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王八蛋能给我们什么好处?
我不知如何做答,扭头道:“沈识微!”
这家伙扯谎不眨眼,现在哪怕是用鬼话,能哄住英晓露就行。
沈识微拉住我的手肘,轻声道:“没时间了,立刻就走。”
我道:“这可怎么走?你帮我劝劝他……”
沈识微打断道:“我说来不及了。”他不动声色朝连通码头和寨子的山路抬了抬下巴。
大队火光正往码头涌来。
银辔寨终于发现被别人浑水摸走了大鱼。
沈识微道:“她若不肯走,只有把她留下。”
我勃然大怒:“放屁!你说的是人话吗!”
沈识微冷笑道:“不把她留下,你能奈何得了她?”
英晓露也是成了名的高手。我和沈识微联手应该能制住她,但绝不是三两招就能成的是。更何况她现在铁了心要拼命,一旦jiāo手,不是我们要伤着她,就是她要伤着我们。
我甩开沈识微的手,向前迎了两步:“晓露!我发誓,以后,等以后我一定挖了陈昉的心肝祭你二哥。现在我们先上船吧!”
英晓露报以低咆。
我把心一横,索xing打开双臂,冲着她的刀锋走去。只听沈识微在我身后气急败坏道:“秦湛!”
山上的火光来得好快,像溃堤之水般沿着山势在淌。
陈昉早已爬了起来,他似乎也看见了朝我们涌来的队伍,跳着脚大叫,但战士们谁也不理他,只把他往船上拥。
刀尖离我的胸膛还有几寸之遥,英晓露的身影隐没在黑暗里。
僵持了片刻,好似英晓露也受了那列火光的催促,刀尖终于向后退了退,接着慢慢放低了。
我略放下点心,唤道:“晓露……”
刀脊的嫣红却矫矫昂起!
我不及后退,英晓露已至身前,我几能听见她切齿的声音。但这电光石火的瞬间一逝,她却是矮身一逸,一刀直朝我身后刺去。
攻我是虚,攻跟我过来的沈识微才是真!
英晓露用我的身体挡住了沈识微的视线,这一刀来得比之前凶险得多,却不知为何没听见jiāo刃声。我猛然回头,沈识微朦胧的身影已节节在退。我不及多想,旋跃而起,两掌推出。掌风压倒江风呼啸,英晓露却不肯撤招自救,她仍执意前袭,被我一掌拍在了肋上。
苗刀在河滩上划出嗤的一声。英晓露踉跄了几步,终于拄着刀站定。
她讥笑道:“湛哥,哥哥呀。你不是我哥哥吗?你既然是我哥哥,也是我二哥的兄弟,你怎么能不报仇?!你说呀,哥哥?”
这回我听清楚了,她的确是在笑。
英晓露受了伤,但伴随着咳嗽和喘息,她仍在放声大笑,也不知是在笑谁。
我既气且痛,喝道:“英晓露!”
风也从远方chuī来若有若无的声音:“晓露……晓露……”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发现那不是回声。那终于下到山脚的队伍里也有人在喊着英晓露的名字。
沈识微又一次抓住了我的胳膊:“还不走?”
我咬牙道:“你带陈昉先走,我留下来……”
沈识微恨声道:“她能留下,你不能!你信我,她留下没事!”
我没空再和他纠缠,想掰开他的手,没料却又摸到了满掌温热。
我转过头,微暗火光里,沈识微手上的血正顺着我的胳膊不绝地往下流。
我惊道:“你……!”
沈识微急急道:“我知道你放不下心,但已经没有办法了。我绝不能让她杀了陈昉!”他把我的胳膊抓得更紧了:“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等的就是一个能和我爹谈一谈的砝码,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以后不会再有了,陈昉是我唯一的机会。”
这是我头一次在沈识微脸上见到近乎哀求的神色:“秦湛你信我!让她留下没事。这一次我真的没有骗你。”
不知是他之前替我拉弦的伤口又裂开了,还是刚才英晓露那一击伤着了他。沈识微血流如注,这一会儿功夫就浸透了我的衣袖,但他自己却似乎没发现。
英晓露终于听见了远处的呼唤,她朝着山下望去,似乎在分辨是谁的声音。我方才那一击不轻,她转动身体的模样显然是在忍着痛。
我喉头像被团棉絮堵住了,发不出声来。
那队人马离得更近了,几乎快能看清领头人的脸。
船正在缓缓离岸,战士们在甲板上连声大叫。
沈识微又再拉了我一把,几乎拽得我一个趔趄。
他平时的巧令辞色不知飞到了哪里。现在他只会又说了一次:“你信我!”
我握住了他满是鲜血的手:“我……”
他与我四目相接,眼神里居然露出了惧意。
我说出了我的决定。
第108章
燃烧的木料火瀑般飞堕,天空红得像炉中的炭。
我身边有人既恐惧又兴奋地呼喊:“倒了倒了!”
望眼楼果然是倒了。
它从千丈悬崖上轰然栽倒入江,如个遗臣朝北遥叩,一拜到底,再也不会爬起来了。
直到遥远的火光隐没,水汽和黑暗重又包围了我。
我不知一个人坐了多久,终于有人踏响了我身边的甲板。
他道:“秦……”
我轻斥道:“闭嘴。”
他道:“是不是不论我说什么,你都要和我吵架?”
我反问:“你说呢?”
沈识微夺船时顺手绑了些船工,现在一定是问出来点什么了,不然不会来触我的霉头。
果不其然,他拿一声嘲笑应对了我的威胁,接着说:“银辔这段时日的大戏,秦师兄一定要听一听。说是英大帅遗命让大公子主事银辔,英长风不能相容,竟幽禁了兄长,陛下苦劝也没用。二公子杀了不少鸣不平的老臣,一边又假惺惺地一一厚葬……”
我本决定不理他,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骂起来:“这特么也有人信?银辔寨都是猪脑子?”
沈识微道:“银辔的人既然信了,那这场戏一定演得很真。至少死了不少人是真的。”
我道:“有话你就直说吧,我头疼。”
沈识微沉默片刻,忽然没头没脑道:“你知道英大公子叫什么名字吗?”
我“嗤”了一声,想答,但那三个字却如泥鳅般在记忆的泥沼里乱钻,怎么也抓不住。
沈识微拍拍我的肩,曼声道:“英——朗——月。”
他道:“不过也不怪秦师兄记不住,江湖上本来也没几个人记得他的名字。来的路上英晓露讲了那么多银辔的故事,就连她养的猫儿叫什么都告诉了我们,你可听她提过一次自己还有个大哥?”
他的声音在黑暗里漂浮不定:“英家这三位不同胞,那大公子是糟糠妻之子,英二英三是续弦所出。这么多年,光鲜漂亮的是长风晓露,这个长子却只困守着归云一处别院……”
我不耐烦道:“什么意思?”
他道:“英朗月生怨一点也不奇怪的意思。”
可英长风是他亲兄弟啊!
换了过去我一定要跳起来大叫,但如今只觉得一阵yīn惨惨的腻味。
有能杀儿子的爹,怎么就没有能杀弟弟的哥哥?
银辔追兵和我们隔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河滩。但不知为何,我却总觉得自己看见了英大公子。
他有张病怏怏的脸,苍白瘦弱,面无表qíng。
他正在一声声唤着“晓露”。
我涩声道:“英晓露……”
沈识微冷冷打断:“英晓露?英晓露只是个出了嫁的女流。英大公子卧榻之侧容不下兄弟,有什么容不下姐妹的?他英朗月既然用孝悌杀了英长风,就必须在众人面前对妹妹百般疼爱。”
沈识微换上副造作的口气:“但我见识浅薄,未必能事事预料。唉,要是尊夫人有个三长两短,秦师兄鸾孤凤只,识微岂不是要提头来见?”
我怪笑一声,虽有心迎战,但发出的声音却意兴阑珊的。
这架吵不起来。我忿忿的是自己,不是他。
直到现在我都不能相信自己真把英晓露丢下了。但另外一个平行空间的我,肯定又在不可思议我甩开了沈识微的手。
舍己为人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热血一涌、豁出去了。
难的是舍人为人。
我是不能丢下英晓露。可沈识微就活该吗?
不管我怎么选,好像都是错。
沈识微又站了片刻,好似终于受不了这份沉默,旋身要走。
我伸手捞了一把,没捉着人,只逮住了一把衣襟。
我垂头丧气,死死揪住他不放。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沈识微没有抽回那截衣襟,和我并肩坐下。
我俩不言不语。
我俩望着眼前黑暗的大江。
我带来的人里会cao船的不多,走水路颇不顺当,反而给银辔水军追击的机会。天一亮,我们就弃船登岸,走了十几天,终于从乱山丛树里重回到最熟悉的场景。
战场。
这是个让人心惊的发现。
我们出发去银辔时,赫烈王已掉头回拱北平叛,战线早往前推进,不该在紧贴烈鬃江的地方见着战场。
越怕啥越来啥。
这天走到huáng昏,斥候来报,前方有人马jiāo战。
他吞吞吐吐,搞得我莫名其妙:“什么人在打仗?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那斥候看了一眼沈识微,忽而把头埋下了:“是,是沐将军部。他们要败了!”
怎么就这么冤家路窄。
我也望向沈识微,一时气氛有些沉闷。
他不动声色,心平气和道:“是吗?看看去。”
沐兰田的确是要败了。
我们这几百人因为贸入战场,一路都在爬山趋避,现在沐兰田一部正被真皋骑兵推挤在山脚边。
我要还是当初那个普通青年,一定以为jiāo战双方还势均力敌。但如今的秦将军已能看得出,义军唯一的生路是退守上山,可是稍一动弹,胸腹就要被对面的虎láng之师掏开,所以他们只是在等。
等自己什么时候力竭而亡。
我们在山上俯瞰着这绝望的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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