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里一层雾气泛上来:“原来如此。”
难怪此前明明两厢不熟,丁一却再三救她。原来他早就认出了她。
难怪,前世他……
想起前世她身殒之时丁一的眼神,傅灵佩觉得一切都通了。那时他未必爱她,但有少时之谊在,仍然在尽力试图救她。
自昨日起便蕴含不发的泪意泛上来,眼睛酸涩得厉害。傅灵佩按着胸口,只觉里面翻搅得疼。
两世为人,她的记忆早就模糊,何况是那么小时候的事,若不是见了这缎带,她还想不起来。
可丁一却还记着自己。
“小哥哥……”
傅灵佩叫了声,心里觉得更疼了。
原本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
“小哥哥,你在做什么?”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两岁的傅灵佩矮下身子,好奇地看着雪地里蜷成一团的孩子。
“小哥哥,雪地里好玩么?”
还不待这个小哥哥回话,她就欢快地一屁股坐了下去,雪水瞬间浸透了她的棉裤,冻得她哇哇大哭。
她的奶娘第一时间赶了过来,终于找到了这个偷溜乱跑的小主子,一把抱了起来回到了门里,至于一旁的小乞丐,看都没看一眼。
当时的傅灵佩趴在奶娘背上揉了揉眼睛,正好看到小哥哥抬起时一张脏兮兮的脸,样子看不清,只觉得眼睛很黑很亮。
过了几日,小小的傅灵佩被父亲背在肩上出去放风。
她又看见了那个奇怪的小哥哥,脸上仍然涂得脏兮兮的,不过已经不再趴在雪地里玩了。她笑嘻嘻地朝他招手:“小哥哥。”
对面的小哥哥给了她一个笑,很温暖。
这是第二回见面。
……
傅灵佩眨了眨眼苦笑。不知为什么,这些记忆越来越清晰,仿佛一直埋在那里,就等着她某一天记起。
当时的她还太小,不能理解一个父母亲族俱无的孩子过日子的艰难,就算是去打工,也没人会要一个手无缚jī之力的孩子。同村人嫌他克父克母,把他赶了出来。而他又长得太好,第一回见他之时,正好是他从小倌苑偷跑出来,又冷又饿地昏倒在了雪地里。
但是那个小哥哥的原话,现在却浮在记忆里,清清楚楚。
“都是你这小丫头的功劳,若不是你又哭又闹,小哥哥当时就醒不过来了。就是撑住了这口气,小哥哥后来才活了过来。”当时的小哥哥笑得眉眼弯弯。
两岁的她,拥有孩子天然的直觉,能敏锐地感受到这个小哥哥的善意。
于是,她就老偷跑到门口,扒着门fèng看小哥哥。
父亲看她不出门,也就随她了。
小哥哥会的花样真多,经常隔着空逗她,她很喜欢这个小哥哥,后来还求父亲把小哥哥领回来陪她玩,可惜被言辞拒绝了。傅家不能任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进门,即便是一个小乞丐。
那时的她,每天到门口去跟小哥哥对着玩,虽然离得远,但不妨碍两个孩子的友谊。
傅灵佩现在想起来,都不得不佩服那孩子的毅力。
他当时不过才五岁。
凭借出色的长相,不论去何处,即便是小倌馆,也不会差。他却日日涂黑了脸,穿着脏兮兮臭烘烘的衣服,忍饥挨饿地在她家对面呆了整整两月。捡着旁人不要的馒头,饥一顿饱一顿地过着。
“小哥哥,你呆这里不无聊么?”犹记得当时小小的她问。
其实,他当时应该是饿得不行了,却仍然扯着脸给了个阳光的笑容。
“不无聊啊,有小丫头你陪着。”咕哝了句什么,当时没听懂,现在想来是:“傅家门口,那些人不敢来。”
不过慢慢地,他的境况变好了。
因跟傅家的五小姐jiāo好,守门小厮每日都会给他准备gān净的饭食衣裳,偶尔还会给他施个涤尘诀,除了脸上照常抹得黑黑的,很是过了段安生日子。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
元宵节那日,她与父母出门看灯,当时被奶娘搂在怀里,出门时还跟小哥哥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
路上的灯一闪一闪太漂亮了,她就记得当时看花了眼,再醒来之来,已经在一间黑乎乎的小屋子里了,身边只有小哥哥。
“小哥哥,这是哪里?”
本能的,她感到害怕。
“丫头不怕,小哥哥现在跟你玩个游戏,看谁不哭谁就赢好不好。”话还未完,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就推门进了来。
她只记得那道狰狞的刀疤,让她吓了一跳,正要哭,却记起了小哥哥的话,憋着嘴拼命忍住。
壮汉瞥了一眼自愿跟来的小乞丐,目光落到了粉雕玉琢的女娃身上,见两人都不哭,才满意地笑了笑:“小子不错,哄女娃挺有一套。”
说着,便关门重新到了院子里,跟其他人吆五喝六地玩了起来。
后来的记忆就开始混乱了。
黑暗中,她虽然觉得不对劲,但在小哥哥熟悉的气息里到底撑不住,安心地睡着了。只记得再醒来之时,已经被父母抱在了怀中,小哥哥不见了。
两岁的她吵闹了很久,伤心了好一阵子,可再也没有见过小哥哥。问起来,父母只叹气,说可惜了这么一个有qíng有义的孩子。
现在想来,这么一个单薄瘦弱的男孩,如何凭着自己凡人的力量,及时发现不对,留下线索;又鼓起了多大的勇气,自愿混进那堆穷凶极恶的凶徒里,救下了年幼的她?
那群人完全是一堆亡命之徒,受雇于父亲无意间在外劫下的仇家,要将他们唯一的孩子毁了。
后来的小哥哥,到底怎么样了?
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才成长成为这样的一个出色男子,以至于在成年之后认出了她,还屡屡施以援手?
只是孩子的记忆终究太短暂了。
当时的她那么年幼,完全无法理解他的小哥哥曾经经历了什么,为她做了什么,又是如何失散的。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被绑架了。
随着年岁的增长,生活中需要记得的事越来越多,这个童年中占据了重要的小哥哥,被她丢了,丢在记忆的长河里,找也找不回来。
她的小哥哥,又再一次被弄她丢了。
傅灵佩泣不成声。
为什么直到现在,她才认出来。
傅灵佩摩挲着粉色的缎带,泪一点一点落在蝴蝶结上,越聚越多,越聚越多。蝴蝶结像被泡发在水里一般,褪色的粉浸了一层艳色,重新鲜明起来。
她死命地敲着胸口,妄图阻止心上被来回翻搅的痛感,大哭起来。
“你赢了,小哥哥。”
第185章 我应了你
傅灵佩手背狠狠滑过眼下,将被泪水浸湿的脸重新揩拭gān净,才觉得冷静了下来。
她盘膝坐在塌上,静静思索起来。
……丁一究竟是何时认出她呢?
略略想一想便明白了。自天潍坊外的黑市两人联手之后,丁一必是不放心又去调查了一遍,当时应该就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后来更将火漓剑刻了蹀躞阵送了过来,在邀月秘境内更是态度大变,一救再救。
……莫非,丁一在小时便喜欢自己?
傅灵佩紧紧捂着脸,被自己不要脸的猜测给雷到了。按下脸上几乎可以煮jī蛋的温度,心道不是,那时她还是个婴儿肥双丫髻的小娃娃,丁一得多饥不择食才喜欢她?
细细算起来,应该是两人在接触中对她起了好感,在后来得知自己便是儿时朋友才上了心的……吧?
算了,不想了。
傅灵佩轻轻摇头,将这些琐碎心思放在一边,重新盘算起来。
此时她几乎处在一个难解的绝境,虽则在发心魔誓之时,她潜意识给自己留了一个缺口,可这个缺口对沈清畴这样的人来说太难钻了。要让他自愿反悔,除非出现一件事,让他放在心上重要到不得不放弃之事,否则以他xing格,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反口。
傅灵佩想起过去在冰湖地宫下,沈清畴眼睛眨也不眨地割ròu的qíng景。
如若是直接粗bào地砍杀,她还做不出来,前世沈清畴或许对她不住,今世却是一连救过她几次,除非探明前世原因,否则她不可能单单为了自己的未来就选择结束旁人xing命。
——毕竟沈清畴虽乘人之危,却终究还是给了秦绵一线希望的。
傅灵佩思来想去,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办法,不由叹了口气:“罢了,shòucháo结束还有起码一年,这期间,总会有办法的。”
想罢,竟一刻也等不得,她将粉色缎带小心收好,匆匆起身就往外而去了。
另一边。
“走吧。”
莫语阑回头看了看,远处女子笼罩在深色的斗篷里,无端端让人觉得有些萧瑟:“就这么走了?”
丁一没回答。
莫语阑摸了摸鼻子:“其实吧,这还真不能怪……哎,怎么说呢,当时的qíng况你是没看到,她师姐那惨状,血淋淋得都被拦腰分成两截了,肠子都哗啦啦掉了一地。”
“要是我,估计也扛不住……”
丁一:“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莫语阑偷眼看了看,只看到侧脸因削瘦显得更坚硬的线条:“你打算,就这么放弃了?”
——不能够啊。
照往日这爷的xing格,还不闹他个天翻地覆。
果然就听丁一嗤了声:“想得美。”
“可心魔誓尚在,你……”
莫语阑挠了挠头,收住了语头,忍不住又回头望了望,正好见到傅灵佩重新站了起来,手里隐隐捏着样东西。
他拍了拍丁一的肩:“哎,静疏真人还捡了样东西。”
“真人?”
莫语阑极有眼色:“哎不是,弟妹捡了样东西,好像是你的。”
丁一:“哦。”
莫语阑的脸都要垮下来了,温文的气质都端不住,心里腹诽道:“哦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脸上还是拉起笑,转道:“那你今日为何还这般对弟妹?看那模样都要哭出来了。”
丁一凉凉地瞥了一眼他:“你偷看?”
掌心的紫极雷光忽地“滋滋”闪烁了下。
莫语阑忙不迭摆手:“不不不,非礼勿视,我什么都没看见,就刚刚转身见到弟妹……看起来满伤心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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