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对政治的敏感度,甄十娘心里把沈钟磬归为政治白痴一类。
据说坐在上面的这个万岁是个明君,应该能看到这点啊,若说将来谁会窥觑他的九鼎,万岁也许会顾念萧煜,但绝不会顾忌沈钟磬啊?
身不在朝堂,一直以为庙堂离她十万八千里,甄十娘从没有关注过这些东西,又没有人给她提供过任何信息,饶是她聪明绝顶,此时被万岁一句话问的,如坠云里雾里一般。此时此刻,甄十娘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深渊前,只要一脚踏过去就会万劫不复,可是,眼前一片迷雾,她看不清前面的方向,更不知道那面是净土,那面是深渊,她这一步该往哪迈?
余光悄悄睨向万岁,他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甄十娘心一震,恍然醒悟:
沈钟磬为什么告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怕她左右了沈钟磬的意志!
万岁之所以这么问她,便是想知道她的想法是不是和沈钟磬一致的。若是一致,那么,沈钟磬告假之事就有她在背后主张的成分!
想起沈钟磬就在太和殿外,甄十娘心一颤,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刚刚不应该让秋jú把沈钟磬找来。
万岁忌讳了!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心思电转间,甄十娘磕头说道,“……臣女身子不好,一直避居在乡下养病,将军上表告假之事臣女一直不知。”瞧见万岁眉头舒展,她心一轻,言语也从容了许多,“幼时母亲便教导臣女,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若告假之事真是将军的决定,臣女一定会顺从他的决定。”
突然抛出这个问话,万岁就一直盯着甄十娘眼睛,这双眼里有震惊,有困惑,却独独没有不甘和野心。
沈钟磬平倭寇,讨南夷,征南越,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如日正红却突然急流勇退,任哪个妻子也会不甘心,也会为他鸣不平,可是,她没有。
而是选择了顺从。
万岁也是听了纪怀锋的汇报,临时起意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妙人,原本只是想见见就打发了,是骤然发现甄十娘全不是五年前的稚嫩青涩,几年功夫竟出落出一副可以倾国的美貌,才突然间生出戒心,临时起意问她这个,一是想试探沈钟磬是否把这件事告诉了甄十娘,二是想知道她本身有没有让沈钟磬谋得更大权势的野心。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从谋种意义上讲,他李家是这个可以倾国的女人的不共戴天的仇人!
斩糙勿要除根,哪怕她只有一丝野心,也是绝留不得的!
虽然还是觉得甄十娘目光温淡淡的,像隔了层纱,可那刻骨的仇恨和对无上权利的贪婪却绝不是一层纱能遮住的。
这些年,他在身边的朝臣和奴才眼中看惯了那种贪婪目光,在这个女人的眼睛中,是绝对没有的。
万岁恍然间松了口气,“……爱卿得了什么病?”语气温淡了许多,向是捞家常。
她猜对了!
感觉萦绕在身边的那股浓浓的杀意消失了不少,甄十娘暗暗松了一口气……,
第一百一十章 狭路
“……臣女身患血虚之症,大夫说臣女最多还能活两年。”
隐隐已经猜到万岁为什么会对她生出杀意,甄十娘坦然了自己的病qíng,她只有两年的寿,两年之内,万岁的统一大业才刚刚拉开序幕,即便她能左右了沈钟磬的意志,也成不了气候。
声音清淡淡的,不疾不徐。
万岁眼底闪过一丝惊愕,他向前倾了倾身子,又倾了倾,怀疑自己听错了。
就要死了的话怎么能被她说的这么冷清?
没有消沉,没有绝望,没有哀伤,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就向朝臣跟他陈述无关痛痒的奏章一般。
突然,万岁坐直身子,“宣太医!”
傅公公应声退了出去。
太和殿里十二个时辰都有太医当值,傅公公很快带进一个须发苍白的老太医,奉旨号了脉,他看了甄十娘一眼,yù言又止。
“讲!”万岁喝道。
“沈夫人浮而缓,肤白而弱,乃yīn血虚耗之症……”
“如何救治?”万岁语气咄咄。
太医一哆嗦,又看了眼甄十娘,迟疑道,“沈夫人之症已近灯枯之兆,药石无用……若好好调养,或许能多活些时日……”
医者救死扶伤,最忌讳当着病人的面宣布这种残酷的事实,这无异于bī病人自杀。
可是,万岁bī的这么紧,甄十娘又是当红的大将军夫人,自己不把话说明白,一旦将来治不好,少说就是个灭门之罪。言语支吾,老太医微低着头,不敢看甄十娘的眼。
甄十娘眉头都没动一下。眸光中有种堪透世事的淡然。
从小便被作为要君临天下太子培养,万岁一向喜怒不行于色,可,对上甄十娘的平静,他却失态了,直愣愣地看着甄十娘,万岁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刚刚也不过随口一问,她竟真的活不长了。
是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才会堪透世事,忘了仇恨吧?
是堪透了世事,她才会如此的淡然若水无yù无求吧。
这样一个女子……
从小学御龙术,他有着常人都没有的狠心和果决,可此时此刻。面对这个命不久矣却又温顺宁静的让人心疼的孱弱女子,对着她那一双美的耀眼却淡定无波的眼,他心里还是感到了一股从没有的哀伤……
好半天,他朝太医摆摆手,“你下去吧。”言语间有股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颓然。
太医战战兢兢退出去。
万岁端起茶小口地啜着,诺大个殿里落针可闻。
良久,万岁放下茶杯。“……你很喜欢沈爱卿?”
她喜欢谁gān他毛事?
这话逾矩了,甄十娘心里震惊,可人家是万岁,没人敢指责他。她更不敢不回答,不由想道,“万岁为什么要问这个,若我说不喜欢。他会怎样,会趁机棒打鸳鸯。让我离开沈钟磬吗?”
看这qíng形,他是十足地怕她驾驭了沈钟磬啊。
可是,她没时间了,虽然在萧煜的帮助下和太医院签了契约,可药厂还八字没一瞥,现在就离开沈钟磬,她上哪筹钱雇人开药厂去?
药厂开不起来也无所谓,可简武简文的后半生将如何安顿?
念头闪过,她磕头道,“臣女即嫁了沈将军,就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万岁,她不会离开沈钟磬。
好个聪慧的女子。
万岁眉头挑了挑,眉眼间隐约带出一丝笑意,一转眼便换了一副威严, “女子不得gān政乃是我朝古训,今后你要时刻铭记了!”他目光咄咄地看着甄十娘,“沈将军是颗百世难遇的奇材,乃我大周的中流砥柱,国之栋梁,随在他身边,你要时刻谨记自己的本分,切不可牝jī司晨,否则,即便有沈将军庇护,朕也容不得你!”
犀利的语气比训斥寻常朝中大臣还要严厉三分,连殿角的傅公公都变了脸,两边的太监宫女更是大气不敢出。
甄十娘神色却是一轻。
万岁这是认可了她,默许她随在沈钟磬身边了。
出了太和殿,一束斜阳透过游廊顶部的积雪折she到脸上,散发着一股耀眼的光芒。
有阳光的地方真好。
甄十娘微闭了闭眼睛,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刚在死神跟前走一遭,此时的甄十娘感觉殿外的空气格外的自由。
适应了外面的光线,甄十娘抬眼向前望去,身子不觉一震。
萧煜!
他怎么会在这儿?
只见萧煜和沈钟磬并肩站在太和殿外的游廊中,正双双看着她,见她看过来,萧煜眼中she出一抹咄咄的光芒。
不用猜,甄十娘也知道,他已然认出了她。
出门没看huáng历,真是流年不利!
甄十娘刚放下的心腾地又悬起来,此刻她恨不能gān脆来一场天崩地裂,她顺着裂fèng穿到地球那面去算了,心里哀嚎,时间却不容她迟疑,她只一顿便迎着沈钟磬走过去,“将军。”
沈钟磬恍然松了口气,“你出来了,万岁……”想问万岁都说了些什么,想起萧煜在,又改了口,“……快见过萧大哥。”又朝萧煜说道,“这就是夫人。”
萧煜朝甄十娘一拱手,“弟妹!”声音别样的深沉,他目光毫不遮掩地直视着甄十娘的眼睛。
甄十娘从容地迎着他的目光,轻轻一福身,“萧大哥。”
澄清的眸光中有股打量的意味,仿佛她就是第一次见到他。
回身的瞬间瞧见萧煜眼中闪过一丝困惑,甄十娘暗赞自己的演技,若放在前世,可以去角逐奥斯卡影后奖了。
红蓼拿着大红羽纱面银狐鹤麾上前给甄十娘披,见到她,甄十娘才想起来秋jú,暗道,“秋jú哪去了?”这可是深宫,据说在这里弄死个人跟撵死只蚂蚁差不多,抬眼找了一圈不见秋jú影子,甄十娘心便是一紧,开口要问,忽然想起萧煜认识起秋jú,窜的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刚刚广袤殿的太监来回,秋jú追来太和殿的路上走迷了,我已令人将她送回临华殿了。”见甄十娘四处搜寻,沈钟磬猜她是在找秋jú。
甄十娘瞬间僵在了那儿,脑袋嗡嗡直响。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厮这么善解人意!
“……贤弟说的秋jú可是脸团团的,一笑有两个酒窝的小丫鬟?”萧煜话是和沈钟磬说,目光却看着甄十娘,见她身子僵直,嘴角就泛起一抹冷笑。
见甄十娘自从太和殿出来,脸上就一点血色都没有,沈钟磬全部心思都在琢磨万岁刚刚和她说了些什么,竟把她吓成这样,全没注意身边的两人之间暗cháo汹涌,听萧煜问,就随意点点头,“对,就是她。”声音忽然一滞,暗道,“萧兄怎么认识他?”
没由来的,他就想起了甄十娘那只jīng致的掐丝珐琅团鹤纹小手炉。
他曾琢磨了好长时间,秋jú嘴里的那个萧大人会是谁?
难道……他就是萧煜?
这念头一闪过,他目光候地冷了下来,看了眼萧煜,又转头看向甄十娘。
完了!
感觉空气骤然变冷,甄十娘哀嚎一声,“……我这次怕是再躲不过去了。” 刚刚在太和殿耗尽了心神,甄十娘感觉她此时的脑袋一点都不灵光。
就像灌了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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