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这般想着,魏老夫人却恍惚间回到了那场夜宴——
那个手持匕首,想也不想便割断仁王喉咙的女子。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收回了思绪。
从那之后,魏老夫人并不愿意多见谢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的身上有一种令人恐惧的东西,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只是她既担忧,又期待,她那美得叫人很难再去注意其他的外表如同这京城一般,越是盛世繁华歌舞升平,内里却暗cháo汹涌天翻地覆,总觉得藏着的东西太多太多。
“母亲,我一直想问,”柏氏犹豫了一下,“当真……是她杀了仁王吗?”
这个问题,她已经憋了很久了,别看她们只是内宅妇人,流言传起来可比男人要夸张多了,现在只差将谢玉描述成三头六臂一巴掌就将仁王拍死的母大虫了好吗?
谢玉这一年多来深居简出,认识他的京城命妇,仅限于那天参加夜宴的那些个。
可那天晚上大家都吓坏了,虽之前对谢玉的印象是“美得不像话,比九公主还漂亮”,但回头就只记得殿内死不瞑目的仁王和那摊触目惊心的鲜血了。
于是,在女眷之中流传的版本,恐怕比朝堂的要夸张好几分。
柏氏却只见过那副温柔婉约模样的谢玉,因此对那传言彻彻底底嗤之以鼻,根本不信。
魏老夫人在家中素有威信,当时那副模样别说是柏氏了,谁都不敢去问她这个问题。
今天提起谢玉,柏氏才顺带问一下。
“是。”魏老夫人言简意赅道,“在府内不要说起这个,回头让嫣儿她们几个,多多亲近谢玉这个堂姐也就是了。”
看魏老夫人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柏氏也只得罢了,连忙应诺下来,有说了些府中事宜,才打转回自己的院中去,心中仍在琢磨要怎么同自家长媳说。
作为宗室女的魏氏,虽说平日不吭不卑,很是知礼懂事,但是,骨子里的傲气还是有的。
正走到院子门口,就撞上她院子里的丫鬟,看到她惊喜道:“夫人!二爷回来了!”
“真的?”柏氏惊喜道,赶紧匆匆往门口走去。
谢家二爷回来得确实十分突然,送信给老夫人还是前几天的事,结果行到半途恰好碰上玉阳十二坞的船,倒是船上有人认出了谢家马车的徽记,这才带了他们一程,比原计划快了不少。
柏氏刚到门口,正热泪盈眶之时,就看到她家二儿子大步走来,拉住了她的手,“母亲!”
他的妻子焦氏却并没有与他并肩,像往年那样甜蜜蜜地也唤她一声“母亲”,而是被她的两个女儿扶着,颇有些冷淡地看着这边。
再然后,就是一个柔弱清美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手中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柏氏看到了,心中先是一喜,然后就是“咯噔”一下。
迎着谢明崇一行人进了外堂,她就停住了脚步。
“恭喜夫人,二爷新纳的惠姨娘为谢家添丁进口,生了个大胖小子!”谢明崇身边的一个小厮舔着脸笑道。
那个仿若弱不禁风的女子脸上带了微微的笑,不禁露出些许矜骄的神色。
然而柏氏的脸却一下子沉了下来,她是有些糊涂了,却还没糊涂到那地步。
一下甩开她这仅剩的儿子的手,厉声道:“还不给我跪下!”
谢二爷一声不吭,“扑通”一声就跪在这谢家外厅台阶的正中间,饶是他素来不是皮薄之人,脸上都有些发烧。
“抬头看看这块匾额。”柏氏冷冷道。
谢明崇抬起头来,虽有数年不曾归家,但是他对这里仍然很熟悉,这块匾额乃是他曾祖父亲手所书,上书四字——
忠孝清正。
很简单很平实的四个字,说句实话,他那位曾祖父的字,实在称不上很好,但是这四个字每个字都写得端正极了,字字入木三分,很有几分风骨。
然后,柏氏看向抱着孩子的女子,“这个孩子几个月了?”
那女子已经被这严肃的气氛骇住了,怔了一下道:“刚、刚满两个月……”
“谢明崇,你好大的胆子,敢孝期有子!我谢家绝没有这般不孝之人!”说着她趔趄了一步,差点儿气得往后倒去。
“母亲!”谢明崇扶住了她,流泪道:“若非我谢家是现在这般模样,我、我也不会想着留下这个孩子!不瞒母亲说,我已经找大夫看过,早年我在任上浏河决堤之时伤了身子,怕是极难再有子,若是没了这个孩子,怕是我此生都不可能再有儿子,我谢家——我谢家如今……”
柏氏从不喜欢她这个二儿子,也是因为他实在是那等优柔寡断很容易被妇人糊弄住的xing子。
先是只听他那夫人焦氏的话,表现得qíng圣一般承诺决不看其他女子一眼,再后来,却又不知听了谁的话,纳了这惠姨娘,甚至敢带着她回京来,简直愚不可及!
无论是谁怂恿他做出这等事来,都是存心要害她谢氏啊!
“我谢家怎会有你这等蠢人。”柏氏也忍不住垂泪道。
因谢明崇一家回来得相当突然,那边魏氏等人得了消息,还未走进厅堂就觉得不对,偏在这时,门房已经诚惶诚恐地迎着一人进来了。
此时天光正明,那女子一袭深紫华裳,浅金披帛,端方雍容,美艳不可方物,款款走来之时,连见过她多次的魏氏都一时有些怔忪。
“这是怎么了?”
她那柔声的声音响起之时,柏氏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并不喜欢这个所谓的孙女,可是这会儿之时听到她的声音——
自己的心中就一阵安定。
☆、第43章 此亦战争
谢明崇是做玉阳十二坞的顺风船回的京城,谢玉不可能不知道,事实上她之前就已经收到了消息,才能恰好谢明崇前脚回家,她后脚就到了,至于那位惠姨娘的事,她自然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可是谢明崇夫妻二人并那惠姨娘却并未见过她,不说他们带着的仆佣,就是焦氏母子三人都有些愕然,不知这个单看外表就不同寻常的女子究竟是何人,说来他们虽有段日子不曾回来,但谢家人基本上还是熟悉的,看着她进来,那些谢家下人非但不曾阻拦反而毕恭毕敬的模样,就知道这位大抵不是外人,而且常常出入这里。
“母亲。”焦氏的小女儿谢韵轻轻道。
焦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不曾说话。
那边谢文崇不自在地挪了挪,跪母亲可以,但厅内有仆从,若是还有外人的话,面子上难免太过不去了。
“祖母。”谢玉微笑着叫了一声,仿佛没看到跪在跟前的谢文崇,“这封信您可以先看一下。”
谢明崇抬了抬眼,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这封信怎么会在你那里?”
对着柏氏恭敬,却不代表会对不认识的年轻女子多么客气,他对谢玉的口吻明显带着质问。
“放肆!还不给我好好跪着!”柏氏训斥了他一声,抿着唇接过信来,却是越看脸色越是难看!
谢明崇只得乖乖跪着。
“蠢货!”她忍不住骂,却到底没能再说什么,转眼去瞧那惠姨娘。
这惠姨娘容貌娇媚,却偏有一股弱不禁风的楚楚风qíng,再去看焦氏,她虽已经有了年纪,但是眉眼依旧清秀婉约,颦着眉的时候,更有种惹人心怜的气质,她们二人其实长相并不相似,可气质却颇有几分相近之处。
能这般了解谢文崇的口味,并贴心地将惠姨娘送到谢文崇的身边,焦氏却没有办法真正将她驱逐,就因为这惠姨娘背后有人撑腰。
且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柏氏的嫡长女,嫁到长威侯府的谢媛,也就是曾在玉阳楼中差点被谢氏兄弟吓破胆的薛元林的亲娘。这位侯府的当家夫人听了儿子的话,从此对谢氏兄弟深恶痛绝,又担忧谢府落在谢氏兄弟这等“恶形恶状”的人手中,自己的母亲和侄女等怕是要遭了秧,虽知孝期有子实为不孝,但谢明崇在任上,要瞒住消息却不算难,也不是说有了妾就能怀孕的,焦氏已经十数年不曾有孕,哪知道这惠姨娘过去需得多久才能生下孩子,孝期又如何,哪能真这么巧,且即便是有了孩子,等到孩子长到五六岁上,谎称小上一岁几个月的,不过长得快些,也不算什么。连谢媛也是没想到,这惠娘会这么快怀孕生子。
原谢明崇外放任期未满,还得几年才得回京述职,哪知道内阁成立之后,朝廷一派新气象,却是改了规矩。谢文崇原将这称作惠娘的女子养在外面,得知这惠娘怀孕,却想着姐姐说得清楚,反正在任上,瞒住消息也容易,这个儿子若是没了,下一个还不知道有没有,便咬牙让惠娘给生了下来,前后另找了婆子来看着守着,并不让焦氏cha手,也严令伺候她的人保守秘密,直到儿子生了下来,才领她回家,让焦氏抬她做姨娘,焦氏倒是没吵没闹,冷冷淡淡地答应了。
女人敏感起来,怎会真不知丈夫养了外室?
焦氏本是聪明女子,虽为此肝肠寸断,却不曾真正失了理智。
柏氏也不喜欢谢氏兄弟,甚至不待见谢玉,但是,她绝对做不出这等愚蠢的事来。
既然谢玉将这封谢媛写给谢明崇的信给她看了,就说明谢玉对这件事心知肚明,不管这封信是如何落在谢玉手中的,现在需要的就是表个态度,谢玉如今可是正正经经的靖王妃,自然是站在她的亲生弟弟那边的,她的女儿搞的小动作被谢玉知道了,柏氏难免有些尴尬,又对自己不争气的子女感到恼怒。
“真是让你看笑话了。”柏氏有些疲惫。
谢玉微笑着,“谈不上,我毕竟也姓‘谢’,这等家务事,自然不敢称麻烦。”
焦氏这才惊讶看来,姓谢?
随即她便想起之前京中来信,恐怕这位……便是从江南接来的那两个侄儿的亲生姐姐,老三谢明生的嫡女谢玉吧?
当真想不到,跟在刘氏身边长大的谢玉,会生成这副模样。
但又思及他们姐弟自小丧父,母亲又不是那等刚qiáng之人,江南本不太平,怕是被迫也要成长起来吧?
焦氏叹了口气,看了看身旁的小女儿谢韵,却是心中忧虑。
“但我毕竟是出嫁的女儿,所以祖母,这件事,还得问一下老夫人,该如何处置。”
在谢玉看来,老夫人魏氏的头脑要比柏氏清醒多了,行事也更加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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