就只好去哄你,没办法骂我了。”方宗恪把话接过来,冷硬的眉宇间也染上了三分回忆的柔软。
方瑾枝转过身,从大开的门望向院子。
她抬手指了指院子正中的地方,“那儿,爹爹的棺木就放在那儿。当时我就在想,为什么那些人一直哭一直哭没人去给爹爹擦头脸上的血泥。”
方宗恪轻咳一声,他别开眼不去看这个样子的方瑾枝。
“走吧,去瞧瞧那株木槿还在不在。”方瑾枝重新笑起来,先一步往外走。
方宗恪跟上。
可是那株木槿已经死了,甚至死了好多年,连枯叶也不剩。
“真遗憾。”方瑾枝低着头,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儿。
“没关系,哥哥再给你栽,栽满整个院子的木槿。”
“哥哥要说话算数!”
“当然。”
方瑾枝弯着一对眼睛,说:“好啦,我要回去看看平平和安安了。我担心她们两个突然换了个环境会不适应。”
“好。”
方瑾枝刚转身走了没几步,方宗恪又叫住她。
“嗯?”方瑾枝疑惑地转过身来,“怎么了,哥哥?”
“这些年,让你一个人照顾她们两个,实在是辛苦你了。”方宗恪凝望着方瑾枝,眼中布满了心疼。
“我是她们的姐姐呀!”方瑾枝莞尔,又转过身继续往前头走。
方宗恪斜倚在一棵松树上,望着方瑾枝离开。直到方瑾枝的身影逐渐看不见了,方宗恪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独自一人往府中西南角的松林里走去,松林深处悬挂了一个秋千。那是方瑾枝小时候喊着要dàng秋千,他和父亲两个人亲手给她做的。
可惜方瑾枝没玩上两次就摔了,再不想坐千秋。
此时的秋千一边的麻绳断开,头重脚轻地垂在地上,上面的木板爬满了青苔。
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方宗恪还记得当初把方瑾枝抱在怀里的时候,她还不过刚满月,软软的一个小团子。如今也长大了,竟这般亭亭玉立。
一想到方瑾枝这些年是如何心惊胆战地藏着一双妹妹,方宗恪就忍不住心疼。
当年他几乎重伤逃回来,发现方家早就人去楼空。他找遍了整个方府,也只找到父母的灵位。他悄悄打听,才知道父母接连去世,而方瑾枝也被温国公府的人接走。
他躲在温国公府对街的树后,看见方瑾枝被陆无砚从马车上抱下来。那一日方瑾枝穿着一件漂亮的小斗篷,弯着一对月牙眼对陆无砚笑,笑嘻嘻地一口一个“三哥哥”。
笑得真甜。
陆家是皇城权贵中的权贵,她在陆家应该可以照拂。将来等到她及笄了,再配一个寻常人家,多好。
当初平平和安安出生的时候,他们的父母瞒了所有人,只说她们夭折了。方宗恪离家的时候,她们还没有出生。那次回来,他也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曾有一对刚出生就夭折的妹妹。
他一直都不知道平平和安安的存在,更不知道当时才六岁的方瑾枝在温国公府里如履薄冰地藏着一双妹妹。
如果他知道呢?
方宗恪叹了口气,就算他知道,他当时也不可能把她们接走。
他本来打算这辈子都不回来,就让方瑾枝当他真的死了,直到他得知方瑾枝要嫁给陆无砚。
“少爷。”苏管家疾步走过来,恭敬地弯腰递上一封信。
方宗恪一目十行将信扫过,本就凌厉的眉宇间更是添了几分冷冽。
苏管家yù言又止,他等了半天,才吞吞吐吐:“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别讲了。”方宗恪站直,大步往前院走。
苏管家恭敬弯着的腰背慢慢直起来,他说:“别忘了你的身份。”
方宗恪脚步未停,继续大步往前走,嘴角是不甚在意的冷笑。
第100章 私会
方府的下人实在是不多, 除了一个苏管家,只有方瑾枝身边的那几个。方宗恪答应过几天再采买几个丫鬟进来,方瑾枝则是劝他不要急。
反正平平、安安如今的qíng景, 也不适宜让她们两个一下子接触那么多陌生人。
回到方家三五日,平平和安安已经能在方瑾枝的陪同下每日在院子里走一走了, 她们两个对待方宗恪的态度也缓和了很多,起码没有像刚开始的时候那般紧张。
方宗恪为了亲近这两个妹妹,也着实下了一番功夫,花了不少心思采买小玩意儿来逗她们开心。
对此,方瑾枝笑着对两个妹妹说:“我小时候, 哥哥也是这样对我的。现在我长大了,他开始哄你们啦!”
方宗恪看她一眼,问:“你今天心qíng很好?”
方瑾枝抿了一下唇,没吭声。
她今天心qíng当然好,因为今天是三月十六呀!
方瑾枝不知道他们离开温国公府的时候, 方宗恪有没有听清她和陆无砚说的话,又因为方宗恪昨日就告诉她他今天下午会出门,所以方瑾枝gān脆不告诉他陆无砚今日会来。
陆无砚到方家的时候,方瑾枝正带着一对妹妹看新栽的木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年方瑾枝几乎每一日晚上都要跟两个妹妹提到陆无砚的缘故,平平和安安见到陆无砚的时候竟没有太多排斥。
陆无砚抬起手中的琴, “你们的琴忘记带了。”
方瑾枝刚往前走了一步,想要替两个妹妹把琴接过来,她又改了主意。她拍了拍两个妹妹的头,让她们两个自己去拿。
平平和安安仰着头望了一眼方瑾枝, 还是走上前去,从陆无砚手中将琴接过来。她们两个甚至小声地说了声“谢谢”。
让陆无砚和方瑾枝都颇为意外。
平平和安安抱着琴跑回屋子里,不一会儿屋中就传出了琴声。
“你哥不在家?”陆无砚问。
方瑾枝忙不迭地点头。
“你这窃喜的表qíng是怎么回事?”陆无砚笑话她,“好像咱们在偷摸私会一样。”
方瑾枝迎上去,自然地挽住陆无砚的胳膊,岔开话题:“三哥哥,我带你参观参观我家!”
陆无砚拉住她,“我只想多看看你。”
他目光灼灼,一寸也不肯离开方瑾枝。
“以后还有好多时间看嘛……”方瑾枝不好意思地垂了眉眼,可是她握住陆无砚的手却是紧紧攥着不肯松开。
相处的时间总是太短暂,日薄西山时,方瑾枝还没有把想要说的话说完,其实她说的都是这几日发生的小事,连哪一株木槿被踩了一脚的事qíng都说了。
陆无砚落在垂柳下的长凳上,侧首望着身边的方瑾枝。他一直静静地听她说话,她欢愉的声音在耳边叽叽喳喳,像动人的乐章。
“……是呀,记xing就是这么差,明明是我前天把那个簪子收起来的,却给忘记了……”方瑾枝望了一眼西垂的落日,忽然住了口。
“怎么不说了?”
方瑾枝低着头,小声嘟囔:“我一直都在说这些芝麻绿豆大点的事儿,三哥哥肯定都不爱听了……”
“没有,只要是关于你的事qíng,只要是你说的事qíng我都愿意听。”陆无砚笑着将方瑾枝的手捧在掌心。她的手小小的,又娇娇嫩嫩的,捧在手心里似进贡的丝绸,又似最好的羊脂白玉。
“三哥哥,”方瑾枝又笑起来,“可是我就是想跟你说话呀,想把你不在我身边的每一件事儿都讲给你听,这样就好像你一直都在我身边一样!”
“嗯,你说,我在听,一直在听。”
方瑾枝摇摇头,大不高兴地说:“已经傍晚了,三哥哥你该回去了……”
她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三哥哥你还是走吧,趁着我哥没回来先走吧!”
陆无砚笑:“真挺像背着长辈私会。”
方瑾枝抬腿,将腿微微弯曲放在长凳上,她俯下身,将脑袋枕在陆无砚的腿上,抬着头仰望头顶的陆无砚,极为认真地说:“三哥哥,我实在是不知道你和哥哥为什么……”
她想说“互相看不顺眼”,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反正她相信陆无砚明白她的意思。
“三哥哥,我很苦恼诶,你们就不能和解吗?”
望着方瑾枝那双期待的明眸,陆无砚沉默下来,他掌心轻轻抚过方瑾枝的脸颊,斟酌了许久,才说:“瑾枝,等到我们成亲了,我就把我和你哥哥之间互相看不顺眼的原因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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