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新捕捞到的两条红鲤鱼放在鱼缸里的时候,陆无砚侧过头望向身侧的方瑾枝,她一直笑,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可是她这几日都是这般笑的,这笑容许是装出来的。
她是自小就会演戏的。
陆无砚暗暗叹了口气,他宁愿方瑾枝哭出来。
早知今日,他当初就应该把什么静思静忆全部杀光了!
方宗恪也在温国公府陪了方瑾枝几日,可是他不得不离开了。卫王是在汇水坡被擒获的,这几日就要启程押回天牢,若是这几日不出手营救,等到他被押送回天牢之后,再想营救他就很难了。
方宗恪买了一包红豆糖送给方瑾枝,他斟酌了语句,道:“枝枝,哥哥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什么时候回来?”方瑾枝咬了一颗红豆糖。
方宗恪默了默,说:“哥哥想离开这里,四处走走,云游四方。许是去戚国,又或是宿国。”
方瑾枝不疑有他,她点点头,说道:“这样对哥哥也好……”
“好好照顾你自己。”方宗恪想了想,“把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qíng的都忘记吧,你是我方宗恪的妹妹,方瑾枝。”
方宗恪握住她的手,“还是温国公府里受人尊敬的三少奶奶,当家主母。至于其他的,不要去想了。”
方瑾枝眸光黯淡了一瞬,忽又重新摆出笑脸来,努力点了点头,轻声说:“我都知道的,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方宗恪看着方瑾枝这个样子,就知道她没有真的想通,可是任谁都不能一下子接受那些事qíng,更何况方瑾枝如今也不过是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她能做到如今这般已是不容易了,至于其他的,就jiāo给时间,让时间一点一点磨平那些痛楚吧。
方宗恪走的那一日,方瑾枝亲自去送他,看着他翻身上马,逐渐走远。
“哥哥!”方瑾枝双手拢在唇畔扩成小喇叭,“哥哥一路顺风!”
方宗恪没有回头只是摆摆手,他的身子随着马匹轻轻地摇晃。
——一如多年以前。
陆无砚将厚实的短绒斗篷披在方瑾枝的身上,陪着她目送方宗恪离开,然后才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他们两个人往垂鞘院走的路上,忽然下起了小雪。
雪粒极小,还没等落在地上就融化了。
陆无砚望着远处相叠的重山,想到不久之后又要入冬了,那山峦又要被白雪覆盖。他低下头,将方瑾枝斗篷上的兜帽给她戴上,又将细带仔细给她系好。
陆无砚和方宗恪一样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方瑾枝总是会慢慢放下的,可是他们等到的不是一个无忧无虑的方瑾枝,而是一个病倒的方瑾枝。
方瑾枝病了,毫无征兆的。
前一刻还和陆佳萱、陆佳艺有说有笑,下一刻就昏倒了。
她开始发高烧,身体逐渐虚弱起来。
大夫们查不到病症缘由,长公主从宫里拨了太医过来,太医也是束手无策。最后陆无砚将刘明恕也给请了过来。
刘明恕言:“我是大夫,又不是神仙,治不了心病。”
陆无砚日夜守在chuáng边小半个月,整个人都消瘦了下来。
方瑾枝仍旧对着他笑,柔声说:“我没有事呢,过几天就会好了的……”
望着日渐消瘦的陆无砚,方瑾枝心里又是自责又是心疼。她知道陆无砚担心她,在他面前的时候总是露出笑脸,可是在陆无砚看不见的时候,她总是偷偷地抹眼泪。
并且,她心里有一个很大的疑惑。她想问,却惧怕知道结果,她怕她得到的答案要比她的身世更让她痛楚。
陆无砚担心方瑾枝闷着,将米宝儿和盐宝儿也从外面调了回来,不用米宝儿和盐宝儿这两个小丫鬟照顾方瑾枝,但是要她们两个陪着方瑾枝,在方瑾枝需要的时候,陪着她说说话、解解闷。
至于不用米宝儿和盐宝儿照顾方瑾枝,那是因为这段时间里一直都是陆无砚亲自照顾着她。
“姑娘,您不能总这么病着呀。您可得快点好起来……”米宝儿红了眼睛,在方瑾枝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哭过好多次了。
盐宝儿悄悄捏了米宝儿的手,偷偷暗示她不要在方瑾枝面前哭。她为方瑾枝掖了掖被子,小声劝着:“姑娘,您病着,好多人担心呢。”
她这话说的自然是陆无砚,只是不太好点破。免得方瑾枝再胡思乱想,因为她的病拖累了陆无砚。
方瑾枝望着屋顶,淡淡地说:“你说的对,扶我起来吧,我想出去透透气。”
“诶!好!奴婢这就去给您拿衣服!”盐宝儿和米宝儿喜出望外,都急忙去给方瑾枝拿衣服,服侍着她穿上。
这段时间,方瑾枝一直躺在chuáng上,偶尔下了chuáng,也是待在屋子里,并不太愿意出门。如今她自己提出来想要出去走走,或许是她自己想通了呢!
方瑾枝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就觉得chuī在身上的风有些凉。
盐宝儿看出来了,忙说:“姑娘是不是冷了?要我说,每日出来转一小会儿就够了,您现在身子弱,别再着凉了,咱们先回去吧,明儿个再出来转转。”
“扶我去书阁吧,我想翻几本看。”方瑾枝说。
盐宝儿和米宝儿应着,又跟着方瑾枝去了阁楼。
方瑾枝还没走进书阁,远远地就看见书阁的门是开着的,她缓步走过去,立在门口望见陆无砚正在书阁里。
他一个人静静立在一面角落里的书架前,望着在他身前的书架。
他那个样子似乎在那面书架前立了许久,他的神qíng有几许悲凉。
方瑾枝忽然心里一疼,她心里很明白这段时间陆无砚实在是为她cao了太多的心,整个人都消瘦了。他本来就是个高傲到不会服软的人,又是个话少的。可是这段时间,他总是想着法子逗她开心,应该很累吧……
方瑾枝给身边的米宝儿和盐宝儿使了个眼色,让她们两个先离开,自己悄悄走进去。
她还没走近陆无砚的时候,陆无砚就听见了声音,他转过身来,望向方瑾枝。他原本又落寞又疲惫的容颜立刻染上了几分笑意,温柔地问:“怎么过来了?”
方瑾枝最受不了的就是陆无砚落寞或疲惫的样子。
心里好像被剜去一块ròu一样地痛。
好似qíng绪是可以传染的,方瑾枝忽然落下泪。时隔这么久,她再一次哭了出来。
“无砚……我好痛苦,我是不是根本就不应该活着……”
泪水肆意,无法抑制。
“瑾枝……”
陆无砚上前一步,方瑾枝又往后退了两步。
她溢满泪水的眼睛望着陆无砚,痛苦地说:“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一件事qíng,怎么都想不通……”
难道正是因为她心里有事qíng想不通才会病倒?陆无砚急忙问:“什么事qíng?我帮你一起想!”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从一开始,在我还是六岁的时候,你就言之凿凿地说等我长大了会娶我……”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对一个六岁的女孩留下这样的承诺?”方瑾枝缓缓摇头,“不要告诉我在我六岁的时候你就喜欢上了我,那是不可能的!”
陆无砚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在很早以前就知道我是卫王的女儿对不对?”方瑾枝又问。
陆无砚点头,他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所以,在你对我许下等我长大了会娶我这个承诺的时候,你已经知道我是卫王的女儿了?”又有眼泪从方瑾枝的眼中慢慢流出,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落嘴角,溢进嘴里,是那么的苦涩。
陆无砚默不作声。
方瑾枝忽然大声地质问:“回答我!是不是!”
“……是。”
方瑾枝忽然就笑了,她笑着说:“很可笑不是吗?你恨卫王痛入骨髓!可是你却将她的女儿捧在手心里,甚至在我六岁的时候许下等我长大成亲的承诺……”
她在笑,笑得那般璀璨,可是她的眼中是痛楚,是仿若就快要将她杀死的痛楚。
“所以呢?”陆无砚深吸一口气,“以为我利用你还是报复你?”
方瑾枝只是笑。
沉默即是默认。
陆无砚忽然抬手,猛地砸在身旁的书架上,书架轰然倒塌,上面的东西噼里啪啦落了一地,乱了,也碎了。
巨大的声音,不由让方瑾枝惊了惊。她低头,望着滚落在她脚边的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金算盘,是她小的时候刚开始学管账,陆无砚专门为她特制的一个小算盘,这个小算盘陪了她很多年,直到上个月,陆无砚才换了一个大的算盘给她。
当时她没有注意原本的小算盘被收到哪里去了,没有想到竟是被收到这里来了,是被陆无砚收起来的吗?
此时的小金算盘已经摔碎了,一颗又一颗的小小金珠子洒落一地。
在它旁边,是一个摔坏的风筝,撑骨从风筝面穿透,显得有些狰狞。方瑾枝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风筝是她刚来温国公府时,陆无砚教她做风筝,他们两个人一起做出来的。
当初他们说过等过了年,天暖和了就一起去放风筝。可是后来他们因为这样又那样的事qíng耽搁了,始终没有去放风筝。
直到方瑾枝已经将这件事qíng忘记了,却在今日见到了这个风筝。
“方瑾枝,这九年在你眼里只是一场yīn谋?”陆无砚踩在摔坏的风筝上,一步步走向方瑾枝。
“我为你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利用你、报复你?”陆无砚的语速很慢很慢,好像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将话说完,又好像每说一个字心里都是巨大的痛楚。
这个样子的陆无砚让方瑾枝的心好像被一只手握紧了,喘不过气一样地疼。她好想好想跟随自己的本心,大声说:“不是的,不是的……”
可是理智压住了她的qíng感,她艰难地开口:“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第130章 占有
“说啊, 你说啊!”方瑾枝执拗地望着他,势必要一个答案。这一场质问已经压在她心里许久,她已经没有办法在压下去, 今日一定要问出来。
她忍着哭腔,哽咽地说:“也许你和哥哥瞒着我的身世是对的, 那些真相的确不堪又让人痛苦。也许……也许我不知道那些事qíng会更无忧一些。可是我并不后悔知道那些事qíng,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我更要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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