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姐冷笑几声,把茶杯紧紧的握在手里,道:“狄小姐心里只有张公子,我亲眼看见她两个头凑着头说笑,明柏哥也晓得的。”
晴姑娘看看守摊的小姑娘攀着桌子津津有味看十几步之外一个闽人炸油桧,想是没有听见崔小姐的话,小声劝南姝:“你休胡说,我瞧他两个和气的狠。”她心里也打起小九九:严明柏说是内侄,到底不如张家嫁过去就是当家媳妇,或者狄家是想把她许给张家也说不定。若是这样,这位严公子八成就落到南姝手里。原来她觉得婚事无望,对岛上的少爷们都无绮思,最多不过跟妹子说说谁家公子生的俊俏罢了,虽然每常遇见严公子都会为他着迷,并没有妄想自家能嫁她。此时叫南姝说的心里活动起来,就想诱她的话儿,笑道:“想是你看错了罢,狄小姐对哪个都是一样和气。”话才说完,就想起狄小姐对眼前这位就谈不上和气,最多只是客气,只得尴尬的笑了笑,举着杯子吃茶。
琉球岛不产茶叶,百姓们自然是不大吃茶的,这个茶摊虽名为茶摊,其实卖的是huáng莲煮的水,取其清毒下火。晴姑娘一不留神吃了一大口,苦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南姝看晴姑娘满脸苦相,嘲道:“我晓得你也是爱明柏哥的。你也不看看你配得上他么?”
晴姑娘合南姝做朋友,一大半是为着两家体面,一小半是因为大哥对她有意,说不定有一天她会做自己的嫂子,才诸事忍让。
南姝只当李家是崔家附庸,心里不免不大把李家小姐们当一回事。她在高丽国时因着王后亲妹子的身份,骄纵些儿人都让着她,却是直来直去惯了。这一回说话这样伤人,晴姑娘忍了又忍,涨红了脸厉声道:“崔南姝,你当人人都合你似的么?”不顾而去。
南姝冷笑道:“我说中了你的心事,你就恼成这样?”随手将茶杯掷在地下。那看茶摊的小姑娘见她砸了自己家的器皿,扑上来扯住她胸前的蝴蝶结只叫:“你陪我玻璃杯子。”
南姝推她,那孩子索xing抱着她喊:“高丽棒子打人啦!”
第17章 腊八庙会(下)
高丽棒子原是狄希陈两口子私底下称呼高丽人的,不知怎么的叫狄家管家传开。岛上人多不喜欢崔家,是以“高丽棒子”很快传开,也只高丽人不晓得中国人嘴里的“棒子”是说他们。
那孩子喊了好几声,南姝才反应过来是说她,她想不通为何这孩子为何喊她跟玉米,隐约猜到不是好意,又羞又恼地用力推那孩子。边上几个妇人本袖手要看高丽人的笑话,待看见那孩子吃亏,都围上来嚷道:“棒子打人啦,棒子打人啦。”
霎那间崔南姝被一群粗人围在当中,尽都对她指指点点。她xing子原本娇纵,这一回又明明是这些人冤枉她,越发的恼了,大声喊道:“都与我让开,伤了我一根头发丝,你们也赔不起。”
众人都哄笑起来,崔家虽然有钱,却是半点好处也不肯与南山村的村民的。崔家虽然有人,都在北岛种地。论人心,人都偏着狄家陈家,论权势,崔家要送女儿去与半死不活的尚王做姬妾,不是硬气人家。南山村里的中国人,若真个个是老实巴jiāo,也不至于到琉球来避居。崔南姝要是忍气吞声还罢了,越是这般喊叫,人越是要为难她,都假装拉架推她取乐。
那个孩子得了势,更是揪住她不肯放手,用力拉她的绸衫。有个无赖看见有便宜可讨,挤到人丛中摸妇女们的屁股,挤到哪里,哪里的妇人都高声叫骂。
恰好明柏奉素姐之命去庙里送东西,也有十来个人捧着食盒跟随。他经过这里看见有妇人叫骂,就喝问:“怎么回事?”
那个无赖晓得狄家都是正经人,推倒一个妇人想趁乱逃走,叫huáng山捉了个正着。
huáng山笑骂:“今儿是什么日子,你gān这个,正好拿你开刀。”踢了两脚送去庙里发落。明柏平常对墙倒众人推最是厌恶,板着脸站在那里,狄家的渔户跟房客就先怕了,俱都束手束脚的走开。
人群散开,现出衣裳被拉了一条大口子、蹲在地上哭泣的崔小姐来。
明柏见是她,却是头疼。这位崔小姐最是麻烦,不论是不是理她,既然撞见了,都是麻烦。他想了想,一个男人家气量不能太窄,就是惹麻烦也要助她,就吩咐一个管家回去叫大小姐带衣裳来。
南姝听见明柏说话的声音,顾不得羞,微仰着头轻唤:“明柏哥,你脱了长衫与我挡挡。”
明柏正色道:“男女授受不亲,崔小姐还请等一会,俺已是叫家人回去说,少时我妹子就取衣裳来。”他不想跟南姝纠缠,叫两个认得的渔妇守着崔小姐,自家就先去了。
这一场英雄救美女的戏文只唱的半截,南姝满心期待明柏解衣庇护,谁知英雄全无半点qíng意。原本只有十分的心酸跟委曲,就好像醒过一夜的面团,发成十二分的大馒头,涨在心里梗的难受极了,她忍不住痛哭起来。
且说紫萱跟陈绯两个把满子哄回小厅,掩了门正打算细问,就听见管家来报:“崔小姐不知为何被人扯烂了衣裳,表少爷看见,请小姐带件衣裳去送她回家。”
紫萱口内轻轻应了一声,心中却是恼怒:这事与明柏哥有什么相gān,怎么叫他出头?虽然抱怨,她还分得清轻重,这事狄家揽上了,就要做得妥当,就请陈小姐跟张小姐暂坐。她自去取了件水田披风带着两个使女出门。
出了村几十步远近一棵棕榈树下,零零落落围着一圈男女,中间有两个妇人守着一团绿色的锦缎。全琉球也只崔家的小姐会穿那样娇艳的绿色。看到狄小姐来了,众人悄没声息就散了。紫萱上前将披风抖开披到崔小姐身上,轻声道:“先起来,好多人看着呢。”
崔小姐苦等英雄不来,却把英雄心中的美人等了来,那苦水不由自主往外冒,她扶着紫萱站起来,哭道:“他们都欺负我。”
紫萱因管家来时什么都不曾说,晓得此事与狄家无关,乐得不问,只道:“我们送你回家去呀?”冲两个丫头使眼色。
两个丫头上前一左一右把崔小姐夹在中间,紫萱在前边引路就朝三家村去。到了崔家,崔大公子出来把妹子接进去,崔夫人又出来请狄小姐进去坐。
紫萱笑道:“我家今日做法事,忙的紧,改日再来瞧南姝姐姐。”
崔夫人留她,原是想问南姝叫谁欺负了,狄小姐避口不提,想来必是狄家做的好事。她动怒道:“我女儿好好的出门,衣衫不整的被你们送回来,这是何故?”
紫萱笑道:“夫人当问过令爱,再问问庙会上众人。”扭头出门,嘴里还故意自言自语:“果然好人做不得,下回遇到姓崔的俺还是拍砖头!”
崔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狄小姐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紫萱越想越不是滋味,也是一肚子火。她出了三家村径奔庙里去。庙里人比早晨少了许多,西厢房里摆着四五张方桌,挤着五六十人,正在那里议论这个庙要取个什么名子好。紫萱走到西厢门口,跟明柏打了个照面就退到后边厨房去。
过了一会明柏寻来,紫萱瞪他一眼发作道:“明柏哥,你叫俺送那位崔小姐家去,崔夫人就差把俺打几下!”
明柏苦笑道:“偏生叫我遇见了,她问我讨衣衫挡羞,叫俺说男女授受不亲,通没理她。只是看她到底是个姑娘,既然遇见了,还是要助一助她的。”
紫萱哼哼道:“她是谁?谁是她?庙会上的人没有一万也有五千,怎么不问别人借衣裳,只问你借?”
明柏捎信叫紫萱取衣裳,原就是怕助了崔小姐,别人传闲话传到紫萱耳里惹她恼,所以索xing叫紫萱来做这事,意思是他行事光明正大,并没有瞒着她的。谁知紫萱偏想歪了,这样胡缠,他也怒了,轻声道:“你无理取闹!先回家去!”
紫萱叫这句话梗着了,掉头就走。明柏想到素姐说他太惯着紫萱,也不肯追她,径回西厢房去。
……
陈绯趁着紫萱不在,又哄又吓,问张小姐那个德川家跟张夫人家有何gān系。满子听得那是高丽的船,晓得岛上无事心中安定,拿定了主意一问三不知,到最后她两个都是一言不发,隔着方桌对视。
紫萱进厅时就看见两只小鹅伸着脖颈你瞪我我瞪你,忍不住笑道:“你们两个斗嘴了?”
满子微笑道:“我们耍呢。”
陈绯xing子要直些,因厅里无下人,索xing撕开了说:“紫萱,今日这事有些蹊跷,你不觉得张小姐有些古怪?”
紫萱笑道:“绯姐姐休恼,上一回港口来qiáng盗,满子姐姐母女险些遇害呢,幸得一户人家助她们,不然也像她家的管家似的,就叫qiáng人砍死了。”
说到杀人放火这些事上,毕竟是陈绯见惯了的,听紫萱的意思是指张夫人上回是想将满子母女除去。她想明白了,晓得为难满子错了,就站起来赔罪,万福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张小姐,方才是我的错,以后不为难你就是。”
满子愣住了,慢慢回礼,流泪道:“倭国的事,就是说与你们听你们也不懂,所以满子不说,不是有意瞒着。”
紫萱想到家里一直想不通张夫人为何要引贼人来为难大家,正好趁机问她,因道:“上一回你哥哥托俺哥哥把你带来,想是晓得你有难了?”
满子听了这句心都碎了,一边拭泪一边点头,道:“这事我跟我哥哥都猜到些。只是大母她这一二年越发古怪了,谁也猜不透她。”
紫萱也是气不过,道:“令堂的行径,岂只古怪。满子姐姐,你也替她做了许多事,她却不念一点旧qíng,你为何还要替她瞒着?不如说与我们听听,也好下回对付那些倭人!”
满子低头不肯说话。
她两个等了许久,满子就是不开腔,陈绯急了,怒道:“他们若是再来,咱们固然是跑不脱,你又待如何?”
满子抬头看了看陈绯,微微摇头,嘴唇紧紧的抿在一起,一副打死也不肯说的样子。
紫萱可怜她为难,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绯姐姐,若是叫你跟外人说你家的qíng形,你也是不肯的。满子姐姐,此事全岛上人都猜得到是你家做的,你以后出门小心些罢。”
满子站起来,鞠躬道:“我家在那霸的铺子重建好,我还要那里去,两位小姐得闲去那里耍。”她一步一步退到门口,紫萱无法,叫守二门的媳妇子把张家的使女叫来,送她们到大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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