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在和我的男朋友战三观_醴泉侯/铜汁铁丸【完结】(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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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都朝门口望去。

  沈识微不知何时站在槛后。他朝他爹拜了一拜,神色自若,好像一直在和我们开会,刚才只是去阳台抽了根烟,现在回来了。

  可惜大家都不识相,一时全都沉默无言。

  沈识微跨过门槛来。

  他平日步态闲雅,可现在再怎么努力,也掩不住伤腿一瘸一拐。

  我突然想起来,我很久很久没在这样的场合见过他了。

  我站起来笑着招呼:“沈师弟,怎么来晚了!”

  他远远朝我歉意地一笑,在一片寂静里,又转朝他爹的方向。

  众人从来各有座次,按尊卑齿序排,他不在这段时日,空位早就由后面的人填上。

  现在沈公子没有一个可以坐下的地方。

  叫人添张椅子不难,我也巴不得把jiāo椅让给他。但沈霄悬不说话,谁也不敢开口。

  沈识微敛手垂眼,恭恭敬敬看着沈霄悬座位前的青石地板。

  沈霄悬两眼波澜不兴,视线落在儿子身上,却也和落在一片青石地板上差不多。

  沈家父子默默无言,堂上猛将如云,谋士如雨,也一同不敢出一口大气。

  终于是沈识微先动。他朝他爹惶恐地笑了笑,四下一望,终于在下首看见了一张空椅子。我松一口气,看他慢慢朝那张椅子走去。

  还差那么一两步时,有人急匆匆从门口奔了进来。

  卢峥跑得满脸是汗,急急道:“师父恕罪,我来迟了,但今天薛师兄好像好些啦!我多陪了他会儿……”见有人站在他座位前,他愣了一愣,但终究是惊喜的:“三师兄!你来了?”

  阿曲是个糙人,一定不愿在钟灵山和那些迂夫子作伴,他的棺椁停在归云谢王庙,等着将来扶棂回濯秀。他身边还有口空棺,谁都不愿意说穿,但谁都知道是给薛鲲备下的。

  huáng大师兄是拓南著名的岐huáng圣手,连他都摇头叹气,全世界觉得薛鲲会“好一些”、也许哪天真会“好起来”的,也只有这段时日衣不解带守在他榻前的卢峥了。

  沈识微的眼角终于轻轻地一跳。

  也许是堂上太静,沈霄悬清越的声音才显得那么响。

  他道:“你知道这张椅子为何空下了?可是你坐得的?”

  眼角那一跳像投石入湖的第一圈涟漪,沈识微那副虚假面孔终于开裂了。他道声“是。”茫然了片刻,他终于知道该朝什么方向,转身朝门口走去。卢峥急了:“师父?三师兄请坐……”沈识微在他肩上拍了拍,不让他继续说。

  李云骧毫不掩饰地嗤笑了一声。

  沈识微顿了顿,但这次他再没有看回去。

  像怕再不走,他那张什么都不在乎的面具就要在众人面前支离破碎。他离开时走得比来时快,所以拖着的那条腿也比来时更láng狈。

  这场会我开得如坐涂炭。

  终于逮着个空,我头也不回地逃了,也不管待会儿是不是还要再点一次名。

  要怎么安慰沈识微?这货肯不肯让我安慰?我一概没想好,但总之这时候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待着。

  等不及小厮去通报,我入户穿堂,惊得几个女眷咿呀叫,约莫是沈识微他娘的婢女。

  到了内室时,却见沈识微端坐如钟。

  居然正在吃东西。

  我虽不认为会看见他正锤着枕头哭,但也想不到他居然在这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时段用饭。

  他抬抬下巴示意我也坐下:“秦师兄要用点吗?”

  我gān笑道:“这么早就饿了?”

  他吃东西挑剔jīng致,但现在桌上全是大块牛ròu之类扎实食物,看着也不甚讲究,但分量极足,够三五个人吃的。

  沈识微恶狠狠嚼着嘴里的东西:“若不多吃一点,伤什么时候能好?”他吃相本极斯文,食便不语,但现在不仅和我讲话,手边还杯盘láng藉,汤汁溅得到处都是。

  沈识微上回受伤还是迎战那鸟德,我和他斗智斗勇才能劝他吃点东西。现在却这副饥餐胡虏ròu的模样,也不知该是忧是喜。

  我看看拦不住,只能替他盛碗汤,他也没看见,只顾凶狠地撕咬着ròu:“秦师兄,回归云的路上我不是告诉过你,这段时日别和我太亲密了么?”

  要不是答应了他,那天我早就要大闹校场了。

  我道:“但我不明白。”

  他道:“哈,总有一天……”

  我接着说完:“但我不明白,这种时候不让我在你身边,你还要我这个男朋友做什么?”

  他一滞,勉qiáng把嘴里的东西咽下,饿死鬼般又去挟下一块ròu:“秦湛,我是喜欢你。但我只想过和你同富贵、共欢喜。”

  我皱起眉:“所以要大难临头各自飞?”

  他道:“有些事你要是知道了,就算恨我怨我,也和我拆不开了。”

  他的筷子悬在空中,突然狠狠抛下,空手去抓一只整jī:“我不想和你变成这样。”

  那锅jī还架在小火炉上,腾腾冒着白烟,他像不知道烫,不仅抓在手里,居然还往嘴里送。

  我再也忍不了了,一把打掉他手里的东西:“回到归云我就觉得不对劲!为什么沐老八屁事也没有?为什么这段时间你不来营里?为什么你不去看看薛鲲?”

  卢峥是个循规蹈矩的孩子,今天居然开会时睡着了,这些天他弄得自己眼圈乌青,也像个病人。

  “沈识微,薛鲲活不了了!你师弟填了两条人命进去,就这样你还不肯说?”

  他本一言不发,只望着落在桌面上打转的那只jī。听到薛鲲的名字,他的眼角忽然又抽动了起来。

  沈识微掏出手巾,擦gān净手上的汤水,他的手掌果然起了水泡。

  “你还猜不到?我大概不是沈霄悬的儿子。”

  第92章

  从前有个小少爷,清秀漂亮,聪明伶俐。

  娘亲有个美丽的侍女,对谁都冷冰冰,唯独与他说话时会笑眯眯。家学的蒙师是个孤僻名士,谁也瞧不起,但从来没打过他的板子。庄子里那个传说武功高得吓人,但也丑得吓人的老食客,也会偷偷塞给他一把在山上捡到的板栗。

  大人们都喜欢小少爷。

  因为小少爷会说侍女比今天遇见的官家小姐还气派,课下背熟了名士当年洛阳纸贵现在却无人问津的诗文,还会记得给老食客带去他家乡才有的糕饼。

  大人觉得小孩子好骗,小少爷却觉得大人最好哄。

  但有一个人,小少爷却从来哄不了。

  那就是爹。

  爹是个大英雄。

  爹练成了谁也练不成的神功,杀过谁也不敢杀的恶人,娶了谁也比不上的美人。

  坐在城里,北方来的真皋官儿也要对他低一低头;行在路上,杀人越货的响马反要护送他们的车队三十里。有可怜人求助他,爹从不推诿,把老人弱女从尘土里扶起来时,他脸上的笑就像慈父孝子。

  但大英雄从没给过儿子笑脸。

  爹从不问小少爷的功课,也不管他的拳脚。爹从不骂他,但也没夸过他,在家里时爹几乎没和他说过话。只有和别的师兄弟在一起时,爹才会叫他的名字。

  爹还会叫他:“你来,把这一式演给大家看看。”

  这没什么了不起,蒙师也总叫他解别人解不出的经。但走到校场中的那一路,小少爷总忍不住挺起胸,让后背也挺得标枪一样的直。

  他告诉自己,大英雄就是这样。

  大英雄绝不会追着儿子揍,也绝不会抱儿子去掏树上的鸟窝,大英雄更不会像那些凡夫俗子一样喋喋不休夸自己儿子聪明。

  大英雄也不会对着儿子笑上哪怕一回。

  有一年爹带他回了老家。

  老家又远又穷,老家有个傻子。

  小少爷有许多师兄弟,但都没有傻子好玩。傻子挨打了不怕疼,被骂了也不太恼,有时气极了满地打滚,但一说带他去抓虫,他马上就会爬起来。傻子有时也会瞪大了眼睛听他说话,这会儿小少爷不用一字不错的背书,也不用一步不乱的练拳,不论他胡说八道什么,傻子都听得津津有味。

  小少爷觉得傻子真可怜。他这么蠢,这么脏,除了他爹娘,还有谁会喜欢他?等小少爷一走,傻子也只好自己一个人去抓虫子了。

  傻子听得扑通扑通掉泪,突然啊啊叫着跑了。

  傻子扯着婢女的罗裙擦鼻涕,晕头转向差点掉进井里,最后在地上蹬着腿哭着要爹娘。

  他那个俗里俗气掌柜一样的爹没有被哭出来,来的是小少爷的爹。

  大英雄把傻子抱起来,替他擦gān净手脸,却还不放他走,而是一本正经告诉他何谓男女有别,何谓男儿有泪,何谓千金之躯。

  小少爷真不明白,傻子哪里听得懂?爹为什么要和一个傻子说这些?你看,果然,傻子无聊地打着哈欠,咧着大嘴,嘻嘻笑着跑开了。

  傻子头也不回。而爹站直了身,却望了傻子的背影许久。

  这是聪明的小少爷第一次生出蠢念头来。

  他猛然想到,是不是他一直都想错了?是因为他太聪明,太会讨大人喜欢,所以爹才对他不闻不问?要是他也像傻子一样闯祸,爹是不是也会伤脑筋,跟他一条条讲道理?若是他一身脏污,爹是不是也会蹲下来替他擦一擦?

  这蠢念头日里夜里跟着他跑,就像傻子跟着他跑一样甩不掉。

  小少爷终于做了一件让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事qíng。

  爹在靠水的阁子里读书,小少爷摩拳擦掌,拔下了沿渠的一株花木。他从没做过这种事qíng,真不知该怎么办,顺手把花木丢进了渠里,花根下带着一团泥土,惊起“咚”的一声水响。

  但爹没有抬起来头。

  小少爷有点害臊,心想再试最后一次,爹还是不理他,就再也不做这种事qíng啦。

  “咚”,他踢了一块太湖石下水,“咚”,接着又是更大的一块。

  对岸糙丛里的野鸟惊得飞了起来,死里逃生的虫子跳进水里。

  但爹还是被书粘着眼睛。

  最后这块太湖石有小孩半人高,小少爷得用上肩膀去推。

  一,二,三!还差一点!

  他料不到石头根下的泥巴早就松开了。

  “咚!!!”

  爹终于站了起来。

  爹走到窗边。

  太湖石还斜斜杵在岸边,落进水里的却是小少爷自己。

  水涌进他的鼻子和嘴巴,他越想往上游,水就越凶狠的盖过他的头顶。奇怪,就是在校场上扎一早上的马步,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手脚酸软。为什么现在这么快就没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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