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萱合陈绯都是不大合张小姐打jiāo道的,齐声问道:“张小姐?”
晴姑娘抿嘴笑道:“她小名唤作满子,xingqíng极是贤淑的,家母曾想聘她做我三弟媳,可惜打听得她已是十七,比舍弟大了足四岁,只有作罢。”
李家三公子是二房生的,虚岁十三,其实只得十一,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位张小姐同是侧室所出,样样都好,只是年纪太大了些,若是只隔二三岁,想必李夫人就去提亲了的。隔的年纪太大,虽然娶来无gān,却怕二房生事,所以李夫人想想就丢开手。李家内宅qíng形如何紫萱合陈绯都尽知,晴姑娘这般说,实是提醒她两个:张家想把这位小姐嫁给狄家大公子。
这位张小姐嫁到别家都容易,只有狄家必是不能,且不说狄家对倭国人无好感,小全哥日日早起晚睡,吃饭时都合明柏手不释卷的在那里看时文,巴望功名有份的人岂肯娶商人庶出的女儿为妻?是以紫萱只是笑笑,并不当一回事。
陈绯却不大明白晴姑娘的意思。陈家本就谈不上什么家世,陈绯的母亲原是陈老蛟抢来的,三个哥哥活着时也不曾正经娶亲。搬到琉球后,陈大小姐合崔小姐这几位做了朋友,幸好她天xing聪明,看着别人做规矩也不曾出过大错儿。然小姐们说话弯弯绕的本事都是打小学起的。她一个半道来的和尚念不好经。是以晴姑娘的好意到陈小姐这里是chūn风不入牛耳。
陈绯看紫萱笑笑并不接口,她也只笑笑,走到箱台对着镜子理妆。晴姑娘拍醒了妹子,又去拍崔小姐。五个人一团和气,你帮我我帮你梳过了头,得利嫂子已是推门进来,道:“小姐们,主人家已是备下洗脸水了,就在廊上。”
门外的木廊下摆着五只木盆,还搭着雪白的手巾。只有紫萱是不施脂粉的,洗过脸便罢。陈小姐原也是不擦粉的,见狄小姐都不使粉,她也乐得不擦。那三位却是坐在廊下,执笔的执笔,调朱的调朱,一丝不苟弄起来。
偏生主人不来,紫萱不得请辞,只得跟陈绯在院中闲走,站在一丛玫瑰花儿边说话。
话说张公子看了一会书,听见外边女孩儿们说笑,到底是少年心xing,就忘了照中国人的风俗不能偷看——倭国偷看人家小姐却是风雅的事体。他忍不住推开纸门偷看,这五个女孩儿里头,若论美貌当数崔小姐第一,生得极是温婉秀气,又是着意打扮,当得起美人二字,然她面上总有些骄气,叫个看着心生离意。李家两位小姐都是团团的脸,白生生的似两团面人般。松江小姐衣衫秀雅,她二人又是禀承家学,从来都是不笑不说话,一团和气倒把崔小姐比下去了。
若以花比美人,崔小姐似樱花,两位李小姐就似油菜花。张公子有些恶作剧的想,又打量狄陈两位,想她们是什么花。狄小姐生得高挑,穿着青布衫青布裤,外边罩着一件长比甲,腰间系着一枚碧玉佩,虽然看上去穿着合狄家丫头们差不多,然站在那里挺拨的跟chūn天里的小竹子似的,看人说话极是雍容安祥。张公子越看越有趣。倭国女子但笑时都要使袖掩口,好现最是一低头的温柔,阿慧平常觉得也算婉约可爱,偏生狄小姐笑时露出雪白gān净的牙齿,就衬得他妹子笑容小气了。
此时紫萱正合陈绯说到她两个头一回见面打架,两个回想对方出手都乐不可支。
陈绯就道:“我实是小时候怕吃苦,爹爹偏疼我不叫我学功夫,所以只会三脚猫。”
紫萱道:“俺师傅不会打架,只教了些轻身功夫,并一句致胜妙诀。”
陈绯奇道:“还有致胜妙诀?那日怎么不见你使?”
紫萱眼珠一转,笑道:“还没到使处呢,你若是想知道,俺教你也无妨。”
陈绯本就好胜,不然也不会因为紫萱读书认字她也要读书,就笑嘻嘻抱着紫萱的胳膊道:“说来听听。”
紫萱合她熟了些,觉得她最是慡朗,心里很愿意合她亲近,就一本正经道:“说了你不许笑,其实只得一句:‘打不过就跑’。”
张公子本极好奇,支愣起两只耳朵听,惊闻“打不过就跑”五个字,笑倒在榻榻米上,恨不能再学小猫打几个滚,觉得紫萱憨的可爱。
他这里动静不小。紫萱跟陈绯都听见,俱是扬眉挽袖喝问:“是谁?”
“出来,不然姑娘揍你!”陈绯最见不得缩在背后的小人,冲上去拉开纸门,却见一个人躺在地下笑得喘不过气来。陈小姐原见过张公子几面,觉得他是风度翩翩的美少年,何曾见过他这般小儿行径,却是愣住了。
张公子偷看被捉住,却是不大好意思,趁着人家发愣,忙爬起来施礼,只是想到紫萱说的话还是乐,忍都忍不住。
紫萱经上回捉贼一事,行事要稳些,先喊了一声“得利嫂子”,待管家娘子过来,才慢吞吞跟在管家娘子后边过去。
这两个人一个笑容满面爬起,一个玉面微嗔yù揍人。紫萱也觉得好耍,虽然张公子偷听不对,然这里是人家的家,要怪罪人家也不合适,她就拉住陈绯道:“绯姐,咱们避一避。”
得利媳妇上前两步挡在张公子面前,紫萱用力一拉,陈绯回过劲来,满面通红叫她拉走了。
崔小姐正在描眉,描了一半惊见对面屋里有个青年男子,想到妆容不整叫人看见,尖叫一声飞扑进屋里。李氏姐妹也觉得láng狈,躲进屋里,拉上门五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紫萱跟陈绯先笑起来。
晴姑娘难为qíng,笑道:“绯姐姐揍他了么。他可曾讨饶?”
倩姑娘年纪最小,孩子气的推开门fèng又瞧,道:“姐姐们看,张公子叫狄姐姐家的管家娘子赶出去了呢。”
紫萱跟陈绯都扑上去看,果然,得利嫂子跟在张公子身后不住唠叼:“张公子,你且暂避避。小姐们只当后宅无人呢,您老避在屋里也使得,为何……”
紫萱笑道:“这个妈妈子最是嘴碎,若是俺哥来了,打从俺哥落糙说起,能说到替俺哥的孙子娶媳妇哪家小姐。”
陈绯因方才她们说话都叫那张公子听见,又羞又恼,现在看张公子灰头土脸被得利家的请出去,心中实有几分快意,笑道:“这人可恶,实要治治他。”
过了一会得利家的回转,满子跟来,极是不安,跪坐在她们跟前连连道歉屋子窄小。
紫萱笑道:“不妨事,满子姐姐,俺们还没有谢你呢,却是打扰了。”就转身问陈绯:“你们不是说要出海,想是去不成了,不如咱们结伴回去罢。”
陈绯就问崔小姐。崔小姐已是补上半条眉毛,巴不得就走。众人辞了满子出来,恰好阿慧少爷就在店堂,却是不说话也不好,走上来做了一个大揖,道:“原是小生的错,几位小姐大人有大量,休要再恼。”
紫萱跟陈绯都恼他不够光明磊落,回了礼就出来,崔小姐狠狠瞪了他一眼,红着脸跟了出来。唯有晴姑娘福了一福,起身定定的看了张公子几眼,叫张公了一双凤眼勾住了魂儿,霞飞满面,忙忙的拉着妹子去了。
满子都看在眼里,走到哥哥身边笑道:“这位李小姐倒有趣。”
阿慧笑道:“不如狄小姐有趣。”
第32章 冰释(下)
陈绯因时候还早,还请大家去她船上耍。紫萱本待要去,想到她原是来助忙的,先吃醉就睡了一觉,极是不好意思,就不肯去。送她们几个到码头回转,羞答答站在明柏身边。
管家们在大竹匾上摊煮熟的番薯,几个雇工带来的孩子缩在一边看着热气腾腾的番薯吞口水。紫萱有些不忍,借着要吃茶走出来。明柏也瞧见了,问她:“可是还头痛?”
紫萱摇头道:“不痛,那几个孩子与他们点吃的吧?”
明柏道:“中午饭时已是与他们吃过一餐了。这是馋呢,倒不好开这个头。”他看紫萱不以为然的样子,就转移话题,“方才麻烦了张家,咱们送点子什么到对过去?”
紫萱嗯了一声,问得利媳妇讨了一个食盒,亲自装了些ròu脯、虾仁、鱿鱼丝、烤鱼片。因大家都忙,她就亲自捧着出来。
张家铺子的布帘早已拉起,满子两只大袖子使绳子捆起,光着一对白胳膊,正跪坐在那里包饺子。张公子系着围裙也在一边助忙,看见紫萱进来,止不住的笑意涌到脸上,侧着脸笑道:“狄小姐贵客。”
他偷听可恶,紫萱实是想在他脸上捣一拳,只对满子笑道:“这是几样小点心,送与姐姐尝尝。”转手jiāo与一个倭婆,就道:“姐姐忙,改日得闲到舍下去耍。”跟满子对福了一福就出来。
张公子在边上笑的一朵花似的,人家看都不看他一眼,待人去了,他就有些懊恼地问妹子:“我不招人喜欢么?”
满子低低的笑起来,道:“哥哥,你也有眼睛,看不出她合那位明柏少爷……么。”
张公子将一只剂子拍扁,佯怒道:“你当我是什么人?哥哥只是觉得她有趣罢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嫁娶岂能如意。”他嘴上说的硬,其实心里却是觉得可惜,若是他们张家出过个把做官的,去狄家提亲何等容易。母亲的意思是娶陈家的小姐,不然就在外家替他聘一位小姐。似狄家这般的人家,势必不会跟商人家结亲。只是他越明白此事绝无可能,越觉得狄小姐一怒一恼都招人喜欢。
狄小姐送了一盒点心来,他就打着回礼的幌子装了一盒饺子亲自送过去。那个话极多的管家娘子出来说主人已是回宅了。他心中失落,不肯回去叫妹子笑话他,顺着小坡走到栈桥上看海。琉球的海边并无腥臭气味,沙白水清,阿慧坐在一块礁石上看风景沉思,却不防也有人当他是风景。
陈绯家那只船在近海打个转就回来,小姐们站在船头指点风景,远远瞧见岸边有个少年。崔小姐与晴姑娘都当是明柏,不错眼珠只看那边。倩姑娘有些替姐姐难为qíng,没话找话,问陈小姐:“绯姐姐,你家的船回中国,可是还有人要来?”
陈绯道:“还有些,我家的屋子空着一小半呢,只怕都搬了来不够住。你家呢?”
倩姑娘看着天边一朵流云,叹息道:“我们家李家死的死,卖的卖,实不晓得我爹爹此去能寻回几个。”
陈绯想到她的三位兄长,也自叹息,小声道:“若是早些搬到琉球来,我三个哥哥也不致送命。”诸位小姐都有兄长扶持,只有她兄死父老无依可靠,偏生琉球又无合适的男子与她为配。想到此,她对崔李两位倒不似方才那般看不惯,走到舱中取了茶壶倒茶。爹爹是个粗人,就不晓得替她张罗亲事,她心中苦楚,那茶水倾满了杯子也不晓得,却是流了一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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