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二门外,傅程熹安静地等着,见她出来,便将一个大大的包裹恭谨地呈了过来,一字未提。
傅三抬头,第一次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了他半天,眉眼与傅二相似,清秀有余,没有傅二的清澈,却有他没有的坚毅。所以即便他没了修为,一朝沦落成泥,依然活得昂扬,不曾寻死觅活。
果真……还是不同的。
若二哥有他这样的坚qiáng,结果,想来是另一番天地。
傅二突然感慨道,最近一直冷彻的面色也放开了些,“你接着罢,便当是……你那哥哥留给你的。”
傅程熹垂头不答,拎着包裹的手因为吃力有些颤抖,却不肯收回一丝一毫。
两人站了许久。
傅二最终哂了一声,接过包裹,随处一扔,“既如此,带着你的傲骨,回去吧。”
傅程熹默默退下,仿佛已经适应了他凡人的身份。
傅二心中微酸,脚步顿了顿,又重新往外走去。她本来打算是直接回门的,可突然又不想了,这世界……这么冷。
不如去热闹的凡间,看一看。
她摩挲着肩,慢慢踱了出去。身后的阔剑一摆一摆,与那青衣合成了一道曲线。
傅灵佩将神识收回,叹了口气。
傅程熹,可惜了。
接下来,再将最后一事解决,她就该去归一看一看了,看看那冤家,到底在糊弄什么,怎么就整出个红袖添香来?
“将傅十一带来。”
傅灵佩声音冷厉,吓了在外等候的傅漕一跳,他还是第一次听到真君这般不悦的声音。
傅漕不敢怠慢,紧赶慢赶地将傅十一从居所催出来,一路半qiáng制半胁迫地送了过来。傅十一越靠近清脩居,便越害怕。
她也是最近才明白过来,可这事,早就死无对证了,真君必是不知的。
傅十一不断安慰着自己,脸上挂起了一抹笑,看起来依然如鲜花般娇美可人,毫无破绽。
“五姐——”
她跨进门之时,声音便小了下来。只见眼前仿若是三堂会审,傅灵佩上首最中,左侧上首傅青艋,右边是刚刚退下来的前任族长傅青渊,三人呈品字形,正目光熠熠地看向她。
“这……是怎么了?”
“十一,我给你个机会,若你jiāo代了,便从轻发落。”
傅十一吓得肝胆俱颤,可到底在外历练过的,不愿就这么认了,只梗着脖子道,“我,我怎么了?莫非,你们还想私设刑堂,让族人屈打成招?”
傅灵佩原觉得十一不至如此,现在却恍然发现……
在不同的立场下,谁都有可能变,为了自己,或者,为了别的旁的。
第266章 262.261.1.1
傅灵佩这次晋升的无声无息,天上连个水花都没落下来,以至于除了近旁的几人,还没人知道。可傅十一在堂下孤零零站着,对上正中那扑面而来的威势,只觉得比之前还吓人些,便忍不住有些腿软。
虽逞qiáng说了几句,心里却到底哆嗦。
傅灵佩什么都没说,只叹了口气,却把她吓得几乎要跳起来。
“屈打成招?”傅青艋摇了摇头,眼里是痛心,更是失望。
“莫太看得起自己。”傅青渊敲了敲桌子,站了起来,近前道:“也莫看不起旁人。”
“我不想对自己曾经的学生用刑,可你若是执意……那便休怪我不念旧qíng了。”傅青艋信手又给自己斟了杯,轻轻嗅了嗅,举止悠闲写意,话里的锋锐却让傅十一又抖了抖。
整个厅内气氛凝重得像一块冻住的玄铁,又重又冷。
傅十一只觉得冷意从脚底板一直往上窜,即便之前再三安慰自己的死无对证说也不管用了,“啪——”地一下便跪坐在了地上。
眼神无力,“你们……都知道了?”
“猜到一些。”傅灵佩看她,“傅灵袖,我等了你许多天,都没见你来坦白过。可以想见,你也不觉得自己错。”
“错?我为什么要认?”
傅十一突地抬起头,脸色苍白,“你们这些天之骄子,如何知道我等普通人的艰辛?家族所供有限,我资质不高,要结丹何其艰难?既然有一条捷径,我为何不能试着把握一番?”
“所以,你不过为了一把上品法器,就挑唆傅程庆对付傅程熹?”
“有何不可。”
“世之攘攘,皆为利来。我傅灵袖到这个年纪,再不搏一把,还有何仙途可言?有这把法器在手,我不就夺得了筑基期冠首?还能一举除了个竞争对手,岂非一举两得?”
“恬不知耻,恬不知耻!”
傅青艋痛心疾首。
“当日在族学中,我可曾教过你不择手段?可曾教过你残害族人?修仙者修心,宁从直中取,不从曲中求,岂可走这些歪门邪道!你修的,还是仙么?”
傅十一当时在学堂里,虽然天资不显,但终究也是教过,费过心的,傅青艋失望不已。这个他一直看着长大的孩子,长歪了啊。
“你们怎么知道我没有试过?”
傅十一似乎豁出去了,她“唰”得站了起来,喝道,手指朝着头顶,“可不论我如何挣扎,也不过是最底下那一只泥鳅,爬不出河岸,上不了顶峰,化不成飞龙!我九死一生得来的东西只要上面一句话,就可以随随便便轻易夺走,留给我一些破烂,那时,这直在哪里?我累死累活勤勤恳恳地忙碌一年,还顶不上人家献媚的一句话,那时,这直又在哪里?”
“我只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十一!”傅灵佩猛地喝了一声。
“这些,我不想听。我只问,傅程熹的丹田被破,你掺和了多少?”
“不多,不过是几句话,和一味药。”傅十一神qíng复杂,收起常形于外的娇俏笑颜,眼神看着,便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到这个地步,她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那姓沈的,让我在傅程庆面前说上几句挑唆的话,那傻子本就嫉妒,听了之后便热血上头地要去整那傅程熹,让傅程熹酣睡之药也是我装作无意落下的,当然,是经过不知qíng人的手,以至于傅程庆完全没猜到是我。”
“不过,十一有些奇怪,不知是何处露了破绽,真君,可否为我解惑?”
傅十一毫无愧疚之意,在她眼里,这一切不过是弱ròuqiáng食,各使手段罢了。
傅灵佩没答,她将之前所有细细梳理,又听到沈清畴当日言语,便猜到必然是有人当了他推波助澜之手,废了傅程熹,至于怀疑傅十一,一切不过是起源于她的好心。
好心提醒她提防傅三。
可为何要提防?傅三既是看中傅二,自不会害他弟弟,首先排除,那提防必然是在旁处。当日傅三花yù染一出,傅灵佩便猜到傅十一必然是知道些什么。
既是知道,那便说明也参与了些内qíng,沈清畴这人她了解,向来想十步走一步,有傅三这颗棋子了,也不妨碍他再竖一个。傅十一想来也是无意间见过傅三在沈清畴旁边出现,以至于她没忍住要提醒傅灵佩。
傅十一见三人都不答,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看来卑微者自有卑微的道理,即便设法做得再好,也是破绽处处。”
“只要做过,自有痕迹。”这回是傅青艋答她。
傅十一jiāo代完了,浑身轻松许多,这才发现自己已是汗出如浆,衣裙贴在身上,十分láng狈。忍不住苦笑道:“可惜,我豁出去抢到的所有,不过是一场泡影,是你心知肚明的一场闹剧。”
傅灵佩抿了抿嘴,到得此刻,她知道说什么都没用。
个人想法不同,傅灵袖已然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今日为了私yù,可以随手害人,明日就可能贻害家族。
傅青艋心中沉痛,便是他自己,也万万想不到,小时看着怯懦的孩子,竟也成了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不过傅十一这么痛快利索地说出真相,倒是省了他一番功夫,免得动手。
——其实,这便是元婴修士所放出“势”的加成作用了。对付傅十一这样筑基修为心志又不坚的,尤其见效,傅十一心族动摇之下,才着了道。
“法器jiāo上,你便走吧。”
“从今日起,除族,以后生死两不相关,再见,亦是陌路人。”
傅灵佩知道这个判定有些偏袒,相对傅程庆的身死而言,可傅十一毕竟……也曾努力向她示警过。她脑中仍是幼时那个怯生生睁着一双天真稚嫩眼眸的小十一,对着她腼腆地笑。
她坚持,傅青渊这个前任族长与傅青艋这个现任族长便只垂首,不作反对。
傅十一有些惊异,竟然……
脸上神qíng便有些复杂,半晌才唤出一把枪,枪身通体雪白,唯枪头一点红缨簇,她留恋地看了眼,便gān脆地丢了过去,略略拂了拂身,大步地朝傅家门外走去。
谁也不知,这一刻,她想了些什么。
傅灵佩神识看着她一点一点走出门外,喟然叹了声。这些日子来,傅家所发生的之事,让她觉得厌倦,也或许前世她所想所见太好,而最后一幕又太过惨烈,以至她都不曾发现,总有些故人,变了。每个家族都有蝇营狗苟之人,可发生在熟识之人身上,便觉得要难接受些。
“散了吧。”
傅青渊拍拍她的肩,也叹了声,与傅青艋相携走了出去,此事,他们还需通告全族,以正傅十一出族之事。
傅灵佩静静地坐了会,便信步走回了房间,手中是一把红缨枪。
“这是个好东西。”尤妙跳了出来,她看戏看了许久,要不是房里有人,早就说了。
傅灵佩提不起什么兴趣,只挑眉道:“什么好东西?”
“枪啊。”
“区区一把上品法器,有甚稀奇。”傅灵佩不在意,对这害了她族内几人的祸头子,更是没什么好感。若不是只出族太轻,堵不住悠悠众口,也不会夺了这法器,让傅十一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法器不稀奇,但这枪头,却真特别。”
傅灵佩这才将神识真正放在枪上,细密如筛子般一厘一厘地扫过尤妙所提的枪头,才发现其内有一块金泛紫色的细小砂砾覆盖着,这……
她转头,惊诧无比:“鎏荒金?”
这材料可要比她在邀月秘境得的万年火霆金还珍贵,炼材中可以隔绝神识的东西虽珍贵但不罕见,譬如之前她在黑乌炉上融炼下来的一层黑泥便是如此。可鎏荒金最最难得的是,它没有任何属x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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