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见过写杀阵,但却第一次看见战场。
我万料不到,战场上所有人都像在醉酒。
如果不是喝大了,那就是在发疯。
已有疯子朝我扑来。
我该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我也只有投身进这战场。
我长枪送出,刺入来人胸膛,从他后腰破体而出。我的坐骑不是战马,早不听驱策,我只得弃马。我借长枪一撑,将那人钉在地上,谁料那人回光返照,双手死死抱住枪杆,抬起头来嚎叫。
我正在半空,与他四目一触,那枪杆从中间吱呀一声拗断了。
我不敢回头看身后的惨象,幸亏不远处有一座小土丘,忙往那里避去。
奔到近处,才发现这么想的人不止我一个,一个汉卒和我一样,手上没了家伙,被两个真皋步兵bī进绝路,正怪叫着抛打土块。
我飞奔而至,一脚踢在一个真皋人背心,把他踹得平飞出去。趁他的同伴一恍神,我的手肘撞在第二人腰间,那人斜踏了几步,终究还是倒在地上抽搐。
那汉卒解了燃眉之急,反倒僵住了。再动起来时,却是扑将出来,把我方才踢飞的真皋人落下的弯刀捡了起来,抱在怀里。
他又紧紧靠回土丘,警惕地瞪着我。
这会儿我才看清。什么小土丘?分明是一座新坟。
我靠着那汉卒坐下,拼命顺匀了这一路惊心动魄的气,才从坟头探出半个头观望。
四面都是乱战,真皋和汉人各有骑兵奔驰,暗涌卷缠,却不知要互相裹挟到哪里去。
一个最不祥的念头在我脑子里炸响。
我拽过那汉卒,声嘶力竭地大喊:“城破了吗?!城破了吗?!”
那汉卒两眼血红,使劲甩开我的双手,张着嘴,却不答话。我俩相对气喘如牛,都觉遇上了个疯子。
这不是办法!我丢下他,还是得往城下去。
但这短短数百米,淌满铁和血。
我如今没有坐骑、没有盔甲、连把趁手的家伙也没有,要横穿战场,不啻是赤足去趟刀山火海。
但哪还有回头路?
一队汉骑冲来,隆隆十数骑,从步兵丛中践过,和从麦田里践过也没多大区别。我提一口气,跟着他们马尾后劈出的那一丝安全,往城墙方向疾跑。
奔出百尺,领头的长打呼哨。骑队竟打了个圈,向左转去,又往来处折返。我一愣,立在四面刀光里,才发现汉骑都在团团画圈,也不知是什么道理。
又一队汉骑盘旋归来,队中有人长枪舞动,朝着我的方向指点。
枪矛反she着夕阳的血光。
血点跃到磨光的马镫上,溅散在蹄铁上,淹没进蹄后翻飞的黑土中。
我汗毛直竖,哪敢还杵着不动,发足狂奔,只求切过这诡异的圆弧,他们不会追过来。
就在几乎掠过马头的一霎,我却觉得领头的骑士颇有点眼熟。他虽乱蓬蓬长了满脸胡须,但颧骨孤高,一双小眼,此刻定在我脸上,也露出浓浓狐疑。
到底是我的形势危殆,急中生智,先认出他来,我大喊起来:“薛师弟!薛师弟!是我!”
他勒停战马,也喊道:“秦师兄?你怎么……?”
不知何处穿来的呜呜号角,盖过了他接下来的话。
他再顾不上和我说话,在马臀上抽了一鞭,朝前奔跃:“走啊!”
像是应和他,号角又响了。这次所有的骑士都狂喊了起来:“走啊!走啊!走啊!”
有人驰过时从马上朝我伸来手,我忙拉住他的手臂,借力跳上马背。
骑队转身奔往城门的方向。
我们是前几队进门,qíng势还不算太险。
我不忍心去想那些步卒能不能跟上,但骑队并不停留,跑出城门乱地才放缓。我不待马停稳,跳了下来,追上打头那骑,急着问:“薛师弟,你们来了多少人……”
一抬头,才庆幸没把话说完。沈识微这位长得像林永健的薛师弟,此刻满身是血,淌得半匹战马都红了。
血未必都是他自己的,但他的侧腹却是实打实的cha着一支箭。
旁人一涌而上,把他从马上小心翼翼搀了下来。
我识相地退出人圈。方才拉我上马那骑士也站在了地上,他揭了头盔,我才看见一张团团的孩儿面。原来也是在濯秀有数面之缘的熟人,是沈霄悬亲传弟子里最小的一个,管着栖鹤的行馆,叫做阿峥,依稀记得姓卢。
卢峥先开了口:“秦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接下来几天我估计要回答许多次。我装作没听见,能少答一次就少答一次。
我问:“你三师兄在城里吗?”
卢峥点点头。
我忒么就知道!
越乱越危险的地方,越是少不了这惹事jīng。
我不知该怒还是该笑。但好歹心定了。
他既在城里,我也没白上刀山下火海。
我急不可耐,抓住卢峥手臂:“走,带我去见他。”
这孩子可怜兮兮地说:“可,可我也不知道三师兄现在在哪儿。”他出于礼貌被我拽着走了两步,不肯再走了,终于又露出行馆经理迎来送往的职业面孔:“秦师兄,要不你先去三师兄帐中等他?你现在是生面孔,不好在营中走动,我一找到他,立刻请他来见你。”
说话的功夫,众人已把薛师弟抬了下去,卢峥一边答话,一边往他师兄去的地方担心地看了一眼又一眼。我实在没脸再给人家添麻烦,只得道:“好……”
卢峥如遇大赦,顺手抓了个兵卒给我引路,生怕我反悔般跑了。
报国军霸占了帆丘城里的富户大宅做司令部。沈识微xing喜豪奢,当仁不让选了最好的主卧住下。
但总归是别人的地方,没多少他的气息,只有胡乱丢在chuáng上的一件薄袍,他似乎曾经穿过。
我百无聊赖,把那袍子展开,心说我要是个变态,现在就该贴在脸上深深闻一口他的气息了,一边还是丢回枕上。
这一等就等到了太阳下了山,沈识微也还是没回来。天色黑透了,我找不到打火的镰石点灯,夜里更不敢在营中乱走,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每隔三分钟就摸黑去开门刷新一下。
直到我盖着他的袍子,倚在chuáng边快迷糊过去了,才听见衣衫轻响,有人走了进来。
来人走到chuáng边,气息越来越近,似在俯身看我的脸。
我猛地发难,诈尸般弹起来,一把抱住他的细腰,他一怔之间,便被我按翻在身下。
我压低嗓子喊:“抓刺客啦!有刺客!”一边在他嘴上脖子上乱啃。
他立起膝盖,狠狠撞在我胃上,我勃然大怒:“还敢行凶!反了你了!带家伙了吗?我搜搜!”左手把他搂紧,右手往他衣服里伸。
自打和沈识微分了手,我最恨就是时间仓促,我快被打断鼻梁才捅破窗户纸,但仅仅一个吻,然后我俩就挽裤腿下去捞曾军师了。来帆丘的路上,我一直在幻想见了沈识微要说点啥,做点啥——说点啥并不十分向往,十有八九又要吵架,最想做的就是亲热个回本。
对男人耍流氓我现在还不太会。往上摸了两把,只觉平坦如砥,似乎没啥摸头,莫非要往下走?黑暗里一时只听我一个人的喘息,我道:“嗯?家伙莫非藏在裤子里了……”
沈识微冷冷道:“秦师兄,你烦不烦?”
我一瘪嘴,哀怨道:“这就嫌我烦了?你有没有良心?”
沈识微道:“这几天我席不暇温,好容易下了城墙。来和你演这个的?”
再继续下去就又要打架了。
我撒了手。
他站起来,走到桌边点了蜡烛。我见他一身衣衫被我扯得乱七八糟,不觉有点好笑,唤道:“喂,怎么现在才回来?你那小师弟没说我来了?”
沈识微慢悠悠道:“说了。”
我也下了chuáng,趿拉着鞋过去,从背后搂住他的腰,又把他逮回怀里:“那把我晾到现在?”
他不再抵抗了,由我死乞白赖、恶作剧的小纸条般粘在他背后。
他道:“我本想立刻来见你的。”一边在我怀里转过身。
沈识微本比我矮点,但此刻眉眼含笑、笑中蕴杀,不仅显得居高临下,城头还布下了三千弓箭手:“但秦师兄太让我惊喜了。哪怕是神仙,也算不到你会跑到帆丘来!我想了半天,不知该bào跳如雷好,还是铭感五内好。但不管哪样,都不好当着外人发作。”一边伸手在我脸上拍了拍:“gān脆先别见了吧。”
口吻虽冰冷,但chuī息扑到我脸上,却是热辣辣的。
我自知理亏,嬉皮笑脸道:“你瞧,这就是我过人之处了,神仙都料不到我敢正面突破,真皋人怎么料得到?学着点,这就是用兵之道……”看他的眉毛跟斯内普似的越挑越高,再这么下去格兰芬多今年要负分了,我一闭眼,索xing认了:“得!实话实说吧。其实我是想等天黑爬墙进来,有逃兵给我指了道。没料到你们居然想突围。我确实莽撞,没带脑子,再有下次,说不定就不敢了。但这会儿看见你确实在城里,我也一点不后悔。怎么着吧?”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轻蔑地摇了摇头,也懒得追究了,只问我见瀚延德得怎么样。
我汇报了下青峪的事,说到文殊奴时心里七上八下,但沈识微居然没喷我多管闲事,只道:“让瀚延德小瞧你,未必是坏事。”一边要我画的那张地图。
我的行李大半留给了篆儿他们,小半丢在了城外。只有地图和那几颗夜明珠还贴身带着,忙都掏了出来。
他瞧也不瞧一眼那些珠子,转过身,凑近烛火细细看那地图。
我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你怎么又在这儿?”
沈识微道:“我不在这儿,不枉费了刘打铜一条xing命?”
我问:“你想吞了报国军?”
他冷笑道:“不然呢?”
——真不愧在和我谈恋爱,连最后的那点脸也不要了。
我道:“吞是吞了,但怎么出去?今天城外的真皋人满坑满谷,怎么冲得出去?”
沈识微把地图合上,拿手扇灭了蜡烛。他再次转过身来,这回一手搂住我的脖子,一手环向我的背心。
贴在我耳边,他用口鼻轻轻摩擦着我的脖颈,一边chuī着气,一边低低说话。
不知他在军中忙活些什么,嗓子变得又沙又哑:“谁跟你说薛鲲是打算冲出去?”他抚摸着我的脊椎:“现在围城的是各府投下兵,人数虽众,但一盘散沙。”一节节把脊椎点清了,手就往我腰窝里滑。“报国军这些堪用的壮丁,就是我的本钱,非带走不可。你也来得正是时候,明天你就知道,我们要怎么全身而退了。”他突然长叹道:“唉,秦师兄,今晚我大概又歇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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