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侯情史_篆文【完结】(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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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仝则无语,半晌笑了,“你要走我拦不住,好歹把地址留下,等我找到落脚处再给你联系,你总不至于连我和妹子通信也要阻止吧?而且,我须要知道你们都平安无事。”

  游恒颔首,详细说了村落名称,余下的便没什么可jiāo代。那船行不停,靠岸即分别,仝则站在船头目送他跳上岸,游恒站在沙滩上,隔了许久向他挥挥手,四目相对片刻,就此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去了。

  天水茫茫,转眼过去了半个月时光,等真到了泉州时,仝则已离开京都有一月之久。

  他没想好下一步,只是看着那商埠颇为繁华,便gān脆告知船女要在此处下船,其后留下银钱,上岸后仍躲在暗处观察,直到见那船女既没上岸,也没有和人有jiāo流,傍晚时分起锚离港,他才放心地往城中走去。

  仝则暗暗提醒自己,从这一刻开始,他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是以没什么挣扎,他迅速地又找回了从前那种警醒的,充满戒备的状态,让自己变成一个看上去柔和无害,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内心极度封锁封闭的人。

  这日在城中溜达一圈,他找了间不大不小的客栈,洗澡更衣过后,下楼去用晚饭,想着听听本地人闲谈,也好接触些久违的人气。

  泉州毕竟是大港口,开放通商的时间足够长,以至于各地的买卖人都有,能听见天南海北各种口音,让他一个北方人混迹于此也不显得突兀。

  可惜熙熙攘攘间,人们谈得大多是生意经,仝则听得完全提不起什么兴趣。

  待人散得差不多了,忽听后头吃酒的一个老汉感叹道,“你们都听说了么?朝廷诏命下了,要派承恩侯去辽东,还为此成立了个什么牡丹江公署,下辖宁安、东林等五县。要我说名头叫得是好听,还说是为防备北方的俄国人,其实不就是变相流放嘛。”

  有人接口道,“还防备俄国人,这馊主意本来就是俄国佬想出来的。他们公使觐见新帝时说起,那个什么狗屁沙皇的,流放人就喜欢往最冷的地方打发,之前有一批闹着革命的什么十二月党,就是往西伯利亚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发配的。”

  仝则端起酒杯的手微微一颤,就此停在了唇边,耳畔听着有人说辽东苦寒,看来侯爷还真跟那群倒霉的革命党差不多待遇……

  他不觉摇了摇头,跟着酸楚地想起从前读过的故事——那些十二月党人虽然失败了,但却并不孤单,身边还有妻子相伴。她们愿意放弃优渥的贵族生活,放弃头衔地位,毅然决然随着丈夫一起流放,承受饥寒之苦。

  纵然是死,如果能有彼此相依相伴,此生应该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吧。

  “苦寒之地啊,据说滴水成冰,连呵气都能成霜。那地方,半夜尿尿都要小心那话儿被冻住。这么糟心的地界,朝廷不是往死里整人么。”

  “听说新皇帝和侯爷有过节!如今保皇党上位了,出台的政策明摆着是要复辟皇权。啧,我就怕到时候把那铁轨也停摆了,原本还指望着jiāo通便利,往后做生意更方便呢,这下可要全糊了。”

  “那不至于,我听人说啊,侯爷和新内阁jiāo涉过,无论如何这项目不能停滞。”最初说话的老汉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一桩秘闻似的,“要说侯爷是鞠躬尽瘁了,多少人想弄垮他,可江南江北西北几大营的将士们都不答应啊,更别提还有水师,那可是真敢反的,皇帝见风向不好吓得不敢动手,方才想出这么龌龊的点子。饶是这么着,还留了侯爷一家子,把人家老母亲放在京里当人质。”

  众人一时唏嘘,也有人义愤填膺随口骂了几句。

  正在远处chuī牛的年轻客商往这头看看,cha嘴道,“嗐,都说莫谈国事,这些与咱们什么相gān?买卖不断就行了呗,侯爷是英雄,可那是对外打仗的时候,如今讲究稳定,朝廷不用兵,还签署了好几项和东南沿海诸国的贸易条款,咱们只管抓住机会发财不就结了。”

  众人听闻这话纷纷点头,对英雄的那点遐思,很快便被抛诸在发财致富的梦想背后。

  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汉子这厢磨完牙,继续以酒当饭,谁都不曾留意坐在角落里,身穿朴素青衣,正自默然出神的仝则。

  又不知过了多久,堂食的客人基本都散了,仝则桌上摆着的酒菜却几乎没动过,他起身,径自直奔门口柜台处。

  掌柜的正在盘点今日账,略抬眸,瞧见一张年轻面孔,只见眉目俊秀,笑容和煦,让人打眼一瞧,不由生出三分好感。

  “借问掌柜的,这附近有没有马市?”

  “客官要买马啊,”掌柜的想了想道,“城中东大街有骡马巷,最近赶上天不错,他们晚间也开市,客官可以去那看看。”

  话说完,只见年轻人拍了一锭银子在柜上,朝他笑着拱了拱手,踅身就往外去了。

  第104章

  这一年的秋凉时节,江南地还笼罩在温润烟雨之中, 江北也还天高云淡着, 偶尔才会夹缠几阵飒飒秋风,而关外已率先进入了凛冬, 白毛风一刮,河面一夜之间就被冰封住, 成了一面硕大的,光可鉴人的镜子。

  宁安县靠近牡丹江, 是个不大不小的镇子, 因气候所限向来没有“夜生活”条件,如今天一凉, 各家店铺更是早早收工, 整个街面都有种jī犬不闻式的安静寂落。

  石记客栈坐落在镇中心, 店门上挂着一盏气死风灯, 正被风chuī得摇摇晃晃,不过灯光依然很顽qiáng的亮着, 为的就是给投宿的客人提个醒,客栈里头还有空房。

  只是这鬼天气能有几个人来住店,没什么生意可做,老板娘心qíng不大好, 逮住自家老头子,愣是没病也要挑出点刺来。

  “我好容易和吴大头说定,在他那店里卖你酿的酒,好歹一月能有点进项, 你可倒好一天到晚不够自己喝的,huáng汤子灌到狗肚子里去,一团晕乎。再这么下去,小石头上学能有着落?一家人全喝西北风得了。”

  店主石老汉被老伴数落惯了,也搭上确实喝得满脸红霞飞,不以为意笑呵呵的道,“吴大头不靠谱,他那破店里好位置都留给洋货了,现今城里人爱那些个葡萄酒,我这高粱太烈不好卖。你也甭着急,咱们这店早晚有客上门。”

  “屁!有个屁客人,连个鬼影子都没的。”老板娘抓了一把瓜子,闲嗑着说道,“那投宿令眼看有一个多月了,住店客一个个都要严格盘查身份户籍,人家都懒得住呢!也不知道这妖风多早晚能刮过去,说是为迎承恩侯,排查外来人口整顿治安,那侯爷啥时候来啊,喊了有小半年了吧,至今也没见动静。”

  “咸吃萝卜淡cao心,那官府的事就是紧一阵松一阵。”石老汉乜着大门,“我估摸没人来了,上门板吧。”

  才说完这句,好像突然就有了几下敲门声,老板娘咦了一嗓子,“哎老头子,是有人拍门不?”

  石老汉眯着眼听了一会,“那是风,都几个点了,哪来什么人。”

  甭管是人还是风,反正都像是专打酒鬼脸来的,他这头话音刚落,那门上又响了几下。

  “我去瞅瞅,万一是……”

  “万一是山贼来了,你就等着发家致富吧,是人,他不会吭气叫门啊,非得拍拍拍……”

  老板娘没理会,拉开了一条门fèng,嗬,可不正是个人嘛,那人背着光瞧不清楚脸,光看个头倒是够高,身形挺拔修长,通身乌漆墨黑,像是披了一件黑大氅。

  “住店的?”

  那人没言声,点了点头。

  老板娘二话没说赶紧打开门,那男人走进来,裹挟着一股bī人的寒气,一时间显得小店里的火炉子都不大够用了。

  那人进得屋,随意拍拍身上的浮尘,之后摘下风帽,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容。

  看模样最多不过二十,脱了黑大氅,里头还是件黑袍子,质地瞧不出多好,只觉得扑面全是风尘仆仆。

  不过那张脸可是真够俊,并非那种面如冠玉的富贵俊法,却也没有丝毫清寒气,而是俊得挺别具一格,鼻梁高挺,下颌坚毅,通身散发着利落的凌厉,然而从看人的眼神到绷紧的嘴角又都是收敛的,整个人如同一把藏在鞘里的刀。

  细看眉眼,似乎蕴藉着某种说不出的忧郁,轮廓偏又jīng致锋利,两种矛盾的风格组合在一起,却能在他脸上达到高度和谐统一。

  老板娘自诩阅人无数,还是没能瞧出这人什么来头,只好寒暄问道,“客官住店啊,这是打哪儿来,用过了晚饭没?”

  那人摇了摇头,显然是只回答了她后一句话,对于从哪儿来这个问题则讳莫如深。

  “得嘞,当家的,整一壶烧酒,再来两碟下酒菜。”石老太回过头,冲石老头挤了挤眼。

  余光瞧见那人落了座,奇怪的,此刻店里分明没别人,他却只挑了个犄角旮旯坐,等酒菜上齐,银钱已摆在了桌面上,石老太一看,正是水牌上写的住店价码,分毫不差。

  见了钱自然更好说话,且这黑衣客一看就是个痛快人,石老太当即笑道,“这是本店自酿的酒,味道醇厚,是拿上好的高粱做的。其实要说来关外,赶上这样天气,还真得喝地道烧酒才行。客官是头回来我们镇上吧?”

  那人看她一眼,很客气地点点头,依然没吭声。

  合着是不爱说话,可该办的事还是得办,老板娘哦了一声,搓着手道,“那是这么着,我们这呢新定了规矩,凡来住宿的,必要先出示路引,您说这官府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没事就好找麻烦——这不是要有大人物来我们这儿了嘛,怕出纰漏,您呀受累,把那路引给我们瞧瞧就好。”

  听到大人物三个字,那人抬起了头,寒星似的眸子里涌起一点浅浅的笑意,随即掏出路引,递给了石老太。

  “呦,您这姓氏可是少见,”石老太道,“乡野村妇乱猜一下,说错了可别见怪,是念金银铜铁的铜那个音不是?”

  那人嘴角微微一弯,一个简单的动作登时冲淡了满身的锐度,流露出三分随意平和的慵懒味道。

  这人,正是仝则。

  那日在泉州,听说裴谨要来辽东,他当即决定启程赶赴关外。之后在马市上挑了匹所谓千里马,便开始了北上。

  照道理说,从京都或是河北出关最为方便,可他不敢离京畿太近,只好先取道西口,再从蒙古绕进辽东。

  这一走就耗费了小半年的时间,之所以这么慢,倒不是因为他有心qíng走马观花。起初是恨不得马不停蹄,结果走了十来天,两条腿撑不住都被磨出了血,大腿内侧尤为严重,破了皮结痂,再蹭破痂重新淌血,反反复复总不见好,最后连走路都有点困难了,才不得已暂时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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