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柏翻来翻去看了许久,道:“你想娶陈绯?这不是你的为人。”
小全哥正色道:“九叔来时,俺问他为何弃了chūn香姐娶九婶,他合俺说:娶妻要娶最合适的,chūn香姐虽然极好,却做不得九奶奶,让她做妾他又不忍。如今chūn香姐跟来富哥过不是极好?”
“你也晓得chūn香姐跟来福哥是极好,他两个相qíng相悦呢。”明柏劝他:“岛上虽然没有合适的小姐,不见得咱们就在琉球过一辈子,说不定过二三年回中国去,就找不出一个你爱的?”
小全哥笑道:“中国的小姐们都养在深闺,只凭媒人一张嘴说的天花乱坠,还不如陈小姐是见过的。论好处,第一,俺不要小脚,陈小姐正好。第二,俺不要有丈母娘,陈小姐正好,第三么,陈狄两家最好要结一门亲,不是俺娶陈小姐,难道叫你去娶?”
明柏恨恨的瞪他几眼,嗔道:“你也不必娶她!又不是说你心里有她,非她不娶。陈家来说亲,回绝了他也罢了,狄家又不怕他家。”
小全哥闷闷道:“挑什么?谁能有你的运气?俺娶哪家小姐不是娶?倒不如娶个晓得脾气的。”
明柏怕劝得多了反坏事,只得暂且放过他,笑道:“俺还存得有几贯村钞,打算开个小作坊,却是要问你讨两个木匠,他们的工钱俺还是照旧支给,何如?”
小全哥笑道:“俺正要打发他们回国去呢,你要,想几个挑几个罢。”
明柏就报了三个他平常看中的木匠名字,俱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儿,小全哥就请狄得利家去问那三个人可肯跟明柏少爷。
狄得利去得极快,一个时辰回来就把三个小木匠并几担木器家伙带来。铺子里屋子不少,收拾出三间安排他们住下。原来木器作都是明柏管的,此时只得七八个人,倒算不上烦难,指点大家收拾原来烘晒鱼gān的大棚子放木料,又收拾两间屋子放工具。小全哥帮着他收拾完了,感叹道:“明柏哥,俺现在有些羡慕你了。”
明柏笑道:“各人有各人的际遇。”突然想通了小全哥为何要娶陈绯,因道:“姨父跟娘都是为你好,你偏要跟他们对着来,何苦来。”
小全哥扭头看那几个木匠跟孩子们嘻嘻哈哈耍到一块,道:“俺觉得爹娘行事都……都有些不合时宜,就拿娶亲来说,俺们这样的人家,自然是要门当户对。叫俺看上谁娶谁,说是村女也使得,村女到俺家来,当得家么?”
明柏因他提及父母,就不肯接腔,顾左右而言其他,笑道:“前日买了几条gān海蛇,请了个土人煮得一锅好汤,你将去给娘尝尝,说是大补呢。”
正说着,得利嫂子已是捧过两碗浓汤来,笑道:“这个俺原是不会做,花了钱雇人来,小火煮了两三天,倒是叫俺学会了,还有几条,少爷回头连方子一同将去,叫肥嫂煮与夫人吃,也是少爷合俺们表少爷一片孝心。”
小全哥看那汤极是浓绸,使汤勺一搅都能捞出丝来,然吃在口内却又不粘,又鲜又香,真真是好吃得能咬下舌头来,忍不住一饮而尽,道:“再盛一碗。”
得利嫂子已是连汤罐都掇了来,又回去取了一个新木盒,揭开来与小全哥看,笑道:“这是俺写的煮汤的方儿,虽是好吃,极是费功夫。琉球土人都说此物与妇人最是有益。偏此物只有一个小岛有,又是极毒,却是少的紧。”盒内放着几条琥珀色的蛇gān,上边是几页纸,却是得利嫂子核桃大的扁扁的字儿。小全哥接过来,谢过得利嫂子,跟明柏将那罐蛇汤尽力一吃。得利嫂子又送了一大叠烙饼并大葱、辣酱来,又是一壶酽酽的茉莉花茶。
他两个吃的都是满头大汗,看看日中,明柏请小全哥睡了中觉再走。小全哥扬扬那个匣儿,笑道:“家去呀,不晓得娘在家怎么恼呢。”将陈绯的生辰八字揣在怀里,夹着匣儿出门。
张家的铺子照旧是中饭后将布帘收起通风,满子带着几个倭女洒扫除尘,偶一仰头看见小全哥站在对门,满子嫣然一笑,低头依旧擦地。
小全哥突然心酸,想合满子说些什么,摇了摇头,一言不发打她家门首经过。一阵热风从海面上chuī来,袍袖被风chuī得涨起来,他的心却空空的,忍不住扭头看看满子。满子以为他不会回头,却是倚着门看他背影,两个人四目相接,小全哥极是歉意的摇摇头,满子明白他是说他不能娶自己,微笑点头,不知不觉流下两行泪来。
小全哥转过身,大步朝南山村走去。风呼呼的刮过,他却越走越是轻松。前面,有他的爹娘,有他的妹子,有他的家。
第41章 风波定(下)
满子一边拭泪一边奔向她的屋子,木屐在走廊上敲得当当响。南姝推开门看看,极是好奇,遂到前边问上门板的倭女:“谁给你们小姐气受了?”
倭女道:“方才满子小姐跟狄少爷打了个照面。”
南姝苦笑几声,重走到满子房外,道:“每常你劝我,你自家怎么就想不开?”
满子双眼红肿,拉开门道:“我没什么,哭哭就好了。”
南姝啐道:“你就是个没出息的。你虽是庶出,也有亲哥哥,你哥哥又合狄家好,为何不去提亲?”
满子只是摇头,道:“他……分明从来不曾……我又何必……”yù说还休,伏到门上泣道:“南姝,我……你不必管我,去歇中觉去吧。”
南姝看她这样伤心,实是同病相怜,默不做声到房里睡了一会,听见隔壁嘤嘤哭声不绝,小声恼道:“从来好东西都是要抢的,似她这般烂好人也只得吃一辈子亏罢了。”翻过身又去睡,却是睡不着,又寻思:我再无好声气,满子对我都是一般好,却是愧对她。却要想个法儿助她一助。她想来想去,她自家去寻狄家人说话人必不理睬,如今跟狄家jiāo好的只有陈家,却不如去寻陈绯,请陈绯合狄紫萱说说,似满子这般的姑娘配不得她的明柏哥,配狄公子却是绰绰有余地。
她想到就行,换了件衣裳到后院,问倭女讨了个驴,顶着白花花的太阳出来,行至三家村已是汗流浃背,浑身衣裳尽湿,形容极是láng狈。
陈家大院原是走惯了的,她轻车熟路至陈绯住的小院敲门,开门的仆妇见她,忙喊道:“绯小姐,崔小姐来了!”
陈绯正在后窗下描红写大字,出来见她浑身上下都叫汗湿透,一张小脸白的吓人,大吃一惊道:“南姝,你怎么了?”扶她到竹榻上坐下,又叫仆妇去打水与她洗浴,自家倒了一大碗凉茶与她,道:“仔细中暑,你慢慢吃着。”随手取了个扇子替她扇。
南姝吃了几口就道:“你也晓得满子的心事,今日她哭的异样。”
满子对狄公子有意,南山村只怕没有不晓得的,陈绯想到爹爹昨晚说要去狄家提亲,面上微微一红,不好意思说话。
“我想请你看在我们两个要好的份上,去合狄小姐说说,叫她哥哥瞧瞧满子去。”
陈绯极是为难,不论她合小全哥的亲事成不成,她都不好合紫萱说这个事。亲事不成,不必说;成了,试问未婚妻子央未来夫婿去瞧另一个对他有意的女人,婆家会怎么想?她想了一想,对眼巴巴看着她的南姝道:“这个我却帮不得她的忙。”
南姝看陈绯的样子是不肯助忙,分明是见她家没了势力怠慢,然为了满子她还是qiáng压下恼怒,笑道:“她实是可怜的紧,助她一助又何妨?我纵是去狄家,他们也不乐见我,求求你啦。”
一来南姝一直认为是狄家阻碍她合严明柏的好事,二来也不好合她说:我爹上狄家提亲了,不论成不成,我都当回避。陈绯涨红了脸只是摇头。
南姝从前何等骄傲的xing子,除去在明柏跟前死缠烂打之外,等闲人都不肯青目的,这一回实是因满子待她极好,才低声下气央求陈绯,只说她们从前常在一处耍,陈绯必是肯助她的。她从不曾想过陈家要跟狄家联姻,陈绯怎么好助人家这等忙?陈绯一味儿摇头,南姝灰心,心中暗道:从前她也是合我好的,如今这样小忙也不肯帮,可见从前的好是假的了。遂站起来辞道:“如此,我回去罢。”
陈绯留她道:“这样大日头底下行不得路,你又是一身是汗,不如洗个澡歇歇,待天气凉快些再走?”
南姝冷笑道:“举手之劳的小忙你都不肯助,休需假惺惺留我?”甩了手出门。
陈绯也恼了,道:“我好意留你,倒成了假惺惺?你这个呛人脾气不改,如何使得?”
南姝回身狠狠瞪了陈绯一眼,就觉得头晕,扶着门框咬牙道:“你是陈家大小姐,我哪里配合你jiāo朋友。”飘着出了院门。
陈绯追了几步,咬着嘴唇道:“这个人越扶越醉,李嫂子,麻烦你跟在后边瞧着她。”
李嫂子只得应了一声跟上去。出了门正好瞧见张公子下山,直奔着崔小姐去了,她就回来道:“张公子合崔小姐一路。”
陈绯听说是合张公子一路,叹气道:“他两家合一家,想必不会不顾她的,且由她去罢。南姝的xing子从来都是只想自己不想别人,她叫我去说项,怎么就不想想我的难处?”
李嫂子笑道:“其实小姐不妨大方些,就是去替她说说又何妨?狄家是真真的官宦之家,公子纳几个妾也是常事,与其等姑爷自家要纳,不如你替他挑几个。”
陈绯犹豫半响,摇头道:“不论亲事成不成,此时狄家什么事我都不好出头的,叫人家怎么说我:人还不曾进门就管起事来了?”过了一会又道:“南姝也是个讲义气的,可惜了严公子没有看上她,不然倒是极美满的一对。”
李嫂子笑道:“严公子搬出狄家,不是摆明了他是想娶狄小姐么,世上依附姨母,娶亲生子几十年也过得,何必巴巴的独立门户,分明是不想做吃软饭的上门女婿。”
陈绯摇头道:“不见得,我瞧着紫萱想是灰了心的样子,只怕她是不肯的。”
李嫂子笑道:“她肯不肯有什么相gān,这世上谁家女子的亲事不是爹娘做主,看狄举人狄夫人待严公子的qíng形,倒比待亲生儿子还亲些。”
陈绯不再说话,叹了口气又去写大字。最初她是不伏气紫萱读书识字,所以吵着要读书。读了一年多,先生讲了许多书,她自家又问紫萱借了好些个书来读,倒是想明白不少从前想不通的道理,如今陈家内宅家事都是她掌管,却是管的事越多,越觉得所学不够,越是觉得从前虚度时光。所以人家睡中觉的时间,她都拿来练字读书,极是勤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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