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小姐写字出神,李嫂子就退了出来,自去门边小屋守门不提。
且说张公子才出门,就见崔南姝似个落水鬼一般摇摇晃晃从陈家出来,他唬了一跳,上前扶住南姝道:“你怎么一个人出门?遇到李公子那几个人怎么处?”
南姝冷笑道:“那几个软脚虾,怕他怎地。”
张公子也怕了她这个脾气,不合她理论,将她扶进张家歇息,吩咐使女守着她,还要出门。
南姝从地席上抬身道:“你回来。”
张公子愣了一下,好笑道:“崔小姐,我有正事,歇到傍晚,自有人送你去那霸,好不好?”
南姝恼道:“你只顾你的正事,就不替你妹子想想?今日她撞见狄公子,哭的好不伤心呢。”
阿慧比谁都明白妹子的心事,想了一会道:“我妹子的处境比你也好不了多少,你若有心为她,不如劝她死了心的好。”
“怎么了?狄家难不成是中国的皇帝?就是皇帝,也有纳我高丽的民女为妃的,怕什么?”南姝瞪眼道:“难道高丽人倭人天生就比中国人差一等么?”
阿慧待合她说理,又觉得说不通,吩咐一个倭女好生照顾她,自顾自去北岛庄上不提。
南姝一连两次受挫,却是越挫越勇,使xing子道:“我自去问狄公子!”她在张家歇够两个时辰,一个堂妹子送了几件衣裳来与她换了。她就趁着守她的倭女有事离开,偷偷出门在狄家后门绕来绕去。
几个管家瞧见她,若是不管,崔小姐一个年轻姑娘在狄家门口出事传出去也不好听;若是管又怕崔小姐闹出什么事来,只得偷偷去寻小全哥说了。
小全哥好笑道:“明柏哥不是合她说清楚了么,她这般算是什么?”就叫人去崔家送信,说崔小姐在他家后门打转。
他出来道:“崔小姐在寒舍门口转来转去,不怕人家说闲话么?”
崔南姝嘲道:“奴不过缠着严公子一个男人罢了,比不得府上紫萱小姐,合谁都要好。”
紫萱天真烂漫,对男人并无机心,若不是眼前这位崔小姐闹腾,只怕还不晓得什么叫做男女之qíng。小全哥怒的直想捣崔南姝一拳,冷笑道:“崔小姐请回罢,休叫我说出不中听的话来。”
掉头就走。
南姝原是为着满子来的,闻言道:“你站住,我来原是好意。满子今日见了你一眼,哭的极是伤心,你去瞧瞧她呀?”
这个崔南姝居然有替别人出头的时候,小全哥吃了一惊,停下脚步,回身笑道:“俺合张小姐并没有什么。”
“难道她喜欢你也有错么?”南姝想到自家对明柏哥有意,偏生明柏哥不肯娶她,合满子正是同病相怜,伤心掉泪。
小全哥本是拨腿要走,听见崔南姝这样说,郑重道:“俺已经定亲了,请崔小姐休要再坏张小姐的闺誉,你当她是朋友的话,这般张扬她对男人有意,是叫她嫁不出去么?”
“怎么会如此?”崔南姝愣住了。
小全哥看她这样,也不理论。候得一会,崔国丈淌着汗跑来,拉着崔南姝的胳膊骂道:“小贱人,你还当你是大小姐么?你这般乱晃,叫人占了便宜不是坏你妹子的名声?”崔南姝还要挣扎,吃崔国丈甩了两个耳光,被拉到牛车上去。小全哥眼里瞧不上这个国丈,摇摇头家去。
素姐已是听说儿子去打发崔南姝,使人在后门口候着,等小全哥进门就喊他来,问他:“崔小姐还是不死心么?”
小全哥苦笑道:“她来说项,叫俺去看看张小姐。”
素姐看着儿子不说话。小全哥叫母亲看的心里发毛,摇手道:“娘,你们总说俺的亲事俺自己做主,俺做主挑了陈小姐就是。休管俺这个事。”
素姐叹息良久,道:“你的婚事最叫母亲cao心。你小时候说看不惯缠小脚的小姐们,多少人家来说亲都回绝了,只说叫你自己找个心爱的。你若是喜欢陈小姐,娶她爹娘自是乐从。你又不像是喜欢她的样子,这般是为何?”
小全哥瞪在一边听的津津有味的小露珠。小露珠掩着嘴偷笑,把几个小丫头都喊走了。小全哥才道:“娘,你总说盲婚哑嫁害死人。似妹子合明柏哥这般就不害人么,明柏哥一日里倒有半日想着紫萱,闷了要逗她开心,恼了要哄她转意。闲了还要带她去逛。劳心劳力的,偏生紫萱又不懂他。
娘,若是要找个喜欢的人是这般,俺宁愿不要。陈绯何等慡利gān脆,说打就打,俺瞅着倒喜欢。”
素姐听了又是恼又是笑,推他道:“订了亲就是一辈子的事,翻悔不得,你再想想,若是不合,将来可没有后悔药吃。”
小全哥靠着母亲学小妞妞扭来扭去,笑道:“娘,你合爹爹小时候还不合呢,成了亲不是一样恩爱?爹惹了你还不是一样使棒槌?”
素姐啐道:“母亲劝你,你倒拿母亲取笑,娶了陈绯,仔细她使鞭子抽你!”
小全哥乐道:“叫老婆打几下怎地。娶了陈小姐,俺们家做不成良民还能做海盗。娘,你不是说要去欧罗巴瞧瞧?咱们以船为家,扬帆远航去多好?”
“哥哥不要做官了?”紫萱从里间伸出头来,笑盈盈问。
狄希陈把女儿推出来,笑道:“敢qíng你哥哥是想做海盗王呢。”
原来狄希陈跟紫萱都藏在屋里偷听。小全哥笑道:“俺从前是想做官,这几日看琉球夺这个王位,好像几只土狗抢骨头,夺来抢去不过是块骨头罢了。俺跟明柏哥笑了好久。回过头再一想,俺们想做官儿,中国的官儿不过是块ròu多些的骨头罢了,俺不要做土狗!”
他说着冲爹爹挤眼,道:“爹爹,你不是也不想做土狗?”
狄希陈大乐,道:“好孩子,居然想透了,做官实是如此,欺下瞒上,人前一张脸,人后一张脸,整日里抢空心思挤开别人……”
素姐打断他道:“罢了罢了,你才做了几年官儿,倒有这许多的苦水!”
一提到明柏哥合崔南姝,紫萱就有些不自在。她安安静静坐了一会,迟疑道:“崔小姐来说项,是为张小姐罢。哥哥不想娶她,何妨对她好些?就去瞧瞧她又怎地?”
小全哥正在那里幻想带着船队在大海上乘风破làng,叫妹子冷不丁一句说的打了个抖,害怕道:“张小姐那样的倭国姑娘俺可消受不起,难道她对俺有意,俺就要受了她的qíng意?你们姑娘家,整日qíng呀意呀的,就不晓得这世上除去qíng爱,还有许多有意思的事呢。”这一番话说的素姐合狄希陈连连点头,紫萱暗暗摇头,在心里抱怨哥哥是不解风qíng的呆木头。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1章 暗流(上)
明柏将木匠家伙都收在工具箱里,吩咐几个学徒道:“放你们两天假,大后日早上来。”几个孩子离家将近一个月,极是想念父母,都欢欢喜喜地去了。明柏把三个年轻木匠也放了假,他自家取了只青竹制成的钓鱼竿扛在肩上,提着新买的大鱼篓,还有央邻舍孩子挖的一大玻璃瓶蚯蚓,赤脚沿着海边闲逛。
得利嫂子追出来与他一顶斗笠一双糙鞋,道:“少爷,这样大太阳底下仔细中暑。俺在家煮锅绿豆汤候着,千万早些来家。”
明柏笑着点头,将这两样都穿戴上,待得利嫂子回转,重又脱下,央一个在海滩上跟猫戏耍的孩子替他看着,走到离那霸二里多远的一处海边礁石上坐下chuī海风。其实此处算不得钓鱼的好所在,然明柏怕崔小姐又来寻他,不得不寻个远些的地方。
这块大石下海水颇深,又有许多海菜,鱼儿游来游去,从高处看只见一群一群的黑影。明柏将香油炒的糠面丢下几团。因海风chuī的畅快,顾不上惊动游鱼,忍不住吟哦起来。
昨日有几只船停靠港口添食水,陈大海陪着船主上岸闲走,偶然逛到铺子里,那船主见着那几个漆盒爱极。明柏本不想卖,故意开了一个极高的价钱。谁知那船主眼眨都不眨一下,开出三两huáng金一只的高价,连陈大海都吓了一跳。他将铺中十几只妆盒尽数买去,足足的五十一两huáng金捧到柜上,惊得一众看客目瞪口呆。不想这个客人还嫌买得少了,又跟明柏订了契约,半年以后再来取一百只,又丢下五十两huáng金做订金,必要明柏将妆盒做的富丽堂皇。
一百只盒子也要不了多少本钱,只是镶嵌费些功夫,家中三个木匠都是熟手,只要他把花样画好,钿片现成,一日十来只不难,明柏捧着金子只是好笑。他做这样花里狐哨的盒子原是想卖到倭国去哄倭人的钱的,就不曾想还是卖回中国去了。
陈大海因妹子将做狄家媳妇,待明柏极是亲热,送了客人回来道:“你这里人少,一百两金子丢在屋里却不安稳,或者送至狄家叫你姨母替你收藏,或是花了出去才好。”
明柏想了想,将一百两金子分成三份,一份十五两,却是写了个单子jiāo把张公子,托他到倭国买漆,买桐油,买各色颜料;五两托阿慧换成铁钱收购海货。大头的八十两揣在怀里连夜送至狄家央小全哥替他收起。因为生意大赚,还要再雇几个人来磨镙钿,他索xing放了孩子们几日假,自家也偷得半日空闲出来走走,要想想怎么把作坊扩大。
他这里才钓得三五条一斤来重的鱼,就有个木匠寻来道:“表少爷,北岛有个土人来,要俺们替他家打两套嫁妆,说是拿木料抵工钱。”
明柏想了想,笑问:“谁在答应他?”
“是得利叔。”那个木匠已是替他把钓竿都收起,背着鱼篓,笑道:“那人的中国话说的不好,得利叔跟他比划小半个时辰,总是谈不好价钱。”
明柏跟林通事家的几位公子打jiāo道多,很是会说几句琉球话,有生意自是要做,只得收拾回转。
一个挑担卖菜的横在巷口,满子跟崔南姝在那里买菜。听见脚步响,崔南姝先扭头看,看见是明柏,心头一痛,掉下泪来。
明柏却是远远就瞧见她们两个的,走到近处瞧也不瞧就打卖菜的土人身边擦过。
南姝心中实是想明柏就是不合她说话,也必要瞧瞧她,岂料他擦身过时都不掠她一眼。这分明是真不爱她。南姝本来有八分灰心,霎时转成十二分,就觉得脚步儿沉重,胳膊上似拴着千斤重的大石锁。
满子买了十来斤高丽菜叫倭女抱回家去,她看南姝神色不大好,正要问她怎么了,恰好看到明柏的身影消失在院门里,满子对崔南姝迷恋严公子却不好劝,微微叹了口气,道:“家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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