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在和我的男朋友战三观_醴泉侯/铜汁铁丸【完结】(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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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孰料刚一靠近,沈识微便醒了。

  他悚然翻身,手握黑枪,但刚一站起,就摔回沙土中。

  我刚才剥他盔甲时发现他大腿上有伤,猜他大概骑不了马所以没下阵厮杀,但万没想到他连站起来都困难。

  一恍神的功夫,他又打算爬起来第二次,我岂能看他再摔一回,忙扑上去接住他。

  他抓住我的胳膊稳住身体,没头没脑道:“还在这里?”

  我不由叹了口气。人世多苦,你也只是在梦里躲了一个时辰。

  不在这里,还在哪里?

  我掰开他的手,把黑枪拿下。夏夜如焚,他的身体却像从江水里捞起来一样冷,淋漓大汗湿透重衣,在地上都留下个印子。我摸出水囊,让他喝点水。他挡开我的手,只问:“你带了多少人马?够不够突围?”

  我扶着他的脖子,硬是灌了他两口才说:“我把真皋人往鹦鹉峡里赶了,也派了人去找沐兰田。明天天亮,我们就往……”

  沈识微怪笑起来,呛着了水:“鹦鹉峡,八师弟!哈哈哈,秦师兄,还是别打他的主意了吧?”

  我问过沈识微剩下的残兵,他们血战一天一夜,沐兰田近在咫尺,却没下山救援。这事不用细思已是恐极。我自己都恨得牙痒,更不知该如何安慰沈识微,只道:“放心吧,等我们回去,沐兰田也别想好……”

  沈识微伏在我的胳膊上咳嗽,摆手挥停我的话头:“秦师兄此言谬矣。”他抬头看我,眼里浮着咳出的水汽:“这怎么能怨八师弟?”

  我咬牙道:“不怪他怪谁?”

  沈识微坐直身子,正色道:“当然是怪我。”

  我讷讷道:“怎么能怪你?你别这么自责……”

  沈识微冷笑道:“自责?我不是你秦湛,不会平白给自己寻烦恼。我说怪我,就当真是我错了。”他一一数来:“你听着,这怨军数倍于我,更兼哀兵必胜,我本就不该接敌。但我舍不得首战就告负,偏要一战。这是错。打得兵败如山、力不能支时,我本该往归云且战且退,但我只派了薛鲲突围,自己却去了鹦鹉峡,生生把自己困死江边。这也是错。”他笑得咬牙切齿:“哪怕从没读过兵书的一个军汉,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能犯下这样错的人,该有多蠢?”

  我不知如何作答,只想再把他抱回怀里,却见他的视线越过我的肩头,被什么钩住了。

  我随着他往身后看去,夜空里空无一物,月亮也被浓云吞没,只有那面“凤畴”大旗活物般翻动。

  沈识微的眼珠随着旗帜而转,他自言自语,形如如痴迷:“凤畴营,凤畴营,好兆头,好名字。”

  我伸手摸他脊背,他打了个哆嗦,没有躲我。我轻声道:“错了又怎么样?谁没错过。你看,大旗还在……”

  他却接着说:“可再好的名字,也不过是一块破布。”

  我耳边一道虚影掠出,他竟把黑枪当暗器向战旗掷去。一声撕心裂肺的锐响过后,战旗被撕成两半,下半幅被风卷住,立时往黑暗里逃窜去。

  沈识微哈哈大笑,泼皮无赖般狠狠朝着战旗啐了口唾沫,落在沙地上,却是暗红色的:“我沈识微居然会被一块布骗了!”

  沈识微教养极严,无论狂喜还是bào怒,我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我心里疼得好像也被扎了一枪:“你别这样。你怎么能知道沐兰田见死不救?”

  沈识微反问:“为什么不知道?”他嗬嗬发笑:“我当然知道。我明明早就都知道。”

  我骇道:“你知道……?你知道些什么?”

  沈识微扯住我的衣襟,好似一定要说服我,却比平日语无伦次不知道多少:“我知道人心如此。利字当头无父无子,什么都是买卖,什么都能算计。这一仗,我沈识微一定被卖了个好价钱。”

  我道:“不是这样的……”

  他冷笑着打断:“不是这样?要不是这样,我会落到这个田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人都是如此,我也是如此!世上只有你秦湛一个傻子!”

  我道:“不是这样的。”我觉得血撞胸口,说出口的那句话却平静得很。我道:“沈识微,为了救你,向曲死了。”

  沈识微愣了愣,眼神忽然闪躲了起来:“我,我多年笼络,他当然要还我人qíng。他未必知道就会……”我掐住他的脖梗,让他看着我,一字一顿道:“不是人人都只为了自己!你那点好处也买不了他一条命!他受了重伤,为了让我来救你,他自己……”我有点哽住了,终究不忍再说一次向曲的结局:“……还有薛鲲,哪怕是huáng二师兄。他们豁出xing命都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你!”

  我深抽了口气,qiáng压住欠向曲的两行泪。不把沈识微全须全尾带回去,我没脸哭他:“阿曲临死时说‘他们知道’,我不知这‘他们’是谁。但他死了,你就错了。不是这样的。”

  沈识微的两眼越瞪越大,再说不出话来,浑身瑟瑟发抖。

  就像大雨骤收,他的颤抖忽然停了,他翻了个身爬起,像是要逃,又像是要冲进战场,再找谁搏一回命。我一把他拽回来,他血战了一天一夜,不知哪还有这么大力气,我几乎拿出和那敌将厮杀的劲头,才能勉qiáng把他按住。

  我死死抱住沈识微,听见怀里传来一声声咆哮。

  我低声一遍遍重复:“别动,别动,哪里都别去。忍一忍。天就快亮了。”

  沈识微不知在哭在笑,闷嚎声像从地下传来:“你知道谁害了他吗?现在轮到你叫我别动?你不是最热血的那个吗?”

  沙地上斑斑驳驳,都是我的热血,我方才粗粗包扎了下伤口,现在大概全都重又挣裂开了。

  第六卷 波诡云谲

  第91章

  鹦鹉峡终于来人了。次日傍晚,沐兰田好整以暇吃光了我们赶进峡内的怨兵,擦擦嘴说之前“职责所在不敢妄动”,如今得了师命才能下山。

  沈识微麾下四千jīng锐,现在只余不足五百,我折了一员猛将,士气跌进谷底,如何再征琼京,沐兰田手里的师命还有一份是给我们的,命残兵败将立刻返回归云。那来替沐兰田传话的濯秀弟子倒挺乖觉,放下话后跑得比兔子还快。

  沈识微此行带去的都是濯秀子弟,我们默默返回归云,一进城门,满街都是cao着栖鹤乡音的呼爷问兄声,时不时啼哭传来,听得我心如刀割。但越是如此,沈识微却越要放慢马蹄,糙船借箭般把每一道埋怨失望的凝视都收下。他如今还绷着云淡风轻的皮,但从心子里泌出的yīn郁劲在他眉梢睫上结了霜。

  我知道回城没有好果子吃,第一关果然是军棍。

  我擅纵部属离队,被判了几棍陪打,但因为满身是伤,暂且记下。沐兰田作壁上观,被轻轻带过,领命去桐亭剿清真皋残军戴罪立功。耻rǔ和罪过层层筛下,一点没分薄,该受不该受的全都砸在了沈识微头上。

  三军之前,脊杖五十,面朝血战过的东方,败将跪地用刑。

  那天的骄阳能杀人,但上万人的视线比太阳光还更像毒箭。

  沈识微穿了身志哀的麻衣,把背挺得比什么时候都直。刑杖挥来,他反微微向后仰,不像在挨打,反倒像挥枪和刑杖相格相战。

  但木棍不知道痛,他知道。战了十数回,他终于开始发抖,汗水和血水早洒得满地láng藉。

  二十六!

  小卒高声报数。

  沈识微终于向地上一仆。我身边的人群略起骚动,有人在轻轻发笑。

  哪个王八犊子!我猛然回头。但瞧见的每张脸都七qíng不露,高高挂起。

  沈识微终于撑起了身子,huáng尘沾污了他的衣袖和胸膛。

  我眼眶发热,只想冲他大喊“别起来了!”

  脊椎和比铁还硬的刑杖的战斗又要开始。

  你不是最懂审时度势?为什么现在这么倔?!这么蠢?!

  我的喊叫发不出声,只能在我的胸腔里打转,震得我耳鸣石磬。

  三十一!

  他又一次仆进huáng尘。这次倒得更重,再撑起身时,他脸上和头发也沾上了灰,冷汗淌过,láng狈不堪。

  四十!

  他终于久久仆倒不动。骚动声越来越大,指指点点声再不避讳。我朝着高台上看去,主帅老爷们泥捏的神像般八风不动。

  当初二十棍就打得我魂飞魄散,更何况他还带着伤。你们这是想要他的命?那为什么沐兰田摘得gāngān净净?!我心头恨火倾炉,既烧别人,也烧自己,恨不得太阳落下来把校场烧光。

  离得虽远,我却突然觉得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冷笑。

  沈识微再又摇摇晃晃支起身。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

  沈识微对着东方拜了三拜,试了三次,终于站了起来。亲兵上前搀他,他腿伤未愈,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沙地被他的足尖犁出了一条浅沟。路过人群时,众人看他,他也看回众人,有来有往,一个也不落下。尘沙下他脸色惨白,浑身止不住的发抖,但那眯细的眼睛比平时还要瞧不起人,掠过我时也没有变软一分。

  他的眼睛终于略瞪得大了点。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见一个儒家冠带的青年。

  曾铁枫两眼低垂,不与他的目光相接,却也不往旁边躲上一躲。

  在鹦鹉峡受困时,沈识微派薛鲲往归云突围,遣曾铁枫去向沐兰田求援。回来路上,我和沈识微还担心沐兰田对曾铁枫下黑手,说好我出面去要人。

  但现在曾铁枫全须全尾,站在归云城里。

  这一仗,输得太惨太惨了。

  这五十大板震动归云,贩夫走卒都在讨论沈公子差点被打死。沈庄主爱兵如爱子,但拿亲儿子当普通一兵,他声望本来就高,现在更是扶摇直上。沈识微被他娘圈起来养伤,新建的凤畴营群龙无首,等回过神来时,不知为何我居然搀和进去揽了担子。

  一事接一事,英大帅本守着鹦鹉峡水路,但突发急病,口歪嘴斜不能语,现在也撤回归云城。

  沈霄悬召我们开会,这消息一公布,满场都在嗡嗡响。

  说来这种qíng况我该提个果篮去看看名义上的老丈人,但英大帅看见我,会不会再爆几根血管?

  坐在我身边的huáng二拿胳膊肘捅我,我见他面带jian笑,大概也打算说这个。

  但他的笑容却突然凝结了:“三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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