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绯抱着胳膊靠着大门,看满子一步三回头,那神qíng是想遇见什么人,不禁摇头。紫萱也看出来了,不忍看她,对陈绯笑道:“我们骑马去码头瞧瞧?我心里有些放心不下,高丽的船极少到咱们这里来呢。若是倭国人妆扮的,怎么处?”
陈绯想了想,道:“去也使得,若是无事还罢了,若是有事,只咱们两个大不便,还当叫几个人陪着才好。”
紫萱笑道:“人手现成,我请教头去。”
陈绯晓得她家几个教头都有些真本事,依旧回小厅里等候。少时紫萱带着四五个壮汉牵着马来,里边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人,生得高大挺拔,一对眼睛炯炯有神,两边太阳高高鼓起,走路下盘极稳。
陈绯猜他就是教头了,上前行礼道:“师傅好。”
那人点点头,回礼笑道:“陈小姐,咱们护着你们去码头耍,你们休要乱跑。”
陈绯因他和气,笑嘻嘻应了,上了马紧跟在紫萱身边,果然不似平常横冲直撞。紫萱看了身后的人几眼,小声笑道:“平常远远瞧见你跑马,俺极是羡慕。”
陈绯也小声道:“平常瞧见你们哥哥妹妹的,我也极是羡慕。”
紫萱瞪大了眼,故做惊讶道:“绯姐姐,俺哥哥哪里好?”
陈绯本是指明柏,岂料紫萱偏推到小全哥身上去。依着紫萱话里之意,又像是她羡慕人家有哥哥,又像是她对小全哥有意思。她的心里微微一动,那脸就似火烧一般,啐了一口扬鞭打马,马儿撒腿狂奔。
紫萱大乐,平常她出门骑马,从来都是慢行,了不起小跑一阵罢了。陈小姐在前边跑,她正好去追,也扬鞭打马,一边笑一边喊:“绯姐姐,慢些儿。”她的马跑的可一点都不比陈绯慢。
这日人多在南山村赶庙会回来,路上行人不少。陈绯怕碰到孩子,驱马下了海滩。紫萱紧随她去。
狄家教头见两个小姐这样疯法,摇头苦笑道:“都下去罢,哪一位叫马颠坏了,咱们几个都不好意思见东家。”
风呼呼从耳边刮过,海天一色,海面上许多小船来来回回,椰林里还有歇脚的行人。紫萱跟陈绯都觉得极是畅快,跑了三四里地经过一个土人村子才慢慢停下。
这个村子也有上百幢房屋,木石混杂,不论是石屋还是木屋,都是糙屋顶。jī猪羊在道上走着,地下全是粪便。待风过去了,扬起的huáng色沙尘“簌簌”落到衣襟上。
紫萱只觉得恶臭扑鼻而来,掩着面道:“怎么脏成这样?”
陈绯指着一堆扑满苍蝇的鱼肠鱼鳞笑道:“你瞧,也不抛远些,怎么能不臭?”
再走几步,一棵歪脖子树上使绳子挂着几只死猫。紫萱叹气,说:“难怪人家说仓禀实而知礼节。这些好东西都能沤肥,就这样白白弃掉怎么不穷?”
陈绯从不下地,也不晓得什么叫沤肥,笑道:“不弃掉待如何?你没到我们家后山去看呢,堆的跟小山似的,天一热臭死了。”
紫萱笑道:“你们常说我家的庄稼长的好,为何?港口那个铺子收些gān湿海货能挣多少?不过借着这些人都不要的东西沤肥罢了。”她看着一路上的猪羊粪便都无人捡,连连摇头叹息。
其实琉球靠海吃海,土人们只要肯吃些苦都饿不死的,就是懒些的捞些海菜也可过日,所以在种地上都不如中国人。
狄家推行的后世的jīng耕细作的做法,讲究物尽其用。就是人多地少的江南,田种的比他家好的也没几家。在紫萱看来,土人们的种田差不多就是望天收,难怪爹娘常说种地也要先读三年书呢。
五只高丽船泊在近海,紫萱跟陈绯赶到港口时,看好看到一群高丽人捧着礼物向那霸官的院子走去。
陈绯先开口,笑道:“又是虚惊一场,还好我们没有声张。”
紫萱眯着眼睛看那几只船的吃水,觉得哪里不太对,只是就像陈绯说的,拿不准不好声张。她默不作声下马,把马儿jiāo给一处管家,道:“去铺子里走一走。”
狄家铺子已歇工几日,白天只有狄得利看守,紫萱到时他正在扫院子。看见大小姐跟陈小姐来了,忙弃了大扫把要去泡茶。紫萱笑道:“港口的中国人都搬到南山村去了?”
狄得利笑道:“可不是,还有些索xing搬到首里去住,只说靠着王宫才安心。大小姐,明年新码头建好,咱们的铺子不如搬那边去。”
紫萱笑道:“这个你问俺哥去。俺们在这里歇歇,你去那霸官那里打听打听,来的人都是什么来头。”
陈家在港口常年泊着船,取的也是打听消息之意。陈绯专心致志的嗑瓜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她本是个聪明姑娘,明白狄陈两家结盟是一定的了,就不晓得谁家为正,谁家是辅。这些都是男人的事,自有爹爹跟堂哥打算,她是说不上话的。然这种结盟不是结为兄弟,就是成为亲家才放心。狄家必不肯把狄小姐许给她堂哥的,何况她爹爹狠爱小全哥,她嫁小全哥,差不多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陈绯越想心越乱,她晓得自家的婚事自家做不了主,若是配给狄公子,也算是上等的好姻缘,此时还没有成亲就整日跟婆家的小姑子混在一起,却是羞人。陈绯的脸慢慢变红,倒了一杯茶借吃茶挡羞。
紫萱有些心神不宁,好容易等狄得利回来,赶着问他:“怎么样?”
狄得利笑道:“那群高丽人说是要去倭国做生意,叫大风刮的迷了路才到我们这里来的。现在正到处买粮食淡水呢。张家已是跟他们搭上,说是要一同去倭国。”
他们跟张家同行!紫萱跟陈绯都笑起来,就把此事放下。晚上吃晚饭时狄家只得素姐母女三人,素姐因女儿大半日都不在家,问她:“这大半日你去了哪里?”
紫萱就把满子怎么说,高丽船跟张家搭伙一事说了,一边喝排骨海带汤一边笑道:“我瞧着那几只船吃水不大对劲,倒不像是装货物的。”
素姐笑道:“就是耍花样,只要不伤中国人就不必管他。倒是今日王宫来把咱家的郎中请了去,说尚王qíng形不大好,我已是吩咐郎中说他只会治跌打损伤。现在正是找替死鬼的时候,你看着些儿,休叫家人惹乱子。少跟陈绯一起乱跑。”紫萱吐舌,趁着母亲不注意,跟妹子互做鬼脸。
待到狄希陈来家,素姐已是候的久了,一边打发狄希陈洗澡,一边合他说家里大小事体。提到紫萱所见,素姐就道:“女儿倒是有些心眼,她就说高丽船不大对劲。依我看却是多虑了。”
狄希陈沉吟许久,方道:“若是有事只怕就是这一两日,你先睡罢,我去找孩子们,宁可多费些手脚早做准备,休到祸事临头时慌乱。”
明柏跟小全哥也都是才洗了澡,正一人捧了一本书在灯下细读,正房里还有几十个管家小厮,读书的读书,写字的写字。一眼看去,很像大学的自习教室。狄希陈又觉得安慰,又觉得好笑,站在台阶下轻轻咳嗽一声,喊道:“读死书不如不读书呢,总要学以致用,整日的读,哪来的时间用?累了一日了,都歇歇罢。”
小全哥把人都打发走了,抱怨道:“爹,混了一日了,才喘口气呢。”
狄希陈笑道:“有正事。今日除去陈家,各家都是不肯出人手,正好那霸来了几只说是迷路的高丽船,紫萱去瞧过了说有些不对劲。你们去召集人手,就是渔村里,也要安排人守夜。有事点火堆报信。”
明柏跟小全哥应了一声,一个去喊大管家,一个去察看前后门。狄家是夜极是忙碌,因他家灯火本来就多,人却不疑。一夜安排,第二日清早狄希陈就推身上不大好在家补眠,小全哥要侍奉汤药,只叫明柏跟紫萱早中晚过去烧香照应。
第18章 qíng深深雨蒙胧(上)
这一日几大户都不曾来,虽还有男女来庙里烧香,却是不必明柏跟紫萱接待的。他二人赌气,一个只在第二进佛堂听姑子念经,一个只在西厢房坐着吃茶看书。眼见将到中午,东边飘来几大朵乌云,原来温暖的风里也带上了些凉意,不多时撒下几点雨水,庙门口的小摊俱都散去,留下一地垃圾。明柏喊家学里的十几个男孩子来扫地,自家撑着伞站在土地边,盯着紫萱的墨宝出神。
因下雨转凉,紫萱房里的彩云打点了两件夹衣送去,她远远看见明柏少爷看着小姐的画儿出神,就绕了几步路先到后堂,寻到在姑子新房厅里敲木鱼耍的小姐,笑道:“天冷了呢,小姐加衣裳。”
紫萱没jīng打采解开小包袱,上边一件豆沙绿地绣绿萼梅花的夹衣是她的,彩云服侍她换了。下边一件明柏的绸衫却是绿色,紫萱想到昨日崔小姐的绿衫,心烦意乱把绸衫一推,道:“怎么拿了这件?”
彩云笑嘻嘻道:“小姐,今日家里磨粉做饼,人手不够,婢子赶着回去呢。”冲随侍的小丫头挤眼,把紫萱换下来的衣裳搭在手里,笑道:“你替我撑伞。”就把小丫头支走,却是想紫萱亲自去送衣,好叫她看见明柏在想她。
紫萱生了一会闷气,觉得雨下的越发大了,果然有些冷,就喊小丫头:“把夹衣送与表少爷。”
喊了许久也无人应,才想起彩云已把人叫走了。她弃了木槌把衣包抱在怀里打算出去,偏生琉球人多不备雨伞,只得一顶大斗笠挂在墙上,她取了斗笠挡在头顶,冲到第二进的廊下。
长廊里站着不少听经的妇人,因下雨俱都笑容满面,聚成几堆小声议论雨停了种这个种那个。看见紫萱都笑嘻嘻的让道。紫萱觉得人人都盯着她的衣包,微微有些害臊。转过娘娘的金身,紫萱一眼就看见撑着伞的明柏在雨中发呆,她怕明柏受凉,忍不住喊道:“明柏哥。”喊完了才想起自己还合人家赌气呢,气得跺脚,转过背不肯将脸对着明柏。
明柏回头看是紫萱,又是喜又是恼,进了门收伞,道:“做什么?”
紫萱把衣包递过来,看他鞋都湿了,忍不住说他:“这样大雨,你站在门里就是,偏在雨地里站着,那里有宝贝么?”她随手一指,正好指到自己画的土地奶奶,才醒悟过来明柏方才是在看她的画儿,羞得满面通红,慌乱中一头撞在一根柱子上,“哎呀”一声逃走。
明柏一手执伞,一手搂着包袱,赶不及拉她,满口子说:“慢些,慢些。”
紫萱觉得丢人,一边逃一边四下里看,不留神又撞到第二根柱子上,忍不住抱怨:“怎么有这样多的柱子!”跟有人踩到她尾巴一样,一边捂着额头一边飞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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