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姝眯着眼看狄家的酒坊,突然道:“听说狄家的卖得一种果子酒,又香又甜又不醉人,咱们去买些,在船上吃不好么。”
倩姑娘并不懂得她们三个的心思,听得有果子酒吃,已是忍不住了,笑道:“快走快走。”一驴当先冲下小山坡,驴蹄扬起一阵灰尘。
陈绯对紫萱还有心结,然她也是爱酒的,想了一想也就追着倩姑娘去了。晴姑娘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对崔小姐道:“南姝,明日我妹子过生日,你可来?”
南姝的心早飞到倩姑娘前头去了,随口应了一声,就叫管家快走。等她两个到了狄家铺子门口,倩姑娘跟陈小姐早坐在狄家院中的小方桌边,左手执果子酒,右手取小点心,正和紫萱谈笑风生。
紫萱看见她两个来了,笑着接出来道:“快来,尝尝俺们这个gān炸咸虾米。”
院里搭着高高低低的架子,挂着许多gān鱼,地下也见fèngcha针摆着许多竹匾,晒着红通通的虾仁。气味有些刺鼻,崔小姐微微皱眉,随晴姑娘到桌边坐下,她叫鱼腥味扰得心神有些不宁,无意中坐到主位上。倩姑娘合晴姑娘都是先看了她一眼,偏她没察觉。
紫萱也吃了一惊,看崔小姐像是想心思的样子,倒不好发作。狄家虽然规矩不少,然狄希陈两口子就是头一个不爱守规矩的。从前怕出门丢人罢了,请了丁妈妈这样的人物来教孩子们,只要外边过得去,平常在家却是不大管的。所以紫萱只吃了一惊也就放手,笑道:“厨房里还在烘ròu脯,俺瞧瞧去。”她看了崔小姐一眼又进去了。
狄小姐一进去,晴姑娘就轻轻推崔小姐道:“南姝,你坐错了。”
南姝察觉,臊得面红耳赤,忙移到陈绯身边坐下,小声道:“她可瞧见了?”
倩姑娘吐舌笑道:“自是瞧见了,怕你下不了台,所以进去了。”
陈绯吃了两大杯酒有些醉意,满面绯红,执着青瓷杯笑道:“不过坐错罢了,怎地如此计较?她若是合你计较这个,她方才为何不发作?”晴姑娘就替主人倒酒布菜。
紫萱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觉得这位陈小姐为人慡利又看得明白,真是她知音。就是那南姝,坐错了位子羞得满面通红,为人也不算太坏。她捧着一碟红通通、香喷喷、甜滋滋的ròu脯出来,笑嘻嘻道:“来尝尝,俺家才试做出来的。”
陈氏姐妹本家离太仓不远,彼处ròu松ròu脯最是有名,她两个尝了都说好吃自然是真好吃了,乐得紫萱合不拢嘴。
倩姑娘吃完一片,又取了一片,含在口里感慨:“好容易吃到这个。姐姐,若是还在松江住着,想吃什么就叫人去买来,何等容易。”
她说话引得个个都想家。紫萱就先道:“俺们家这个时候已是秋天,树止有又红又亮的大柿子合大枣,满山都是大板栗,还有那么大的肥鸭子,使蜂蜜一抹,烤着最好吃。”
陈绯也笑道:“我们家要吃叉烧,鱼丸,还有锅边,蚵仔煎。”
“还有大螃蟹!”晴姑娘也忍不住掩嘴笑道:“前年妹子把蟹八件藏了两样起来,惹得管金银器皿的二娘到处找。”
南姝想许久,却是想不出来有什么好吃的,只道:“我们那里天冷,狗ròu汤最好吃。”
紫萱怕她难为qíng,就先道:“俺爹常说想吃香ròu呢,俺们家腌火腿,每一大缸里总要放只狗腿子,不然都不香的。”
陈绯实是吃多了,觉得紫萱虽然合她打过一架,却是比这几位对她脾气,晕乎乎扶着桌沿站起来,笑道:“紫萱,上回在你家吃酒,那个辣椒好呢,可还有没有?”
紫萱也就是瞧她最顺眼,笑道:“有呀,琉球四季都温暖,我家地里好些辣椒苗呢,你若是喜欢吃辣,移些家去种。”她想了一想,又笑道:“俺这里有才晒好的辣椒糊,正好厨下有几只鱿鱼,你们等俺去炒来下酒。”
晴姑娘要拦她,却是来不及了,好在紫萱是个快手,她们吃了半盏果子酒,紫萱已是捧着一盘香喷喷的炒鱿鱼来。几位小姐离了家人没拘束,又说又笑,个个吃得大醉。
明柏百忙中抽空来瞧,看到她们都吃醉了为难。铺子里虽有chuáng铺,却是臭男人睡的,怕小姐们受不得那个气味,总不好叫几个姑娘睡在院子里。明柏正在发愁,听见对门满子小姐吩咐家人的声音,他想到张家铺子后宅不小,倭国人又是不用chuáng的,这几位小姐搬过去睡在一处倒也不难。
明柏就走到对门,隔着布帘道:“舍妹并几位小姐都吃醉了,想在府上借一间空屋与她几个歇息。”
满子起先当是小全哥,兴冲冲揭了布帘来看,却是明柏,她把失望藏在心里,满面微笑道:“奴去收拾卧室。”掉头一路小跑进后边去了。
明柏掉头回去,唤来几个来做活的管家娘子,把几位小姐都架到张家铺子后边,一个倭妇引着明柏到后边,拉开纸门倒退让他进去。
倭国女孩儿的屋子明柏却是头一回进来,他也不敢细看,只叫媳妇子把小姐们都扶进去。满子极是体贴,亲手替她们脱去鞋子。明柏因这事不当她做的,极是过意不去,谢她道:“张小姐太过客气,俺那边还有事要办,留一个人在这里守着,可使得?”
满子微笑点头,明柏就点了个机灵的妇人留下,辞了出去。满子送到门口,略一迟疑,问他:“狄公子不曾来?”
明柏承她大qíng,自然不好不理她,微笑道:“不曾来。”
外边张公子笑着进来问:“谁不曾来?”
第31章 冰释(上)
明柏看出张小姐似对小全哥有qíng意,微笑道:“狄家大少爷不曾来。”
阿慧使折扇挑开布帘,笑道:“狄兄怎么没来?”
明柏道:“今儿恰好有事。”
阿慧虽然是中国人的妆束,然他随身的两个小伴当都是倭人,倭人风俗头发剃得只有小半,看着就扎眼。明柏最是看不惯这个,略站了一站,冲满子作揖道:“有劳张小姐,告辞。”
他去了,阿慧就问妹子:“他来做什么?是不是寻你说话?”
满子就将几位小姐吃醉,他来借屋子一事说了。阿慧恼道:“该死,他晓得避嫌,我就不晓得么。”只在前店坐着,就不肯到后边去。
满子送茶出来,因店里恰好无人,笑道:“严公子留了个人在屋外守着呢,我叫幸子在门外陪她。哥哥,你为什么要避嫌?”
阿慧道:“狄家必是有屋舍与几位小姐歇息的,只是这位严少爷想是怕人闲话,所以才送来我家。后宅只有你合姨母,就是传开了,是在你这里吃醉了睡一会子,你是女眷,与小姐们的名声无碍。他怕人说闲话,难道我是不怕的么”
满子心道:若是还在我国,公子们日思夜想的就是钻进小姐们的闺房。她想到哥哥打发那些使女们,掩嘴窃笑不已。
阿慧想到倭国小姐们成亲都自偷qíng始,并无什么男女之防,也是好笑。因方才妹妹问狄公子,就提醒她道:“从前母亲有意将你许与狄家呢,这一向又不提了。我倒qíng愿你不要嫁他家。”
满子淡然道:“就是哥哥的婚事,自家也做不得主呢。”虽然嘴上这般说,心里却是有些不快,就将阿慧丢下,径去照看生意。
张家的米铺生意尚可,又有许多倭国的货物,茶叶、和纸、倭布种种,每日所得的利息足够养活张家上下几十口人,俱是他兄妹二人细心cao持之故。
阿慧看妹子好像是真对狄公子有意,却是替她可惜,幸得妹妹xing子温顺,将来就是不如意别适也不是难事,又有谁个的婚姻大事由得自家做主的?他想到自家身上,也觉得烦闷,随走到后院寻了间静室,摸出一本书来读。
却说狄家那个媳妇子在廊下合张家使女闲话,一个是扯着侉腔的山东明水人氏,一个是仅会几句中国话的倭国妇人,说起东家长西家短来,指手划脚的极是快活,唧唧呱呱说个不休。
紫萱睡梦中只觉得外边有两大群马蜂在嗡嗡嗡,爬起来大喝一声:“彩云,把马蜂都赶出去!”话一出口,看见都是纸门和风,爬起来颇有些哭笑不得:怎么明柏哥把她们送到张家来了?
陈绯听见有人叫嚷,先就惊醒,爬起来正好合紫萱相对揉眼,两个看看榻榻米上还睡着三个,俱是满面通红,一室酒香,都觉得好笑。
紫萱细打量屋子,屋角设着一架写意山水的屏风,另一边摆着两只箱子,一只箱盖上放着针线箩,还有一件做得一半的倭袍,另一只箱子想是当妆台使,端端正正摆着一只宝座式妆盒,搁着一面发浑的玻璃镜。紫萱是头一回见识倭国人的内室,觉得这间屋子朴素的过了。
偏生屋里浮动着一股甜丝丝的幽香,又不像是仆妇的卧室。
陈绯也在东张西望,因紫萱合她一般,忍不住问道:“这是哪里?”
紫萱听见外边的两群马蜂里有一群是山东明水的,心里猜是对门张家的铺子,必是大家都吃醉了,明柏哥不好留女孩儿们在狄家店里,就道:“这是对门张家罢,他家后宅只有内眷。”
晴姑娘也醒了,起先怕是陌生地方不敢说话,听得她两个说了几句,晓得是在张家铺子后边,心中大定,爬起来笑道:“怎么都吃醉了?”
紫萱笑道:“却是俺做主人的劝的狠了,偏生你们做客人的也不虚让让。五个人醉倒两双半,家去俺娘要是晓得了,不晓得怎样笑话俺呢。”她挪到门边,推了两下才把门推开,喊道:“得利嫂子,打水来与俺们洗脸。”
那倭妇已是爬起来去了,得利嫂子迟疑了一下,守在门口不动,小声道:“小姐关门,张公子好像在后宅呢。”
紫萱唬得就把门拉上了,隔着纸门问:“明柏哥呢?可是合张公子一处?”
狄得利媳妇在屋外咳嗽了两声,道:“表少爷忙呢,小姐不如略等一会,等张家小姐来了再辞去。”
得利嫂子说的是正理,紫萱无可奈何应了一声,对满面不在乎的陈绯苦笑:“俺们等等罢。”
陈绯挑眉毛笑道:“狄小姐原来也是怕人闲话的?”
紫萱待反驳她,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其实她心里对明柏的安排也有些不以为然,只是世间规矩如此,她不在乎,却怕连累几位小姐闺誉。
晴姑娘看qíng形不大好,忙打岔道:“这是张小姐的闺房?我还是上一回初搬家时见过张小姐一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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