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又叫醒了她,又用完全没入睡的嘶哑喉咙和她说,“这是驱逐,世朝未必能受得了,他们一家也未必活得下去。”
他那夜起了慈父之心,判定世朝受不了,也觉得他们没有那个能力活下去,可来日世朝变了些,他却又嫌弃他不够果决。
唉,这天下的父母心啊,赖云烟又叹了口气,跟翠柏继续说,“只要大公子无大错,老爷要是在府中,便让他带着上佑过去与老爷一道用膳。”
翠柏应了是,回头回去,跟老爷说了夫人的叮嘱。
魏瑾泓听罢,嘴里只问他,“夫人气色如何?”
“尚好,秋虹说这几日进食颇多。”
“说话间,神qíng如何?”
“叹了几口气,别的,还好……”翠柏小心翼翼地答。
“嗯。”魏瑾泓点点头,看着手中之信。
信中把种黑坨之事全都一一作了详解,末尾道皇帝和他手下大司农知道的那些吃物,有余力就多种一些,虽说产量不会尽如人意但聊胜于无,但她所说的这种东西倒可多种一些,因成活率高,放到土里就能长出东西来,到了冬天就可当粮食用了。
司农一行人受他之令在西地多年,宣国那些放在西地长的农作物里,一直有种得好的有种得不好的,太子一到西地得知详qíng后,就令司农来年大种颇有些产量的麦子,现下看来麦子成势颇好,应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但出于对赖云烟总带着几许盲目的信任,魏瑾泓叫来了魏瑾允几个堂弟商议过后,虽魏家这时人力不够,但魏瑾勇还是出来领了此事。
“我明日进宫上禀皇上一声。”司农之事,皇帝这几日拿妻子攻城门之事已从他手里收回了过去,往日受他调谴的司农官员也悉数换了人,而地里作物长势都还可行,魏瑾泓料想皇帝这时不会多听他的话,虽说如此,但他不能不尽为臣之责。
“皇上……”魏瑾荣迟疑了一下。
魏瑾泓了然,点头淡道,“尽人事,听天命。”
☆、189
189
赖云烟再接了魏瑾泓的信,平地之事都只略提了几句,赖云烟知他甚深,便是聊聊几句,也能把他们那些人的打算猜出个七八分出来。
夏日炎热,尤其那场火攻之后,这附近几座山中都多了几许燥热,赖云烟躺在了通风的大树下乘凉,底下是大树绵绵的山谷,被风chuī过,就会响起一阵沙沙的响声。
要是听得仔细,自成乐章。
放在她手侧的矮桌上有着冬雨自制的茶水,秋虹惯来心灵手巧,山间采点野果子,经她巧手都能酿成蜜饯。
战事暂歇,赖云烟着实过上了好日子。
她手下的人,无一剩漏全jiāo给了任小银和任小铜两兄弟,她是没打算把她的势力jiāo给世朝了――她儿子没有能力担待得起跟她数十年的那些人的忠心。
而任家回报她的是,就是让她能躺在树荫下打瞌睡,每天到了夜膳时分,任小银就会带着任家几个得力的后辈过来吃饭,饭后喝茶时跟她说说一天发生的大小事,让小辈们陪她聊聊天,说说话。
任家的人跟魏家的人是有众多不同的,任家是拿她当自家人尊她敬她,魏家人对她的尊敬里更多的是畏惧,前者相处起来自然让人愉快得多。
赖云烟xing子数十年不变,谁让她高兴,她就替别人想得多,任家人怕是得了她舅父叮嘱,知道怎么对待她,让她便是静下来了,也时常想着他们的以后。
“这几天马金国和宁国来了一些人,任土去看过了,马金人有差不多五百,宁国有三百人。”任小银今日来得早一些,在太阳还没落山之前就回了。
“马金皇帝还没来?”赖云烟微愣了一下。
“没有消息。”任小银摇头。
“宁国皇帝呢?”
任小银再摇头。
赖云烟喝了口茶,“你准备准备,明天跟我去拜访下岑南王。”
紧要时刻,一定要抱好靠山大腿,他们的人太少,要打冲锋,还是得岑南王的人马先上。
“姐姐。”
“嗯?”
“先前我爹让我们分力帮岑南王,是不是为的今日?”
“哪啊,”表弟一脸凝重,赖云烟摇头,“狡兔尚且三窟,你爹也只是为你等谋求退路,多一条是一条,比无路可退要好。”
说罢,想及舅父族人数万变成数百,赖云烟有些坐不住,她站起来看着山谷那边的太阳,按捺住了心底的悲痛,转过头对表弟道,“现今换我,以后就是你了。”
任小银听了点头,掀袍朝亡父亡母死去的方向跪去,重重磕头。
赖云烟穿戴简雅去了岑南王那,他们的马直接上了岑南王王府的大门前,大世子扶了她下马,岑南王夫妇在大门前等着她。
岑南王府建在高山半腰上,山上风大,她下马时披风被风chuī在空中张牙舞爪,狂态尽现,见此站在台阶上的岑南王微低头对身边的王妃道,“物似主人形。”
祝王妃摇摇头,迎上了上了台阶的赖云烟。
两人前次只呆了不到一日就各回各的地方,今日祝王妃握了赖云烟的手就往大门内牵,走路间仔细地打量她。
“我还未给你们见礼呢。”赖云烟好笑说。
“见什么礼。”祝王妃摇摇头,侧头看了身边的夫君一眼,对她坦然说,“王爷刚还说你是个什么都不怕的,既然如此,今个儿你就不怕怕他罢。”
赖云烟讶道,“王爷果真是如此说我的?”
“可不就是。”祝王妃淡然点头。
赖云烟笑道了好几声,笑声有说不出的畅快,听得岑南王扬了扬眉,也不知她哪来的本事能笑得这么大声。
她丈夫和亲兄可还是留在皇帝眼底,儿子也是个不成器的。
“我就不见了,小银,你来见见。”赖云烟自己不怕坏规矩,但没想着让任小银也坏。
“是,长云见过王爷,王妃。”任小银一揖到底,说了他的字。
“他的字是我舅父在他十岁时按我的名儿取的,”赖云烟笑着道,轻描淡写地说着任家当年家主嫡长子按她的名字取字的事,“让我把他当亲弟弟,现今看来,可不就是如此。”
岑南王听言眉毛一耸,大世子见机去扶了任小银。
祝王妃笑拉着她的手继续走,“听说你现今把事都jiāo给他了?”
赖云烟没有避讳点点头,与她亲密地牵着手,轻言跟她说,“jīng力不比以前了,能管得了头两三事就阿弥陀佛了。”
祝王妃“嗯”了一声,说罢咳嗽了数声。
赖云烟便加紧了步伐,等入了殿,她与祝王妃落座到一旁,凑过头去担心问她道,“可还是咳得厉害?”
祝王妃这一路跟她子一样落了病根,身子不比以前了。
女人一上了年纪,长途跋涉下来,没几个身体好的,赖云烟也是久病之身,一听祝王妃的咳嗽声就知病根难除,免不了对其多问几声。
“无碍。”祝王妃拍拍她的手,看着赖云烟的眼睛有说不出的柔和。
她自是懂赖云烟的,前次宫中见到她这位好友,她略施薄脂,除了发间银发,容貌看不出老态,今日见她,素衣银钗不施粉黛,能清楚看到她眼角的细纹,头上银发便彰显起她的年纪出来了。
两人坐在一块,跟二十多年前的她们一样各有千秋,谁也不会压住谁。
祝王妃这几日气色不好,自然是上了妆的,她看着赖云烟笑意吟吟跟她说话,也不在乎牵动了脸上多少岁月的痕迹,凑过来跟她轻言的时候,就像她们十几岁般的jiāo头接耳……
“你呢?”
“养着呢。”赖云烟笑着点头。
她现在倒是真正被魏瑾泓养了一次,魏家送了不少药物过来,估计有一半的库存都送到她这儿来了,百年老参一次送过来十支,约摸最好的都在她这了。
“这就好。”祝王妃点头,又道,“不知你来,二儿三儿前两日下山办事去了,改日回来了,我让他们上门拜见你去。”
“可别来,”赖云烟连连摇头,“有事再来,我可没那么多见面礼送,今时可不比往昔了,倒是呆会让我去见见小郡主,我私藏的头面还是有一两套拿得出手的。”
祝王妃没料她这把年纪还这么轻浮,顿时哭笑不得。
趁她哑口,赖云烟转向了上座的岑南王,收敛了脸上的笑,肃言道,“王爷可知宁国和又金国来人的事?还有我宣国陆续到达的难民会有多少,王爷心中可有个数?”
这厢陆续有人到达西海,有宣国之人被带去问了话,转头就分到了户部和兵部,经手之事全避及了魏瑾泓。
魏瑾泓的拓地之功,不出几桩事,眼看就要被皇帝yù要渐渐摸平,往日有事,皇上必传魏太傅进宫,现下却不传得那么频繁紧密了。
魏瑾允被皇帝传着见了两次圣驾,但魏瑾允是个寡言少语的,便是对着皇上也没几句话说,皇上问一句,他能答一字就一字,答不上的,回之三字,“小的不知。”
他没有官职,也没官权可收回,皇帝暂也耐他不何,且平地因陆续到达的人渐有不明朗之势,他也无法全力拿捏魏家,便也只能压一次算一次。
皇帝也向魏家传过魏世宇,可自城门被炸后,那位传闻是魏家下一代家主的人被魏瑾泓告知去了深山寻迹,再也不见其人了。
他带着一千人消失了,整整一千人。
皇帝自知魏瑾泓是学起了赖氏的那狡兔三窟,但他防着压着魏瑾泓,这时也无法叫魏瑾泓把那进深山寻迹的一千人给叫回来,只得与魏瑾泓暂且这般僵持着。
魏瑾泓少了官务,呆在府中的时日便长了些。
有了赖云烟的话,他用膳苍松带了魏世朝过来用膳,他便不置可否。
用膳次数多了,魏上佑见着祖父比头两次要好多了,他不再哭闹,有礼有节起来,依稀也有魏世朝当年的灵动可爱。
可有着他父亲的前车之鉴,兴许也是魏瑾泓这些年理智太久,一个人但凡不动私qíng太久,便也忘了怎么动qíng,看着日渐显出几分聪慧出来的嫡孙,魏瑾泓少了当年看着魏世朝那千护百爱的心。
父亲温文尔雅之态一如当然,但几次相处,魏世朝知道了现在在他面前的这个父亲对他缺少了往昔的温暖爱护之qíng。
对于父亲,他恭敬如往昔,但父亲对他的那份陌然还是影响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不可能再像以往那样能自然而然地与他亲近,哪怕恭敬,那恭敬中已然让父亲隔出了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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