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轩似乎并不意外:“这是一次蓄谋已久的陷害!奏折是今儿个早晨才递上去的,坊间的流言却早已先行一步,摆明了就是扰乱民心,为圣上的决策施加压力。”
陆清容这才想起来问:“谁参奏的?什么罪名?”
“那几个人官职都不高,其中有一个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算是领头的。这些人,大都和安乐伯府走得很近。至于这罪名,是‘诱敌入犯’。”
“诱敌入犯?”陆清容乍一听,不解其意。
她只听说过诱敌深入。是兵法之中的一种谋略,并不知这诱敌入犯又是什么。
蒋轩解释道:“他们说崔琰到了漠北,不打算快速剿灭敌人,而是故意将战期拖长,谎报敌军实力,骗取朝廷援兵,只为了做大自己。许是要夸大自己的军功。又许是拥兵自重、图谋不轨!”
陆清容蹙眉问道:“暂且不论真假,就算这些都是真的,说是‘诱敌入犯’也有些牵qiáng吧?”
“按照他们的说法。崔琰拖延战期的方法就是故意养虎为患,对番蒙主力军不闻不问,只对那些不堪一击的队伍下手,谎报战功的同时。又以番蒙主力人数bào增为由,向朝廷求取援兵。周而复始。番蒙主力军愈发壮大,而崔琰手里的兵也越来越多。”
“这里有几分真实?”陆清容自己都犹豫了,“记得当初只说萨托带了一万人卷土重来,嘉峪关的守军都足以应付。皇上为了稳妥才让崔琰带了两万兵马前往,但他却用了这么长时间……回想当年你去漠北那次,可是面对番蒙十万大军。都没用这么久……”
蒋轩感叹:“恐怕就因为大家都会忍不住与上次比较,才让他们选了这名目来参奏。实际上。这与上次的qíng形不尽相同。上一次,萨托坐拥十万兵马,自恃兵qiáng马壮,有恃无恐,大军压境只为报仇掠夺。但经过那次的惨败,再度逃回关外的萨托,早已变了个人,yīn险狡诈加倍,又吸取不少教训,跟大齐打起了游击战。如此一来,崔琰若真是急着速战速决,才会有大麻烦!”
蒋轩说得直白,陆清容消化了片刻,又问道:“上次你不是还说漠北或是快要大捷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番蒙主力军之所以给人‘人数bào增’之感,就是因为在崔琰的长期努力之下,让他们打游击的初衷无法再实现,被迫又汇聚到一处。此时咱们若寻得合适时机发动总攻,必将一击制胜。”
蒋轩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再等上两三个月,番蒙大捷势在必得,就是不知道圣上还能否给崔琰这个机会了……”
陆清容替崔琰不值,:“他们可以凭空臆测地参奏,崔琰也可以据理力争啊!纵使那些人巧舌如簧,但终归还是敌不过事实的吧?”
蒋轩无奈苦笑:“既然是蓄谋已久,又怎么会没有证据呢!”
“还有证据?”陆清容诧异。
“某次攻陷敌营,打扫战场之时,江凌发现了有人冒充崔琰笔迹所写的书信。”蒋轩回忆道:“江凌并未庆幸提前发现了那些,而是担心尚有遗落他处的没被找到,于是和崔琰在营地大肆清查了一番,果真在几名俘虏身上找到了类似的信件。他赶回京城时,先是提前知会了我这事,另外还带回了崔琰的密折,折子上将其战术愈发详细地为圣上陈述,权当报备,以防万一。”
“所以你一回来就说,若没有江凌,崔琰恐怕就要死在漠北了!”陆清容若有所思。
“嗯。皇上收到密折,立刻就召了我进宫,绕着圈子问我对漠北战局怎么看,可见对战场的形势并不十分确定。”蒋轩说道。
陆清容觉得,既然蒋轩有机会在皇帝面前阐述观点,那么皇上应该对漠北的qíng况有所了解才是。
“既然你提前帮他们说了话,让皇上心里有数,而那些人伪造的证据又被崔琰提前收缴,那这参奏应该不会有什么效果吧?”陆清容希望如此。
蒋轩却道:“坏就坏在,漠北的监军也跟那帮人混在了一起,在直接呈给皇上的密折里跟他们同一口径。你许是不知道,大齐朝的惯例,监军可以风闻奏事,无需举证。一切由圣上自行定夺。今日晌午,皇上就已派人给监军送信,详细询问此事,由于是密信,这内容谁也说不准……”
陆清容听他的口气并不很乐观。
她只觉得,朝廷之中远比边陲战场还要凶险万分。
“所以你才说,可能不会给崔琰这个立大功的机会了……”陆清容想了又想,“可若真是临阵换帅,又能换谁去呢?”
蒋轩冷笑一声,面色颇为不屑:“安乐伯那群人出了这么大的力气,大捷在即之时皇上若真下令换帅,这便宜自然是要跟吴家有关系的人才能捡了!”
陆清容也早想到了这一层。
只是吴家的那些子弟,酒囊饭袋一抓一个准,这领兵打仗,也能找出人来么……
第四百一十五章 放榜
皇上的密信送出多日,由于路途遥远,尚未有所回音。
就在这几天里,坊间已经再无人讨论崔琰在漠北的事了。
并非人们健忘,而是京城之中,发生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三年一度的殿试,作为科举的终极之战,在皇城之中如期举行。
十八年前,景熙十七年,解元、会元同时加身的江慎之,就是在这个关键时刻,成为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没能成功连中三元。
这一次,则是所有人都把希望放在他儿子江凌身上了。
今时今日,朝居稳定,江慎之深受皇恩,江凌才高八斗……种种迹象似乎都显示着,江凌本次可以替父亲实现当年的愿望,成为大齐朝首个连中三元的状元。
尤其那些看到江凌殿试归来的人,无不把他那轻松自得的表qíng理解成了志在必得的自信。
等到殿试放榜那天,江凌的表qíng依旧不变,其他人却都傻眼了。
京师会元江凌,位列皇榜二甲第四十九名。
在所有赐进士出身的人里,他排倒数第一。
只需再往后一名,就要跌落到同进士的榜单里去了。
江慎之闻讯,心qíng五味杂陈。
从起初的震惊,到后来的纳闷,再到最终的后怕。
就差了那么一点儿,这要真成了同进士,还不如落榜来得gān净!
落榜尚存来年再战的机会,若是得了同进士的功名,就必须要背着一辈子,想再考都不能够了。
原本江慎之对江凌并无过高期望,只盼着他能考个进士回来就行。但后来江凌轻轻松松在乡试和会试中接连考了头名,才又让江慎之希冀非常,想着若父子二人皆状元,也不失为一件美谈。
于是殿试放榜过后,江慎之便感觉落差有些大。
他尤其想不明白,殿试不过只有一场策论而已,如何就能把名次拉到这么低?
往年科举。殿试的最终位次与会试排名大都不相上下。相差十名以上的,都极为罕见,更不用说一下子落了将近五十名!
倘若江凌又搞出什么离经叛道的惊人之语。那也该是直接落榜才对……
江慎之百思不得其解。
再想起殿试归来这些天江凌的淡然悠闲之态,他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这一日,江慎之终于绷不住了,把江凌叫到了跟前。
“此次殿试的结果。可是你有意为之?”江慎之开门见山地问道。
江凌故作惊讶,随即淡然一笑。反问道:“父亲太过高看我了,我哪里有这个能耐?”
江慎之沉默,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江凌跟着又说道:“假若再差一名,我可就连进士都不是了!要真变成了同进士。给您心里添堵不说,我自己的脸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搁呢!”
话音刚落,江慎之脸上就露出一抹苦笑。
知子莫若父。江凌这番辩解之词,听在他耳中。更是加深了自己的猜测。
“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江慎之突然问道。
江凌一愣,继而佯装不懂,皱眉问道:“父亲指的是?”
江慎之险些被他的表qíng蒙混了过去。
想起会试放榜那日,为了江凌高中会元,他们父子二人本想小酌几杯,江慎之实在高兴,一不留神喝多了些……
肯定是自己酒后失言,让江凌听去了什么!
此刻,江凌发觉江慎之的神qíng由困惑变为了然,也不打算再装下去了。
江凌轻咳了一声,才斟字酌句地说道:“这进士出身,名次固然重要,但只要日后有所作为,也并不会因此而受限。据说如今的内阁首辅冀大人,当初也是最后几名的进士呢!”
可人家那不是故意的!
江慎之叹息过后,觉得他这话倒也有些道理。
事到如今,恐怕只能这么想了。
江凌见其表qíng有所缓和,所幸直言道:“垫底儿的进士也是进士!总比挂个驸马都尉的名号,被隔绝在报效朝廷的阵营之外,整日游手好闲,英雄无用武之地要好得多!”
听了这话,江慎之总算确定,他果真还是知道了!
上个月,会试放榜之前,皇帝曾单独召见过江慎之。
言谈之间,皇帝有意无意拉起了家常,甚至拿江凌那个传遍京城的选妻标准拿来打趣了一番。
江慎之不敢乱想,随后却又听到了皇帝那句“朕已经下旨停了永英公主的女红课”……
先是受宠若惊,江慎之转而想起江凌的xing子,又不确定这到底是福是祸。
好在皇帝只是玩笑的口吻,自始至终并未言明。
尤其皇帝最后那句“想让永英公主嫁给新科状元”,更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只不过,当天江慎之回去过后,第二天,会试就放榜了。
皇帝肯定是提前就知晓会试名次的!
他这才明白,皇帝八成就是相中了江凌。
但他并不打算跟江凌提起这事。
一来,既然皇帝没有明说,这其中的变数还是极大的。
二来,他实在不放心江凌,以江凌的脾气,若真是不愿意,保不齐就会做出什么出格儿的举动。虽说江凌与“寒窗苦读”并不沾边,但能在科举之路上走到今天,总也是付出了些努力的,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看着江凌拿自己的功名开玩笑。
江慎之此刻心中暗道,自己果然没担心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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